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洪英離開後,董香香才忍不住問謝三:“我怎麽不知道學習班的事呀?都這種時候還報學習班,你又亂花錢了吧?”


    謝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半點都不心虛。“怎麽算是亂花錢呢?那個學習班可都是重點高中的老師,你現在插進去算然有點晚,也能跟著同學一起學習。總比一個人在家看書好吧。而且,到時候人家老師會押題的。你好好跟著人家老師學,爭取明


    年就考上吧。”


    他說得這麽理直氣壯,董香香一時間倒也無力反駁。隻是她心裏多少有點氣悶,於是開口問道:“難道我這剛開始的糕點鋪子真要放手麽?這是我這一輩子的事業。”


    其實這些日子,董香香一直都在糾結這事。


    謝三瞪了她一眼,有點恨她總是把他忘在一邊,於是冷笑道:“董香香你當我是死人呀?你又忘了你有自己的男人可以依靠了吧?你既然嫁了我,我自然替你謀算。這小小一個糕點鋪子,自然是我來幫你接手管著。難道說,家裏的事由我做主,你心裏不高興是怎麽地


    ?董香香,你翻了天是吧?”


    董香香見他生氣了,連忙搖頭哄道。“家裏的事自然都聽三哥的安排。”


    他見她這麽識相,才又開口道:“那不就完了,這幾年,你先好好念大學。省得嶽母大人一見到你,就氣不打一處來。等過了春節,咱們在請個糕點師傅來不就完了。”


    董香香想想謝三哥這話,很有道理。謝三哥也算個難得的明白人,他若用心思,什麽事都能處理得好。隻是這人性子太過閑散了些。


    現在三哥既然肯幫她照顧鋪子,董香香自然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他。隻是又怕耽誤了他發展自己的事業。


    董香香又問。“可那你的古董書畫買賣要怎麽辦?”


    謝三卻皺著眉頭說:“我這活計開張一次能吃三年。在你放假的時候,我去收貨就是,平時要急事離開一兩天,你難道不能回來支應麽?”


    董香香想想好像很有道理,就笑道:“這樣的話,咱們算不算夫唱婦隨呀?以後,是不是我也可以跟著三哥一起去收貨?到時候,咱們一路走一路看,倒像是旅遊了旅遊吧?這樣想想還真是不錯。”


    謝三看她笑得傻乎乎的,就笑罵道:“美得你,一天到晚想什麽呢?這糕點鋪子你又不要了吧?”


    董香香撅著嘴說:“反正,三哥會幫著謀劃唄!”


    謝三眼睛裏在笑,嘴裏卻繼續挑撥她。“這丫頭,順杆爬是吧?我也就花費那麽一丁點心思,勉強幫你照看一眼。”


    哪兒知道董香香卻一下就撲過來,抓著他的手說道:“三哥那麽聰明,花費一丁點心思,勉強照一眼就足夠了。說不定,等我接手的時候,八珍齋就變成了京城裏的王牌大鋪了呢。”看著小媳婦眼中不作偽的信任和崇拜,謝三肚子裏就像喝了半斤蜜水般的舒暢,又好像吃了一大盤子驢打滾。他隻覺得心間一片綿柔,甚至想伸手抱抱這個歡蹦亂跳的小媳婦。隻是他到底是個守禮的人,


    也做不得半點看清她的事,於是幹脆伸出手指,彈了她一個腦門。


    既然她這麽崇拜他,他就把這八珍齋幫她弄起來吧。


    董香香詫異地捂著額頭,抬眼問道:“三哥,你幹嘛彈我?”


    “哼,沒規矩,都說了沒結婚前不許動手動腳的。你剛剛又幹嘛呢?”


    謝三自以為擺出了一副嚴肅正直的君子樣,卻不知道此時他的眼神溫柔得像水,能溺死個把人。董香香被他這樣注視著,頭皮發麻,臉也都紅起來了。


    她連忙放下他的手,卻不好意思再同他說話了。


    謝三看了她一眼,就催促董香香去念書了。結果,董香香心跳如鼓地走出了書房,謝三卻靠著門上半響無語。心裏盤算著,正月裏結婚總是不太好的,最早好像也要等到三月份才能辦喜事。


    可是,他跟小媳婦好像都有些等不下去了?這要如何是好?


    不行,怎麽能一天到晚想著結婚孩子熱坑頭呢?他需得拿出讀書人的風範來,悉心教導年幼稚氣的妻子,順便給她做個好榜樣。謝三暗下決心。


    董香香再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誰欠三哥錢不還似的。她幾次想上前勸他錢財是身外物,卻始終沒來得及開口。因為謝三哥動不動就在她麵前,轉身而去。每次都身子站得直直的,步子也走得無比堅定。


    弄得董香香一頭霧水,實在弄不明白謝三哥這是又犯什麽毛病了。


    ……


    好在隔天那位馬大姐也就來了,工錢和工作時間也都談好了,馬大姐對這待遇樣樣都滿意。自從她丈夫去世之後,她和婆婆苦苦度日,生活總算出現了轉機。所以,馬大姐十分珍惜這份工作,接待客人的時候特別熱情。幹起活來也格外的賣力。她也是鄉下嫁過來的媳婦,也屬於身大力不虧那種類型。所以,很多時候看著董香香那麽瘦小,一遇見力氣活她就很


    自然地接手過來。


    董香香就覺得馬大姐的際遇和性格,都跟母親還真有點像。自然就願意看待她。幾天接觸下來之後,就發現兩人格外合拍,於是就真把馬大姐當自己人看了。


    月底的時候,董香香就跟謝三商量給馬大姐漲了工資。馬大姐心裏自然感激他們這份照顧。


    於是,家裏的這攤子事,總算有了著落。董香香自然開始把心思放在了學業上。


    謝三給她報的學習班,董香香怕浪費錢,就一期不差的跟著去讀了。班上的同學年紀沒有太小的,都是屢敗屢戰,立誌靠考大學改變命運的有誌青年。董香香和這些人在一起,很快就被同學的執著和熱情打動了。從77年到79年,有人已經三次沒中,卻還在繼續努力。有人已經二十八歲,說是等到三十再考不中的話,也就死心了。那麽在三十之前,在拚


    兩年又何妨?


    在這樣一群勤奮上進的同學中,董香香心裏還真有些後悔。隻是自怨自艾也沒用,不如從頭再來。


    董香香很快就加入到這些還要工作,隻能在業餘時間念書的同學們中間來。


    那段時間,董香香也很努力。她這種認真學習的態度,受到了同學們的肯定。有位26歲的大姐,很喜歡跟董香香聊天,課業上也喜歡跟她討論,還給她提供了之前的複習資料。


    董香香是要報文科專業的,她本來就擅長背東西,高中時基礎知識打得也比較牢靠。所以,很快就在學習班裏很快就展露頭角。


    別人向她請教問題,董香香也不藏著掖著。她這種厚道的性格格外地招大家喜歡,慢慢地,也就和同學處得越來越好。


    雖然在學校裏過得很得意,可是在家裏就發生了讓董香香感到很挫敗的事。


    她不會的語文題目,謝三哥居然拿起卷子,看上兩眼就輕易給出了答案。那些曆史古籍典故,謝三眼皮都不抬,就能隨口道來。那些古人名言名篇,他也信手拈來。這人連《出師表》都能倒背如流。


    董香香這才知道,原來他說會督促她考上大學,絕對不是說空口白話。這人除了迷信意外,在文學曆史上麵,還真是當之無愧的大家。盡管初中畢業,他就輟學在家,當無業遊民了。


    董香香沒辦法,也說不過他,隻得硬著頭皮接受了謝三哥的再教育。那人罰她抄書,也暗搓搓地忍了下來。與此同時,她卻暗下絕心,大學幹就念個文史類的專業得了,咬牙學上幾年,把書念好了,到時再來跟謝三哥叫板死磕。到時候,她也罰他用毛筆字抄書,也要反過頭來刺他,“你怎麽讀書的,這段曆史明


    明是這樣的!”董香香正在胡思亂想著。坐在一旁吃點心喝茶的謝三卻突然冷笑一聲:“董香香,你幹嘛呢?你又在走神了。你可是考生,不把心思都用在學習上,不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念書,你真能考上大學麽?79年的


    考題太簡單了吧?還是你撞上了大運?”


    董香香抬起頭,一臉哀怨地看著他,這是什麽男人呀?明明平時都很正常,怎麽一進書房裏,這人就變得如此麵目可憎?


    更讓她無語地是,就連書房裏的布置也全都變了。完全不見從前的書香,反而處處充滿了殺氣。


    此時,她正對著的那麵牆上,懸掛著一張行雲流水的毛筆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往左看是一副“破釜沉舟”,往右看是一副“背水一戰。”那字大得恨不得能從畫框裏戳出來,狠狠地戳進她的眼裏心裏。


    董香香此時已經不是後悔可以形容的了,她就覺得如果不考上大學,以後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


    在董香香念書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


    高中期末考試的時候,學習班也暫時停課了。董香香隻得回家讀書。


    又因為八珍齋的名聲都出去了,所以鋪子的生意格外的好。董香香幹脆就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糕點上。


    倒是謝三哥每天都抽出一段時間,看著董香香讀書。董香香被刺激的夠嗆,兩人又開始了吵吵鬧鬧、神神叨叨的日子。


    眼見著1979年份即將走到盡頭,1980年一月正式到來了。許母沒有再來過京城,隻是一直跟董香香通信聯絡。


    在信中,許母終於放下心裏負擔,坦白了她要跟馬廠長重組家庭的事。


    董香香很快回信,表示了對母親的支持,並且鼓勵母親徹底從心裏走出來,她有權利獲得本該有的幸福。


    日子就在母女倆的書信往來中慢慢走過。


    後來,馬叔進城辦事的時候,還特意過來看望了董香香。謝三也知道他和許母的關係,自然對他特別客氣,一路把他迎回家,也跟著董香香一口一個“馬叔”地叫著。


    馬叔對謝三這個一表人才,頗有城府的未來女婿,還是很滿意的。他來的時候,帶來了兩隻熏兔子,兩隻風幹雞,和一片醃製好的豬肉,都是上好的農家肉菜。一看就知道,是許母的心意。


    董香香看著這些東西,微微皺著眉說道:“這也太多了,您著這麽多東西,路又遠,實在太辛苦了。”馬叔見她這般體諒他,就笑著說道,“我也是趕上了廠子運貨的車。不然還真不敢把這些東西帶來。你媽她到底還是不大放心你。說你長這麽大都沒在外麵過年,所以,特意囑咐我送過來的。說是,你自己


    會料理些吃食。”


    董香香點了點,又忙問道:“近來您和我媽都挺好得吧?沒出什麽事吧?”馬叔就笑著說:“挺好的,也沒什麽大事。到了年底,你們那瓜子廠,還準備大賺一筆呢,你媽也很忙,所以不能親自過來看你了。不過,你媽捎來話,讓你們年初二就回去,見完村中族老走過禮,最好三


    月份就辦了喜事。你媽說,最好別再拖了。”


    聽了結婚的事,董香香有點害羞地看了謝三一眼。謝三立馬回道:“我和香香初一大早就回去,隻在家裏守個三十。”


    馬叔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早回去也好。”


    他早就跟許秀蘭同誌商量好了,等忙完了閨女的婚事,他們就張羅自己的事。


    閨女的婚事自然是要大辦的,至於他和許秀蘭同誌的事,就沒必要那麽張揚了。


    他們都是低調內斂的人,年紀也都已經不小了,並不打算把再婚弄得人盡皆知。到時候,隻要三五個較親近的人,過來坐在一起吃頓飯就行了。


    ……


    馬叔既然來了謝家,自然要留在家裏吃頓飯的。


    中午的時候,董香香在廚房裏幫忙,準備好好露一手。謝三就陪著馬叔一起喝了一頓小酒。


    兩個男人一坐在酒桌上,就親近了不少。天南海北的聊了不少話題。


    謝三這才知道馬叔原來也是部隊出身,有很多性情相投的戰友。他這次進京城來不止要看看董香香,也是打算在節前去看看那些戰友們,順便幫幫那些家裏困難的。


    謝三就覺得馬叔這人真是重情義,嶽母若是跟他在一起,定是能相扶到老的。所以,心裏也為這段緣分感到高興。


    因為馬叔也是京城人,謝家輝煌的時候,他多少也聽過一些往事。隻是現在謝家到底是敗落了。想到這些馬叔就不禁有些籲噓。


    反倒是謝三自己適應得很好,小日子過得挺舒心。這人心胸也豁達,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瀟灑。馬叔打心裏就覺得這樣一個女婿還真是不錯。


    一頓飯吃下來,這對未來的翁婿反倒有點心心相惜。


    謝三倒是想挽留馬叔在家裏住一宿,馬叔卻笑著說道。


    “我自己在京城裏也有房子,離這裏也不算遠。平時都沒人住,都年底了,也是時候該回家收拾一下了。”


    沒辦法,謝三隻得客客氣氣地把馬叔送到車站,見馬叔上了公共汽車,他才轉頭回去。


    結果,剛一走進狗尾巴胡同,就見董香香在牆角探頭看他。


    謝三忍不住吼了一聲。“穿軍大衣了麽,你就往外麵跑?再凍感冒了,我就帶你去醫院掛水,在給你打上好幾針!”


    董香香聽了這話,一溜煙地就跑回家去了,靈活得就跟小兔子鑽進草堆子似的。


    謝三看見她這樣,忍不住搖著頭歎道:“都快結婚了,還這麽孩子氣。一點都不注意身體,這還得管!”


    謝三幾步走到家裏,抓住董香香就到書房裏訓話。


    謝三這人讀書多,道理也多,毛病更多。冬天裏,就非要把董香香裹成棉球,他才覺得安心。不然就總覺得董香香身體不好,生怕她再凍病了。為了這事可沒少嘮叨董香香。


    董香香也知道謝三哥為她好,自然不會跳起腳來反駁她的話。


    隻是,有時,董香香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他們已經提前進入了老夫老妻的階段。


    謝三就是個特別能嘮叨的小老頭子,偏偏他說什麽都有理,她又總是想讓著他一些,於是一般都不反駁。不過,哪天她若是氣狠了,這男人反倒先軟下骨頭來,低下了大男人的頭,又開始哄她了。


    兩人就這樣小打小鬧地,過著紅紅火火,又充滿著無限希望無限憧憬的生活。


    在即將結婚的日子裏,小董老太太幾乎可以料想到,未來三十年,她和小謝老頭,會繼續這樣手牽著手,繼續鬧下去。大概偶爾還會雞飛狗跳的。


    她也還是會被這男人管著寵著,生氣時也還可以耍小性子跟他鬧。反正這人是不會放開他的手的。


    想想這樣的日子,好像並不會覺得膩煩。


    比起上輩子一個人孤單度日,有這人陪著可太有意思了。


    所以,還是盡快結婚吧!


    到時候,她再撲過去,握住這人的手,這人還會一副君子樣的拒絕麽?還是反手抱住她?倘若結婚後,這人再跟她談什麽守禮。那一定是傻的沒救了。她定會惡狠狠地撲過去,先教他一些做人的基礎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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