江帆見他不說話,就笑著說:“怎麽了長宜,害怕了嗎?”


    彭長宜笑了,說道:“這沒什麽好怕的,我是擔心我這樣反複提意見,他們都不采納,是不是將來真要出現問題?”


    江帆走過來,拍了他一下肩膀,說道:“長宜,別太沮喪,真要出了問題,也不見得是壞事。”


    彭長宜疑惑了,在這之前,江帆對成立基金會充滿了憂慮,基金會出現問題了,他反而到不急了?反而說不是壞事?他迷惑的說道:“市長,長宜愚鈍了。”


    江帆哈哈大笑,說:“這個,我也無法用語言表述明白,我隻是一種感覺,無法把這種感覺物化,關門大吉這句話總可以理解吧?”


    隻有彭長宜才知道,江帆為了這個基金會,的確沒少費心思,當時在錦安市出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那就是最貧困的高安縣是最早成立基金會的,最富裕的亢州是最晚成立基金會的,以至於亢州還挨了領導的點名批評。不是江帆幹事拖拉,而是這個過程他一直都在調研,甚至還帶著彭長宜去北京會見專家。


    基金會成立後,為了起到“警醒”作用,江帆讓電視台給南城基金會做報道,全麵介紹他們開業以來的情況,介紹他們的經驗,盡管他們融資不多,也不像北城動靜這麽大,但卻一步一個腳印,發展苗頭非常好,也很健康,嚴把放貸這一關,黨委和政府領導至今為止,沒有為一筆不合格的貸款說過情。目前所有放出去的貸款,都是安全的,而且符合行業規則的。


    江帆鼓勵彭長宜提不同的意見,盡管不遭人待見,但還是要用這些不同的聲音,來提請有關人員的注意,隻有這樣,才能對基金會有所約束,不能認為他們聽不進去就不說了,那樣會更糟。


    彭長宜遵照江帆的囑咐,經常把蔣小芬或者柳泉叫去了解基金會的情況,有的時候也把師小青找來,這一點,他絲毫不避諱,都是公開的。而且,他在配合東方大世界動員農民養牛這件事上也表現的相當不積極,幾次任小亮找他單獨談話,說東方已經存欄了一百多頭肉牛和兩百多頭奶牛,如果再不把這些牛派發到農戶手裏,會把他們拖垮的。但是彭長宜始終堅持己見,不上加工車間,他不去給農民做工作,到時農民養的奶牛產出的奶沒地方銷售怎麽辦?育肥牛達到標準東方公司不回收怎麽辦?他還說,如果這些牛到了農民手裏,到時賈東方人間蒸發了怎麽辦?損失誰來負擔?


    連續召開了兩次黨委會,由於彭長宜態度堅決,劉忠和田衝等人的呼應,始終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在最後一次黨委會上,任小亮先是軟語溫聲的跟彭長宜商量,彭長宜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任小亮失去了耐心,突然“啪”的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彭長宜高聲說道:“彭長宜,你是怎麽回事,今天說清楚,你這樣做到底是衝東方還是衝我?”


    其他黨委成員一見書記發了火,都低下頭,不敢看他們,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一對搭檔還從來都沒有公開鬧過意見,盡管任小亮對彭長宜有時顯得有些陰陽怪氣,但是他們沒有在會上公然爭執過,即便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也都是私下交流,從來都沒有這樣直接麵對麵的叫板。


    眼下,任小亮這句話顯然就是在對彭長宜公開責難。


    劉忠和田衝偷偷的用眼掃了彭長宜一眼,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就是再擁護彭長宜,也是不能站出來說話的,這是規矩。


    誰都清楚,以彭長宜耿直的性格,任小亮這句話完全可以引爆兩個當家人的大吵,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彭長宜卻撲哧笑了,他抬頭看著任小亮,說道:“任書記,你發那麽大火幹嘛?”


    “你說我幹嘛!你說,咱們合作這麽多年,哪項工作我沒支持你?怎麽在這件事上你就不能跟我保持一致?”由於氣憤,任小亮的臉更白了。


    彭長宜盡管臉上不顯,但心裏很生氣,哪項工作都是集體工作,都不是我彭長宜個人的工作,怎麽把這種支持當成了恩賜?


    他沒有理會他這句話,而是收起笑,說道:“任書記,這本來就是工作上的事,你幹嘛非要往你我關係上扯呢?若論你我的個人關係,咱們私下談。今天咱們討論的是工作,我之所以不同意把這些牛派發下去,就是不想給老百姓造成損失,前幾年的蠍子、獺兔就是很好的教訓嗎?再有了,他東方用了那麽多的貸款,應名是籌建廠房和加工車間,為什麽錢到手不去做?老百姓從他手裏領養一頭牛,少說也要兩三千塊錢,育肥的速度會很快,牛養好了,奶擠出來了,交給誰?老百姓的利益誰來保障,我們天天跟老百姓要這罰款要那罰款,到維護他們利益的時候,我們也要維護,反正我不能看著他們的錢打了水漂。”


    任小亮見彭長宜並沒有跟他吵,而是心平氣和的繼續闡述他說了一百遍的理由,他就更加來氣,也不坐下,指著彭長宜說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維護老百姓的利益?我跟著賈東方騙老百姓的錢了?”


    彭長宜抬頭看著他,說道:“你幹嘛非要這麽理解問題?”


    “我怎麽理解問題難道還要你來教我這個黨委書記不成?”他特別強調了自己是黨委書記。


    大家都看出任小亮失去了理智,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彭長宜壓住火,他想起王家棟告誡自己一定要跟任小亮搞好合作,就說:“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幹嘛非要逼我——”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出的,他強迫自己必須冷靜。


    “我逼你還是你逼我,這件事我私下跟你說沒說、溝通沒溝通?你不就是因為我沒開黨委會研究你那個什麽基金會的意見,心存不滿嗎?反過來就在這件事上刁難我?”任小亮臉紅脖子粗地說道。


    彭長宜壓住火氣,沒有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


    “你說,你說呀?”任小亮激動地衝彭長宜嚷道。


    彭長宜站了起來,他看著任小亮那張漂亮的變了形的臉,說道:“這樣吧,等你消了氣,冷靜後咱們再談。”說完,他合上筆記本就走了出去。


    任小亮氣得指著他的後背說道:“你少跟我擺忙,有什麽了不起的,離了你……離了你我照樣做!我就不信、不信你……”他看了一眼眾人,終究沒把下麵的話說出來,也合上本,氣得走出會議室,隨手把門“啪”地摔上。


    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麵麵相覷,兩位一把手走了,大家也都站了起來,端著杯拿著本走出會議室。


    彭長宜回到辦公室,打開杯子想倒水,忽然發現暖瓶居然是空的,他一使勁,把放下在地上,就聽暖瓶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瓶膽裂了。


    他來到窗前,想著跟任小亮的爭執,仔細回憶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檢查是否有不妥之處,畢竟他是書記,並且年紀比自己長幾歲,必要的尊重還是要有的,如果說自己哪裏做的不對的話,就是不應該提前出來,這樣也就等於把他涼在那裏了,可是如果不提前出來的話,就會繼續和他爭執,在同誌們麵前,難免會說出去一些不負責任的氣話。


    這時,身後的門開了,劉忠進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暖瓶,又看了看桌上空著的水杯,就退出去,從自己屋裏拎來暖水瓶,給他的杯子倒上水,然後把暖水瓶放在桌子旁邊,看了一眼仍站在窗前的彭長宜,說道:“他坐車走了。”


    彭長宜轉過身,點點頭,示意劉忠坐在床邊,說道:“我今天說錯話了嗎?”


    劉忠一怔,心想,人家都指著你鼻子訓話了,怎麽你還在想自己錯沒錯?就說道:“沒有,我認為你今天表現的很理智,因為意見不同,爭執兩句很正常,都是為了工作,又不是為誰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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