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回到了京市。


    飛機剛到了京市,天上就又開始飄雪。


    雪很大。


    不過一會兒時間,就連京市的街道上都積攢了薄薄的一層雪。


    汽車碾過,化成了泥水。


    素來漂亮又幹淨的京市,好似被沾染上了塵埃,變得有些難看了。、


    杜衡坐在汽車裏麵,吹著暖暖的暖氣。


    神色卻宛如窗外的飛雪,清冷極了。


    出租車司機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直拿著手機在和同僚們說著這一場大雪,阻礙了他們多少的生意。


    杜衡沒心情聽,卻有些煩躁。


    他想起了離開之前,沈星羽看向他的那一眼。


    漆黑的瞳孔裏麵掩飾不住的詫異,緊接著,就是滿滿的笑意。


    那麽純潔和美好,宛如一隻小鹿。


    他攥了攥手指。


    神色愈發的清冷。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但是……他總是不後悔自己做過什麽的。


    到了醫院門口,付了錢,拎著藥箱,下了車,冰涼的空氣爭先恐後的向他襲來。


    他吸了口氣,將心底的那一股燥鬱吹散。


    才抬腳往裏麵走去。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中年男人,臉上掛著笑,看起來和藹極了,卻雙腳並攏,渾身上下寫滿了淩厲。


    他十分恭敬,說道:“少爺,先生想要見你一麵。”


    “我說過,不會和他見麵的。”


    男人依舊笑的十分和藹,聲音也依舊從容:“先生說,有關於沈小姐的事情,要和你說。”


    杜衡蹙眉,清冷的臉上多了幾分情緒。


    靜默了幾秒,才幽幽開口:“帶路吧。”


    到底語氣裏,多了幾分冷意。


    中年男人不以為忤,直接側過身子,做了個請的動作。


    杜衡抬腳走去,男人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側,時不時的為他引路,最後,又重新坐回了車裏,一亮高大豪華的豪車裏。


    車子開的很穩,開車的人應該是個軍人,一身正氣,目光清正。


    杜衡隨意的坐著,一點局促都沒有。


    副駕駛的男人透過後視鏡看過去,心底到底有些可惜。


    這樣的少爺,與先生那般的相似,甚至比先生當初,更加膽大心細,為何和先生的關係鬧的那般僵硬呢?若不是那樣的話,陸湛怎麽可能會成為先生的繼承人。


    杜衡不管中年男人在想什麽。


    他卻在想自己的父親,親生父親。


    他甚至有些想不起來,那個男人的臉長得什麽樣子。


    他長得和母親並不太相似,恐怕是,長得像父親吧,他曾經沒機會驗證,畢竟那位所謂的父親,從他出生,到六歲,了了見麵,不過四次而已,還都是在他很小的時候。


    “少爺,到了。”


    副駕駛的男人為他拉開車門。


    杜衡將藥箱拎在手裏,準備下車,男人又開口了:“藥箱可以先放在車裏。”


    “不用了,比較貴重。”


    杜衡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他想,離開的時候,不想坐這輛車子。


    中年男人有些無奈,隻好任由他將藥箱拎在手裏,他帶著他上了樓。


    二樓的包廂裏。


    裏麵有一張桌子,一套沙發。


    一個男人正坐在沙發上麵,手裏抓著一本書,看的極為認真。


    包廂裏暖氣很足,男人隻穿著一件孔雀青的針織衫,黑色的長褲,臉上帶著金絲邊的眼鏡,皮膚白皙,雙眼弧長上翹,嘴巴抿著,嘴角微微上揚,看起來,是一張極為和氣的臉。


    他坐著,就好似一個學者,渾身上下充滿了學者的氣息。


    杜衡不由得想起家中的繼父,高大,挺拔,帶著幾分北方人的豪放和粗狂,一手草書,寫的灑脫無比。


    倒是比他更像一個軍人。


    他走到他對麵,放下藥箱,平靜的望著他的臉,聲音也十分沉穩:“你找我有什麽事?”


    陸遠川仿佛驀然驚醒,抬頭看向麵前清雋的男人。


    深邃的眼瞳微微縮起。


    這是他的兒子,二十多年,未見過的兒子。


    “陸衡。”陸遠川放下書,緩緩的站起來,才發覺,兒子比他還高一些。


    他口氣很穩,氣息卻有些亂:“我是你的父親,陸遠川。”


    杜衡點頭:“我知道你是我的父親,我並沒有否認。”


    陸遠川的聲音一下子被遏製在喉嚨裏。


    “你……”


    杜衡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的不像一個見到了二十多年未見的父親的年輕人。


    他比陸湛更像他。


    陸湛那是偽裝出來的冷漠,本性卻是帶著幾分邪性的,可杜衡,才是真正的冷漠。


    好似著天地間,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動容一般。


    “若是沒有什麽想說的,我就走了。”


    “陸衡。”


    陸遠川有些失態的喊道,他的心在恐慌。


    這些年,麵對多麽強大的敵人,他都未曾這般慌亂過。


    杜衡隻是說說,並沒有行動,他清冷的眸子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緩緩的坐下。


    “你喊我來,是為了沈星羽。”


    聽到這個名字,陸遠川連忙穩了穩心神,點點頭:“是的。”


    “她有問題?”


    “阿衡,我查了她的資料,她已經結婚了。”


    杜衡點頭:“這件事我知道。”


    “你……對她……”


    陸遠川平生第一次覺得有些詞窮,他不知道用怎樣的態度來麵對這個兒子。


    “我喜歡她。”杜衡卻回答的斬釘截鐵,他抬起手,推了推眼鏡:“她母親臨終前,曾將她托付給我,那時候的她,就已經結婚了。”


    “可不管怎麽說,她結婚了,你這樣的舉動,她知道麽?”


    杜衡歪了歪頭,不為所動:“她快死了。”


    陸遠川愣了愣。


    “我想給她安穩的最後的一段日子,現在的她,顛沛流離,群狼環伺,我已經決定,照顧她最後一段時光。”


    陸遠川張了張嘴,想要繼續勸,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畢竟人之將死,他說再多,在他和杜衡之間,都會是一道深深的劃痕。


    “你已經決定了?帶她去美國?唐家在那邊有自己的勢力。”


    “那邊我已經聯係好了人,這一點不用擔心,唐家是查不到的,你隻要幫我把身份準備好就行了。”


    陸遠川看著他,從進來開始,就沒有緊張的情緒。


    隨意的靠著,姿態極為放鬆。


    可偏偏,身上的氣質卻拒人千裏,他突然有些好奇,杜衡在那位唐夫人麵前,是怎樣的一幅麵孔。


    杜衡靜靜的看著他,寸步不讓,最後,陸遠川終於低頭妥協:“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杜衡臉上的寒冰一瞬間破碎,清冷的眸中染上幾分流彩。


    “好……我等你的消息。”


    陸遠川一瞬間有些看呆了。


    直到杜衡離去,他還未回過神來。


    中年男人走到陸遠川的身邊,神色中帶著惋惜:“他才是最像您的人。”


    “是啊,他才是最像我的人。”


    “他該繼承您的一切。”


    陸遠川抿了抿唇,沉吟片刻,才幽幽開口:“還是算了,我這一輩子,不得自由,為了陸家,犧牲太多,就讓我的兒子,成為雄鷹,自由自在的翱翔吧。”


    中年男人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多少臉上,還是有幾分可惜的神色。


    …………


    三天後,路上的雪化的差不多了。


    唐靳禹帶著沈星羽,從月季市歸來。


    一路上,依舊白雪覆蓋,唯有路已經徹底的清掃了出來,沈星羽攀著窗戶。


    看的極為認真。


    一如從京市來的時候一樣。


    唐靳禹也一如之前那般,坐在車上處理的文件,看著這樣的沈星羽,他總覺得帶著幾分孩子氣。


    沈星羽突然坐直了身子,指著不遠處的一處風景。


    驚訝的喚道:“靳禹,你看那裏是什麽?”


    唐靳禹抬起頭,看過去,遠處皚皚白雪,覆蓋著一片山峰,藍天白雲,清麗的好似在藏區的天空。


    “那是神女峰。”唐靳禹為她答疑:“平時看倒是覺得很一般,下了雪,反倒是有幾分意境了。”


    神女峰……


    沈星羽突然笑了,回頭一臉明媚的看著唐靳禹:“我去過那裏,在高三的時候,我與班上的同學,一起去踏青過。”


    唐靳禹被她的笑容,閃耀的一時有些怔忪。


    他見過太多沈星羽的笑,柔弱的,溫暖的,輕柔的。


    卻依舊被她的笑容所迷惑。


    “我那時候有些孤僻,和同學相處的並不好,沈紫靈比我高一個年級,在她沒離開之前,我一直有些被孤立,後來她走了,我才終於和同學們熟稔起來,他們帶我來爬神女峰,看日出……”


    講到這裏,沈星羽臉上流露出無限的懷念。


    “那是我第一次夜不歸宿。”


    她在那一次,感覺到了她從未感覺過的豪情。


    她看著初升的太陽。


    神情激動極了。


    她許下心願,要考上最好的大學,拜最好的老師,給媽媽最好的生活。


    可終究……一切都變了。


    她終究,什麽都沒有完成,什麽都沒有得到。


    唐靳禹也陡然響起,兩年之前,他去接沈紫靈去雪海居小住。


    他聽見後院傳來女人的哭鬧聲。


    他當時詫異極了,想要過去看看,卻被沈紫靈挽住了臂彎,一臉鬱悶的說道:“我那妹妹,也不知道哪裏學的壞毛病,竟然夜不歸宿,阿姨正在教訓她,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免得她看見我們尷尬。”


    當時的他,隻覺得沈紫靈是多麽善解人意的姑娘。


    為了妹妹的顏麵,這般阻攔著他。


    當時的他摸摸沈紫靈的發,輕輕的道:“好。”


    哪怕那時候的後院,傳來的是兩個不同的女人的聲音,他也不曾想過其他的緣由。


    現在想來,大約那時候,是沈宏德在打他們母女吧。


    “那時候,是不是沈宏德打你了。”


    沈星羽臉色僵硬了起來。


    她微微垂著頭,一抹紅,從她的耳根升起,最後染滿了整個脖頸。


    白皙的皮膚透著淡淡的嬌粉。


    她手指蜷縮著,兩隻手攪在一起。


    “你……你怎麽知道?”


    唐靳禹吐出一口氣,握住她的手,聲音裏帶著自責:“對不起,當初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實在是糊塗。”


    被蒙蔽那麽久、。


    沈星羽笑了笑,笑的有些慘淡:“不礙事,那時候的你對我,也沒什麽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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