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叔離開後,董香香繼續一邊學習,一邊和馬大姐一起照顧著糕點鋪子。她看馬大姐可靠又勤快,就教了她一些基本的白案功夫。


    馬大姐自然是很感謝董香香教她手藝。


    董香香卻不得不告訴她。“真正的白案廚師要跟師傅學六年手藝,才能出師,我也就隻能教你一些皮毛。”


    馬大姐卻笑著說:“我隻學點皮毛就足夠了,比起做點心,我還是更喜歡賣點心,和客人打交道才有意思呢。”


    董香香對此倒也沒說什麽,馬大姐的確是個銷售方麵的人才。隻是不管怎麽說,鋪子裏還是得找個合適的白案師傅。不然,等董香香上大學之後,就顧不過來了。


    這年月,過年的時候,人們都喜歡提著點心匣子走親訪友。這半年,董香香又在附近闖出了些許的名聲來。所以,春節前夕,來八珍齋買糕點的人突然變多了。


    董香香和馬大姐也都忙了起來,他們比平日裏又多做了一倍的點心,點心的種類也變成了6種,卻仍是不夠賣。基本上,頭天做得點心,一上午就賣完了。


    中秋節已經鬧過這麽一回了,謝三生怕董香香再累病了,就不讓她做太多的點心,所以,店裏頂多也就隻比平常多做一倍的數量。


    近幾日,八珍齋基本上一到中午就關門了。門外還寫著紙牌子“今日點心已售完,歡迎明日再來。”顧客們大多也能理解他們人力有限。


    這天接近中午的時候,八珍齋的點心還剩了一些。


    董香香就說:“那不然,馬姐,你就把點心拿回家去吧?你們家妞妞不是也很愛吃麽?”


    馬大姐連忙就說:“那怎麽行,你總讓我往家拿點心又算怎麽回事?咱們還是等等吧。”


    就這樣她們也就沒關門。隻是兩人又到院子裏去忙和了。


    也就是這麽個時候,一個身穿呢子大衣的中年女人,皺著眉頭,緩緩地走進鋪子裏。


    進來一看,這八珍齋的小鋪子,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因為窗子開得好,店裏顯得亮堂堂的,白天都不用開燈。


    牆壁上,掛著很有意境的書法字畫,頓時就讓這家鋪子多了幾分清雅。牆邊還有一張小方桌子,桌上還擺著一隻茶壺和幾隻白瓷杯子。


    再加上,這鋪子裏裏外外都打掃得很幹淨,糕點也都擺在前麵的櫃子上,一共有六個大簸萁,簸萁上還蓋著幹淨的白布。


    女人又往前走了幾步,馬大姐一臉笑容地撩著簾子迎了出來,客客氣氣地問道:


    “請問您想吃點什麽呀?咱們隻剩下豆沙酥餅了,而且也不多了,你要麽?”


    中年女人抬起頭看了馬大姐一眼,她那雙眼睛就像刀子一樣利,眼睛周圍還帶著細細的皺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淡淡地問道:“這裏是小董的糕點鋪子吧?”


    這人氣場十分強硬,帶著一種不容別人拒絕的氣質,膽子小的人或許都會敢與她對視。


    潑辣如馬大姐也不知怎麽跟這樣的女人打交道。隻可惜謝三今天不在家。不然放他一出馬,直接就把這個難纏的女客人打發走了。


    現在也沒別的辦法,馬大姐隻能硬著頭皮回道:“是呀,這裏就是小董開的鋪子,您和她認識呀?”


    中年女人並不作話,卻反問道。“那小董人呢?”


    “在裏麵做點心呢。”馬大姐說。


    “麻煩你進去告訴小董一聲,就說牛大媽家裏的人來了,請她就出來見我。”女人嘴裏說著麻煩,眼神裏卻有些不耐煩。看得出她的心情並不好,情緒也有些煩躁。她甚至並不想應付無關的人。


    馬大姐連忙就向院子裏跑去,跟董香香說了一聲。


    董香香正在拿餅印印餅呢,一聽牛大媽的家人過來了,自然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一路小跑了出來。


    她掀簾子進鋪裏一看,果然是上次在家屬區遇到的那位嚴肅的大姐。董香香就眯著眼笑了起來,客氣地問候道:“牛大姐,您來了?怎麽樣,牛大媽的病好點了麽?”


    中年女人皺著眉看了她兩眼,嘴裏不滿地說道:“我不姓牛,我姓肖,叫肖紅霞。你這孩子怎麽這麽魯莽,下次可別再胡亂叫人了。”“噢,原來您是肖大姐呀,那還真是我搞錯了。”董香香一臉歉意地看著她,卻並沒有因為她這種尖銳帶刺的態度就遠了她,或是懼怕了她。反而是笑眯眯地又上前幾步,繼續熱情地招待她,順便打聽牛大


    媽的事。肖紅霞一看董香香這副笑眯眯的樣子,頓時就覺得跟她母親有幾分相似之處。這兩人都是上趕著跟別人說話的性子,也都那麽心寬愛笑。而且都有一副熱心腸,見了生人有事,也都願意湊上前幫一把,完


    全不怕吃虧上當似的。


    怪不得母親願意跟董香香交好呢。上次也是,一吃董香香做得薩琪瑪,母親就改變心意了?


    肖紅霞現在想想,或許並不是因為那點心做得好吃,而是因為董香香這麽個年輕的孩子吧?


    想到這裏,肖紅霞激幾乎有點克製自己的情緒。以前沒出事的時候,她隻覺得母親身體好著呢,就是有點天真得過了頭。那老太太心胸敞亮著呢,從來沒見她跟別人置氣過。人也開朗,又愛玩愛笑,大家都以為她一生幸福,晚年也過得很好。卻不知她


    心裏藏著那麽深沉的傷痛。她是如此地思念著她們的父親。


    董香香見她情緒有些繃不住,連忙就把肖紅霞請到旁邊的小桌上坐了下來,又端了一盤點心,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肖紅霞也沒跟她客套,捧著茶杯就喝了一大口,茶水一下肚,她的身體就溫暖了起來,情緒也緩和了下來。


    她有些壓抑地看了董香香一眼,緩緩地說道:“我母親現在的情況並不好。開始的時候,老太太連手術都不願意做,我們做兒女的怎麽勸她,她也不願意聽。非說命該如此,何苦再去強求什麽?又說她都六十多的人了,我們這些子女也長大了,她也是


    時候該去見我們的父親了。


    說來也怪,那天我就把你做的點心拿過去給老太太吃。老太太吃了你的薩琪瑪,不知怎麽得突然就笑了。還說你做得果然跟她吃過的京八件都不一樣。


    然後就改了主意,答應接受手術治療。手術倒也算是成功,但是恢複的並不好。醫生說她並沒有多少求生意識,在她心裏,甚至覺得死了也沒什麽。”肖紅霞作為家中長姐,因為父親早逝,她從小就嚐遍了人情冷暖。懂事後,就知上進,又懂得謀劃。這麽多年下來,這人身上早就不再有任何柔軟了。偏生,她對人對事都帶著幾分難得的堅持,始終守著


    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平日裏,母親和弟弟都說她是個六親不認的性子。她跟丈夫也是同誌般情誼,並沒有太多的情愛。幾乎可以說,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肖紅霞從來就沒柔軟過。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鼻翼間聞著甜甜膩膩的點心香,看著對麵的董香香那張稚氣的臉,肖紅霞的心突然就變得柔軟起來。


    董香香還那麽年輕,幾乎還是個孩子,可是她的眼神卻那麽從容又溫柔,帶著種說不出的寬容和體諒。也不知道怎麽的,看著這麽個小不點的姑娘,肖紅霞突然就想起了病榻上的母親。


    她終於就忍不住失控了,眼圈都紅了,幾乎痛哭失聲。


    “小董,我這次來就是想求求你,再給我母親做一份點心吧?說不定吃了你的點心,她又能好起來呢。”


    董香香見她這樣激動,連忙掏出手絹遞給她擦眼淚,然後又開口勸道:“大姐,您別哭。給牛大媽做份點心這事,我應下來了。隻是不管怎麽說,肖大姐,你還是想開著點,牛大媽那邊還靠著你照應呢。”


    在董香香的安慰下,她的情緒終於再次平複了下來。她也是個有地位的人,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有些尷尬。


    董香香很識相地給她留下了獨處的時間,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去院子裏,找馬姐了。


    董香香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牛大媽做一份京八件。


    隻是京八件也分酥皮大八件,奶皮小八件,酒皮細八件。單單大八件又分頭行、破皮、酥皮三種,共25個樣式。其他的奶皮,酒皮也有不少種。


    至於要給牛大媽做哪種京八件,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來。董香香就在院子裏繞了兩圈,一邊走一邊想著。直到走到三哥的書房前麵抬頭一看,董香香才想起三哥在家的時候,每次都借著養眼睛的功夫,站在窗邊偷偷看她。他還以為她沒發現呢,其實,哪一次不是她也再偷偷看他呢?隻不過她總是裝作不知道


    罷了?


    想到謝三哥,她的心裏突然充滿了柔情。她雖不知道,牛大媽的老伴每次帶點心回家都在想些什麽。可董香香卻知道,她每次拿各種點心喂三哥吃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


    忽然間,有個念頭電光火石一般在董香香的腦海中閃過,卻被她一下子抓了個正著。她終於知道該做怎麽樣的京八件給牛大媽了。


    那京八件做起來到不算麻煩,隻是餡料實在不太好配,材料也多。有玫瑰豆沙、桂花山楂、奶油栗蓉、椒鹽芝麻、核桃棗泥、紅蓮伍仁、枸杞豆蓉、杏仁香蓉等等。


    她就招呼馬大姐,去買食材回來。


    馬大姐聽她報了一堆食材,就猜到董香香可能是答應幫那女人做什麽複雜的糕點了。她生怕董香香年級小,耳朵根子軟,會吃了虧。於是,在院子裏就揚著嗓門提醒道。


    “咱們現在每天都那麽忙,點心也比平時做得多一倍,謝三本來就不願意讓你受累,你還要念書準備明年高考呢,哪有時間做那些複雜的點心呀?”


    董香香也知道馬姐為她著想,隻得低聲勸她:“馬姐,這事我會自己跟三哥說得。你先去買食材就是了,我自然會想辦法。”


    馬姐也沒辦法,隻得歎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別到時候謝三又不同意,你性子也倔,你倆在吵起來。這都快結婚了,多不吉利呀。”


    董香香又忙說道:“都是老相識了,三哥若是知道我幫牛大媽做點心,也不會說什麽的?”


    肖紅霞坐在鋪子裏,自然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又稍微整理了一番,臉色自然變得好多了。


    院子裏,馬姐看了看董香香寫食材的那張紙,又皺著眉說道:“你要得東西實在太多了,大過節的,可未必都能買得到。”


    董香香就說:“先買著吧,買不到的我再想辦法。”


    這時,肖紅霞剛好從鋪子裏走出來,對董香香說道:“那張單子給我看看吧。香香,你答應幫忙做點心,已經與我們家有恩了,所需要的材料自然是由我們來準備。”


    董香香皺著眉看著她。“這樣好麽?我要做京八件,八種不同口味,食材還都挺雜的。”


    肖紅霞聽了不禁雙目圓瞪:“你居然要做京八件?那可真是合了我母親的意思。別的也別說了,你隻管把做點心需要的材料寫在紙上拿給我就好,明天我就給你送過來。”


    她既然這樣有把握,董香香也隻得點頭答應了。


    於是,又把材料正式謄寫在一張紙上,就交給肖紅霞了。雙方約定,明天中午送材料,後天中午過來取點心。


    加工費也是按照多一倍的錢給的。董香香本來想說不需要。可肖紅霞卻說,他們已經麻煩董香香了,自然要多給工時費。


    這人太過強勢,董香香自然是說不過她,最後隻得點頭答應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肖紅霞就離開了八珍閣。


    這人走了以後,馬姐轉身對董香香說道:


    “小董,不是大姐說你。剛才這女人一看就不好惹,你怎麽就招惹了她呢?萬一,這糕餅做得不好,白費力氣不說,反倒還招人家埋怨記恨了。”


    董香香想起了牛大媽的處境,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才開口道:“我還真不是為了她,隻是為了牛大媽,這糕餅我也非做不可。”


    她本來上輩子就已經達到了白案大師水準,有經曆了10年的糕點修行,所以對自己做得點心非常自信。


    她一向也知道自己的點心很好吃。隻是倘若她做的點心,真能對一位重病的朋友產生一點積極的影響。那麽,也不枉費這些年她在糕點方麵的修行了。


    馬姐見她這麽堅決,也不好在說什麽。這件事也就暫時定下了。


    等到下午四點多,謝三回到家之後,董香香就把肖紅霞來店裏的事都跟他說了。謝三聽了眉峰攏起,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你和牛大媽投緣,願意照顧她,隨你心意就好。至於牛大媽的兒子女兒們會怎麽樣,你倒也不用太過在意。倘若牛大媽吃了你的點心,狀態轉好,他們自然會


    記你這份恩情。倘若吃了沒好,你也已經盡力了。至於那些人會不會因此遷怒於咱們?哼,這也完全不需要當心。”說到這裏,謝三明顯頓了一下,他看了看董香香,才繼續說道:“有那王恒擋在前麵,一般人家也不敢動咱們分毫。現如今對你說了也無妨,王家過去與我祖父有舊。隻是兩家走得並不是同一條路,謝家也


    漸漸沒落了。


    我姐插隊的地方與王恒的部隊很近,一來二去兩人就恢複了來往。他就跟我姐相愛了。他們家現在的情況,自然不願意讓我姐進門,就一直卡著他們的婚事。再後來,我姐反倒為救王恒……”


    後麵,謝三到底是說不下去了。董香香怕他傷心,連忙抓住了他那雙細長有力,筋骨分明的大手。


    謝三低著頭,看著媳婦那雙胖乎乎,指肚短粗的小手,原本酸澀的心情也被一顧喜感取代了。真的原來真的有人從手指頭開始發胖。


    謝三抽著嘴角,忍不住開口罵道:“你這丫頭就是死性不改是吧?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對我動手動腳的。你倒好一言不合,馬上握手是吧?”董香香見他臉色恢複正常,就厚著臉皮說道:“誰上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呢。再說了,我們不是都訂婚了麽,握一下小手又怎麽了?難不成再過兩個月咱們都結婚了,洞房的時候,你也教我背《出師表》


    ?”


    謝三聽了她這麽不要臉的話,頓時臉都氣紅了,他狠狠地瞪了這強嘴的小媳婦一眼,沉聲說道。“簡直就是死不悔改,你說得那是大姑娘該說的話麽?也不知道害臊。”董香香這邊就更加無所顧忌了,她幹脆就叉腰做茶壺狀,指著謝三說道。“我不過是老老實實地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才不像你這人似的,總是嘴不對著心。做人一點都不坦白,虧你還自詡為君子,卻還沒


    有我坦蕩蕩!”


    董香香說完就如狡兔一般,靈活地鑽出了書房。


    謝三被這丫頭的作為弄得半響無語。這丫頭還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動手動腳不說,居然還理直氣壯地挑撥他?當真以為他不敢拿她怎麽樣是吧?


    哼,還新婚之夜背《出師表》呢?這個主意細細想起來還真不錯,他就等著新婚之夜,讓她背書背到哭了。


    謝三惡狠狠地想著,大步走到窗前,光明睜大地偷看著他家小媳婦在廚房裏、院子裏一陣瞎忙乎。她倒是工作得很投入,隻是剛挑撥完,就把扔在一邊了。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


    這丫頭肯定不知道,他想收拾她也已經很久了。如果不是他真的夠坦蕩蕩的話,她真的已經很慘很慘了。謝三陰沉地想著。


    好在快到春節了,過完春節翻過年就到三月了。到了三月他們就辦喜事結婚了。到時候,他倒要看看她還怎麽挑撥他?謝三滿肚子的鬱悶,偏偏他看著董香香的眼神卻是極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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