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廠長和許母很快就簽訂了合同,董香香也把做瓜子酥的工藝寫給魯師傅,又跟他討論了一番。


    這件事眼看就要談成了,馬廠長看了跟魯師傅相談甚歡的董香香一眼,轉頭對許母說道:


    “許秀蘭同誌,不知道你女兒小董願不願意來我們廠裏工作。如果小董她願意過來的話,我可以給她安排個正式工的名額。到時候,她也可以和魯師傅一起學習製作糕點的工藝。”


    馬廠長是真的很欣賞董香香這麽個小丫頭,不然也不會給出這麽好的條件。


    要知道,來城裏來當工人,就是很多村裏年輕人的夢想。


    許母聽了他的話,臉上並沒有露出半點喜色,反而有點為難地看著他。“馬廠長,不是我們不識抬舉。實在是我閨女過了年才17歲,她正在沙灘中學念高中呢,我就想先讓她念兩年書。所以,實在不方便過來您廠裏。”


    董香香也接口道:“雖然,我平時在學校念書,不過休息的時間,可以來您廠裏。如果到時候您廠裏的瓜子餅如果需要改配方,我會盡快幫忙調整的。倘若魯師傅不嫌棄的話,我還願意跟師傅學點本事呢。”


    “我當然不嫌棄了,丫頭,不單是在廠裏,以後你也可以去我家裏。”魯師傅一臉笑意地看著董香香,顯然非常喜歡她。


    馬廠長見許家母女一唱一和的,竟都沒對他提供的這個工作機會動心,倒也沒生氣,反而覺得這對母女都很通透。於是,笑著對董香香說:


    “好呀,小董,那隨時歡迎你們來我們廠裏。”


    就這樣馬廠長又跟許母約定,過了春節,等做好準備,就從許母那裏進瓜子。


    雙方都說好了,許母這才提出告辭。這一次,馬廠長是親自送許家母女到糕點廠門外的。雙方又忍不住客套一番。


    那位看門人一臉吃驚地看著許母。他還真沒想到,他們廠子來來去去那麽多人都談不下來,許母這個鄉下女人竟談下來了?看來還真是有誌者事竟成。話說回來,單單是許母的那份毅力就值得旁人欽佩。


    走出城西糕點廠,許母突然就覺得身上變得輕鬆了許多。


    這兩個月來,馬文梅就像一塊兒黑雲死死地壓在她的頭頂上,遮住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隻覺得完全沒有指望了。


    可這一刻,包裹裏裝著那一直合同。那塊兒黑雲卻變成了雨雪,在她身邊輕飄飄地落下來。


    有了城西糕點廠這個大戶,以後她再也不用怕馬文梅了。大不了,他們家就不做零食瓜子了,就專門給點心供原料。香香不是也說了麽,他們家這個瓜子方子,本來就是白案廚師處理瓜子的老法子。


    許母暗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越想越覺得爽快。


    天上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雪。許母側頭一看,董香香正調皮地抬起頭麵看向天,剛好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子上,一涼,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許母看她這麽孩子氣,忍不住笑道。“真是個傻姑娘,還像小時候似的吃雪玩呢?”她說著就上前,幫董香香整了整領子,把頭巾圍好。


    董香香也笑著還嘴。“哪有?我就是在看雪,是在欣賞雪花呢。”


    “雪花要仰脖子賞呀?也不怕把脖子扭了。”許母說著就拍了拍她的脊背,讓她老實點。


    董香香卻笑著,跑過來抱住了她的手。“媽呀,老話不是說麽,瑞雪兆豐年。這瑞雪都下起來了,明年咱們再種瓜子,一定會大豐收吧?”


    “這小毛丫頭還想著種瓜子的事呢?”許母笑罵道。


    董香香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肯定得想著。等明年,咱們家就給馬廠長供瓜子了,說不定還要給大灣鄉點心廠供瓜子呢。等到他們的點心生意越做越大,越賣越多,咱們庫裏那些瓜子都不夠用。等到了春天播種的時候,還是多種些葵花才好。”


    許母聽了她的話,有點發懵。也不知道這丫頭是從哪裏來的信心。


    “你怎麽就覺得瓜子酥一定能做起來呢?說不定馬廠長就生產一季呢。”許母忍不住問。


    董香香卻搖了搖頭。“媽,你想呀,咱們家這瓜子酥跟供銷社賣的桃酥哪個好吃呀?這兩種點心都放在供銷社一起賣,您會選擇買哪個?”


    “當然買瓜子酥了。”許母道。


    “這就是了,都是國營廠的,瓜子酥肯定能壓倒桃酥。再加上我覺得馬廠長很有能力,我覺得他一定會幹一票大的。”馬廠長四十出頭,就調到這麽大的國營廠當廠長,要說他沒能力沒人脈,反正董香香不信。


    “還幹一大票……你這丫頭說得都是什麽詞?媽是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了。”許母嘴上這麽說著,其實她心裏已經認同了董香香的說法。


    說不定,到了明年,他們這瓜子酥真的做起來了呢,到時候,她們的瓜子也的確會不夠用了。看來是時候,該去找許紅旗好好談談了。


    想到這些,許母就對明年充滿期待。前兩天,她還在為過年發愁呢。她生怕過春節的時候,馬文梅還要來他們家觸黴頭。可是,現在她卻開始盼著趕快過年了。


    與此同時,她又再次想起,半年前,董香香跟她提過的建立鄉鎮瓜子廠的計劃。


    隻不過,這半年來,她一直沒能繞過馬文梅,打開瓜子生意的局麵。所以,那個大計劃也就放在一邊了。


    現在跟城西瓜子廠合作,他們自然要考慮辦瓜子廠的事情了。


    許母突然覺得,冥冥之中,一切都在按照董香香規劃得那樣發展著。


    大概是她想太得多了,他們家小丫頭才多大呀?聰明是聰明,可也未必聰明到那份上。


    許母想著,轉頭就把這個想法忘在一邊了。


    母女倆一臉喜氣地說說笑笑。


    因為高興,許母特意拉著董香香進了一家氣派的飯店,準備吃一頓好的。


    董香香對這年代的飯店很是好奇,一進到裏麵,就東張西望的。


    許母自己也沒吃過這種正式的飯店。可是,看見小女兒這樣子,她心裏還是有些自責。早些年日子過得太辛苦,她這個當媽的,還真沒帶孩子們來城裏吃過像樣的好東西。不過,以後他們就有錢了,有機會可以多帶著孩子出來見見世麵。


    許母幹脆就點了魚呀,排骨之類的肉菜。她剛點兩個,董香香就伸手攔了她,“媽,咱們娘倆吃不了這麽多,一個葷菜一個素菜就足夠了”


    許母湊過去,小聲說道:“沒事,咱們不帶飯盒了麽?可以帶回去給你哥嚐嚐大飯店的手藝。”


    聽了許母的話,董香香忍不住噴笑了出來。這個年代,母親就知道用環保飯盒打包了。


    許母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又點了一個家常豆腐,一個素炒青菜。


    服務員一看她們的衣著打扮,就是農村人,心裏就有點怕她們付不出錢來。許母做了半年生意,貫是會看人臉色的。倒也沒為難她,直接就先了付錢和糧票。服務員這才鬆了口氣。


    許母又道:“我這一年到頭,也就帶孩子吃這麽一次好東西。同誌麻煩你們能快點上菜麽?”


    她說得很客氣,又提前給了錢,那服務員也痛快地答應了。


    “好嘞,我馬上去幫您去廚房催催。”


    “那麻煩你了,同誌。”


    “您客氣了。”


    服務員一走,許母轉頭就教董香香。“你在學校裏也是,一個人在外的,我們離你又遠。很多時候,你順著人說兩句軟話,張嘴解釋一二,也就不會太吃虧了。千萬別一直死扛著,你這丫頭就是太倔了。


    牛曉麗那丫頭是怎麽欺負你的,媽是不知道。可這事媽早就想跟你說說了。你覺得你把她打了,沒有什麽錯?可是,打完牛曉麗,你那些同學還敢跟親近麽?”


    “……”董香香也沒想到母親跟她說這個,一時半會都傻了。


    許母也不用她回話,就繼續說道。“不用問,媽也知道,別人都繞著你走吧?唉,媽雖然沒念過多少書,不懂什麽大道理,可是這些年下來,媽至少摸透了一些彎彎道道。”


    “那您說,遇見那事,我還能怎麽做?”董香香問。


    “告訴老師呀,她欺負你,你就哭出來,自然就有人幫你說公道話了。而且,也不會累計你自己的名聲了,何必像現在這樣非要自己動手呢,這小笨丫頭。”許母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番話弄得董香香有點哭笑不得,母親這是在教她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麽?


    “還有今天跟馬廠長談瓜子的事,你也太急了,口氣也太大了。也不想想你撐死就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要不是後來你真做出酥餅來,馬廠長是不會相信你的話。”


    “我這年齡還是硬傷。”董香香苦笑道。


    “這話倒也沒有錯。所以,你以後就更要注意些。特別是一個人在外,做什麽事都要多想想,再說再做。”許母是擔心她倔性又不知深淺。


    “唉。”董香香不住的點頭,虛心地接受了母親的教導。


    與此同時,董香香的心再次變得很綿軟。上輩子,也是這樣,母親疼她,愛她,幫著她,護著她。所以,這輩子,也輪到她回過頭幫著母親,護著母親了。


    馬文梅為人急功急利,性格狠辣,做得那些事實在欺人太甚。她既然已經把事情做到這份上,那就別怪別人反過頭算計她。


    等著吧,她倒要看看許、馬兩家,誰笑到最後?


    母女倆又聊了兩句,服務員就把飯菜端過來了。這年月,給得菜都很實在,董香香看見這麽多肉,眼睛都瞪圓了。


    許母就衝著她抬了抬下巴。“放開腮幫子吃。”


    “唉。”董香香馬上就上了筷子。


    母女兩個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慶功飯。吃完飯,順便就去買了一些年貨。


    等她們按時趕到集合點,跟鄉親們匯合的時候,母女二人手裏都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


    有人就忍不住笑著問:“原來你們娘倆是置辦年貨了?我還以為你又去談生意了。”


    許母卻笑著說:“大過年的,有些事也該放放了。”


    到現在,她們都知道馬文梅在他們隊裏有報耳神。所以,很多事情許母並不打算聲張。就讓馬文梅繼續得意下去吧。到時候,在看她怎麽下得來台?


    她這麽一說,村裏的人也就不知道,許母帶著董香香已經把瓜子銷路談好了。大家隻知道許家娘倆已經開始采買年貨,準備過年了。


    等到馬曉月陰差陽錯地,幫馬文梅打聽到這個重要消息之後。


    馬文梅還自己琢磨呢。“許家那個老寡婦這是怎麽了?前幾天還要跟我死鬥到底呢,這兩天突然就想通了,改變注意了?”


    馬曉月想了想說:“被擠得到沒辦法,可不就隻能放棄了麽?前兩天,我看國梁媽嘴角都起水泡了。堂姐你那麽厲害,她們在縣城都跑遍了,也沒有人願意接她的貨。那她還能真麽樣?想賣瓜子零食,還不是得靠堂姐你。難道她們還敢坐長途車,去京城裏跑?我看咱們這邊,也就堂姐你有這種魄力和膽量。國梁媽和陳小英也就是瞎蹦躂,蹦不出什麽花來。”


    馬文梅聽了堂妹的話,眼裏滑過了幾分得意。


    “你說得也是。是我想多了,路都卡死了,她們再怎麽蹦躂,也跳不出我畫得這個圈。唉,辦年貨過大年好呀,她們早點識相地去過大年,咱們也早點消停。等過了春節,我再送她們老許家一份大禮,到時候有她們好瞧得了。跟我鬥,我要讓她們把秘方都賠給我。”馬文梅冷笑著說。


    馬曉月眼看著馬文梅的臉都笑歪了,表情也越來越可怕,嚇得她縮了縮脖子。她是越來越不明白了,小小一個瓜子生意而已,為什麽非要弄得跟打仗似的?


    不過,當初她貪了馬文梅許給她的那點小利,就早已走入局中。現在就算想出去,也不出去了。隻能淪為馬文梅的報耳神,繼續想方設法地幫她打探國梁媽和陳小英的消息。


    偶爾,馬曉月也會想,她男人也是許家人。如果有一天,這件事被戳穿的話,他們家在小西莊還有立足之地麽?


    不過,在拿到馬文梅給的分紅錢,他們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之後。這些良心上的顧慮,也就被她慢慢地拋在一邊了。


    同樣的為了這些錢,她也要忍耐堂姐在她麵前放縱發瘋。


    不得不說,這樣子實在太難看了,一點都不像一個成功的買賣人。


    ……


    當天晚上,許母趁著夜色,就帶著年禮去了陳小英家。然後,把談成城西糕點廠的事跟陳小英細說了。


    陳小英聽了這個消息,感到大為振奮。


    這些日子,她不斷地在往城裏跑。不止找糕點廠,還不斷地去找那些商販。也正因為這樣,才給馬文梅造成了一種錯覺,她們還在想盡辦法跟那些商販搭上線。


    這一個半月裏,陳小英才是最辛苦的人。她仗著年輕,比許母跑得多,跑得勤。可惜處處碰壁,竟一次都沒談成功過。她心裏的苦悶和壓力可想而知。


    誰成想許母和董香香這次竟然談成了呢?


    陳小英心裏疑惑又不堪,許母也知道她辛苦,少不得安慰一番。她對陳小英也不藏私,把自己跑銷路那些事,都原原本本地跟她說了。


    直到許母說,人家廠子不讓私營和個人進門,大冬天裏,她就厚著臉皮站在人家廠子大門口,等著廠長出來,一等就是好幾天。最後把廠長給打動了,讓她進去。


    陳小英聽了這話,心裏實在佩服許母的毅力和膽氣。她原來竟不知道,跑銷路竟然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一時間,陳小英心裏不禁百感交集。隻恨不得,她也再出去跑一跑,試一試。


    “嬸子,我也知道您能幹。可您都把城西糕點廠跑下來了,能不能把大灣鄉讓給我去跑跑看?”


    陳小英跟許母主動請纓,想再去跑大灣鄉點心廠。許母本打算自己去的,不聽她這麽說,就很幹脆地答應下來。


    而且,還幫陳小英出謀劃策,又把董香香說得那些白案廚師加工瓜子的事,都跟陳小英細說了。陳小英也一一記下了。


    兩天後,陳小英來許國梁家送禮時,帶來了大灣鄉的好消息。


    許母高興地拍了拍陳小英的手。“小英呀小英,你可實在太能幹了。”


    陳小英忙笑道:“嬸子,掄起靈巧能幹,長輩裏我可不敢跟您比;小輩裏我也比不上咱們家香香。您呀,還是別誇我了。”


    董香香也在一旁笑道:“嫂子,你說這話太謙虛了。要誇人可別帶上我,我不管瓜子這攤事,就負責做點心,你和我媽才是大功臣呢。”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視一笑。


    到了現在,兩個銷路在手,她們完全不用再怕馬文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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