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董香香起了個大早,洗完臉,盤好頭發,點起火來,又清潔了一番,這才開始動手製作瓜子酥。


    昨天,她就和母親已經商量好了,要帶著自製的瓜子酥,去找城西糕點廠的馬廠長談。董香香一早就就把做瓜子酥的食材都準備好了。


    這是最後一次去城西糕點廠了,瓜子酥的好壞,直接關係著她們能不能成功?


    許母因為心裏有事,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實,又不想吵著董香香。所以,董香香一起床,她也跟著起床收拾了一番。


    等到董香香走到廚房裏做點心的時候,許母卻不願打擾她,隻是在遠處看了看,然後隨手找了一些活幹。


    上輩子,董香香是師傅手把手帶出來的,學了很多年正統白案功夫。到最後,臨出師的時候,師傅把一套吃飯的家夥就送給董香香了。可以說,每個真正意義的傳統白案廚師,都是運用器物模具的高手。


    可惜,現在沒有趁手的工具在,想做一些精巧細致的酥點是不行了。董香香幹脆就決定做符合這個時代的那種樸素簡單的酥類點心,完全就仿著糕點廠生產的桃酥來,然後在內中另藏乾坤,以味道取勝。這樣反倒有些出奇製勝的效果。


    而且這樣的話,家裏的幾樣簡易工具和用磚砌起來的簡易“烤箱”就足夠了。


    盤算好了之後,董香香搓了搓手,噓了口熱氣,就開始按照自己的老習慣做糕點。


    先用手工製作的簡易打蛋器把適量的糖、鹽、油、雞蛋都攪拌均勻,再把準備好的麵粉和瓜子仁放進去繼續攪拌,待到攪拌的差不多的時候,再揉成麵團。


    這幾套工序說起來很容易,實際上操作起來卻相當費力。隻不過,董香香早就習慣了,她沉下心思,並不會覺得乏味。


    不論是上輩子,生活艱難困頓;還是回到16歲,一切從頭再來;董香香骨子裏對點心的那份喜愛從來沒有改變過。


    經過那麽多風風雨雨,製作點心早已成了董香香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其實並不覺得自己的瓜子酥會失敗。她甚至有一種自信,她的製作的點心足以打動任何人。


    隻不過,當著母親的麵不好說得那麽直白。就連上輩子那些絕活,也不能拿出來,不然一定會嚇到母親的。


    很快,董香香就收斂心思,集中精力在自己的手上。


    許國梁聽見院子裏有動靜,也早早就起床了。他推開房門一走出來,頓時就被冷風吹得直縮脖子。


    借著蒙昧的天色,他就看見董香香站在隻有半麵牆遮擋的廚房裏,挺直脊背,揉麵團。天很冷,董香香卻完全感覺不到似的。她那雙小手不斷上下撫摸揉動著。此刻,她的表情很特別,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就像她正用心嗬護著手裏的那團東西。


    許國梁是見過母親做饅頭的,根本就不用像董香香這麽小心翼翼的。他有點心疼她,怕她凍著,於是下意識就想走過去,跟董香香說“你不用這樣麻煩”。隻是,他剛走兩步,就被許母手腳眼快地攔了下來。


    “別過去打攪你妹子,她正忙著呢。”許母沉聲警告道。


    “哦。”許國梁這才醒悟過來,這是在做昨天說得瓜子酥。


    他皺著眉,幹脆就跟母親一起站在一旁,繼續看董香香揉麵團。


    董香香做點心的時候,跟平時完全不一樣,她的動作很舒展,帶著一種奇特的節奏。


    許國梁看著她,心裏慢慢變得平靜下來。突然,許國梁看見董香香臉上劃過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喜悅。似乎半年來,她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他竟不知道做糕點竟是這樣一件神奇的事。一時間許國梁竟看董香香看癡了。


    董香香可沒心思理會別的事,她很快就把麵團作出了一個個的小餅,還在上麵撒上了自己炒出來的瓜子仁。


    然後,擦了擦手,準備去點火開烤了。


    許國梁才反應過來,一臉討好地說道:“香香,哥去幫你劈柴吧?”


    “好,那謝謝哥了,不過得快點。”董香香一邊說,一邊低頭檢查烤箱。


    聽見妹子應了他,許國梁心中有點小得意,劈柴都快了許多。


    又過了十多分鍾,磚頭砌的烤箱已經預熱起來了。


    董香香帶著厚棉手套,把裝滿小圓餅的鐵盤,小心地放進了烤箱裏,又把烤箱蓋好封住。


    “原來這個爐子是這麽用的?香香這個爐子也是你自己想出來烤點心的?”許國梁問道。


    “不是,我外公以前做過這樣的爐子。”董香香盯著烤爐的火,有點心不在焉地說道。


    許國梁還想再跟董香香貧兩句,卻被許母岔開了。“國梁,再去劈點柴來,今天難道不用吃早飯了?看著你妹做點心你就飽了是吧?”


    “喔,我這就去劈。”許國梁連忙應道,就又跑去劈柴了。


    這時,董香香卻回頭說道。“媽,要不今天少做點早飯吧?等會有點心吃。”


    “還是算了吧,咱們不是要把點心帶過去給馬廠長吃麽?”


    許母沒有同意,董香香也不好再說什麽。兩人分工合作,一個做早飯,一個看點心。


    很快一大鍋棒子麵粥就做好了,昨天留下來的貼餅子,也上鍋蒸熟了。董香香也帶著手套,又把鐵盤拿出來。


    這時候,董香香做得那些小圓餅已經變成了一個個金燦燦的小圓酥,看著就鬆軟可口,上麵還冒著熱氣。


    許母和許國梁離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子撲鼻的甜香味。


    與此同時,許母已經把早飯和小菜端上桌了。


    “這就是瓜子酥?”許國梁還在一臉驚奇地看著鐵盤子。


    其實,單從外形看去,這瓜子酥和桃酥真的差不多。隻不過個頭小了一圈,上麵還鑲嵌著幾粒瓜子仁,多了幾分討喜可愛。


    之前,許國梁也吃過董香香做得放涼的桃酥。他卻從來沒想過,剛出爐的酥餅居然是這麽香甜誘人的。


    隻是站在一邊聞聞,就讓他感到饑腸轆轆,口齒間甚至分泌出很多口水。自從他長大後,已經很久沒這麽饞過什麽吃得東西了。隻是他一個大男人又不好找妹妹要點心吃,隻能幹瞪眼看著。


    好在董香香是個體貼的人,不用人催,就已經拿出白瓷盤子,裝了六塊兒瓜子酥,端到飯桌上來了。


    許國梁看著這些可愛的小酥餅,眼睛都直了。


    董香香不得不提醒他。“再放涼一些在吃,省得燙舌頭。”


    “喔。”許國梁應著,眼睛仍是不離那酥。


    許母卻開口道:“總共也沒幾塊,還是都帶去給馬廠長那邊吧?”


    看著董香香做得這些金燦燦的小圓餅,她真的覺得城西點心廠那邊,又有希望了。


    董香香卻說:“做了16塊兒呢,咱們用不著都帶去。自家人總要先嚐嚐這餅好不好吃,到時候,才好跟馬廠長說它的好處呀?”


    許母一聽董香香這話有理,自然也就同意了。


    許國梁懸著那顆心,這才放進肚子裏。


    好不容易等到酥餅的溫度差不多了,許國梁連忙抓起一塊兒就塞到了嘴裏。


    許母看著他這樣子,忍不住笑罵道:“國梁可真是的,這麽大的人,還饞你妹做得餅?”


    “媽,你別說,這餅做得可真好吃。”許國梁含糊地說道。


    董香香笑笑,也沒說話,隻是拿了一塊兒餅遞給了許母,許母歎了口氣接了過去。


    這時已經快過春節了,本應是闔家團圓的熱鬧時候。往年這時候,許母早就找人殺了家裏的那兩口豬,開始做殺豬菜,等過年了。


    可今年倒好,被馬文梅一鬧,家裏兵荒馬亂的。馬文梅那不依不饒地盯著他們。許母哪有心思弄那些過年呀?


    直到董香香做了這香噴噴的小圓餅,家裏這才帶了點“年”的味道。


    許母看了看兒子閨女,忍不住有點心疼他們。


    這些日子,也就是董香香一直在家裏支應著,一小姑娘居然都敢殺兔子,還燉了兔肉,做了兔肉凍。不然,他們家這過得叫什麽年呀?


    許母心裏有些感慨,拿起瓜子酥就咬了一口,頓時一股酥軟香甜就在嘴裏化開了,那種說不出的甜美,瞬間就勾起了許母往年過節時的那份記憶。


    她又咬了第二口,覺得心中無比甜美滿足。這餅有點太好吃了,真不是桃酥能比的。


    她忍不住抬頭一看,隻見許國梁這個混小子也吃得一臉幸福滿足。董香香拿著一塊兒酥餅,坐在一旁看著她正在笑。


    突然間,這些日子裏,壓在許母心頭的沮喪不安突然就散去了。


    到了現在,她就是不想認命,不想輸給馬文梅那個心思不正的女人。她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把瓜子的事業做起來。


    現在,她小閨女心思靈巧,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幫她;兒子呢,為人雖然迂腐呆板,卻每天都任勞任怨地騎著自行車去接她送她。更別說陳小英這個誌同道合的晚輩,放下家裏的那攤子事,跟她一起奔波忙碌。


    其實,這麽一仔細,她受得那點罪也就沒有什麽了。


    就衝著今天這香甜美味的瓜子餅,她們也能說服馬廠長吧?


    一時間,許母心裏多了幾分勇氣和堅決。


    她轉頭對董香香說:“香香,吃了這餅和早飯咱們娘倆就就早點出發吧?咱們今天再去找馬廠長好好聊聊。”


    “好的,媽。”董香香脆生生地應道。


    看著她這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許母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她們今天會走運的。


    ……


    吃完早飯,收拾好了,許國梁也跟著站了起來。


    “媽,今天還是我送您和香香進城麽?”


    一輛自行車勉強帶兩個人也不是不行,隻是要有一個人坐在車大梁上。這可不是董香香能接受得親近,她自然是不願意。


    好在這時,許母開口道:“不用了,國梁,你在家好好歇歇吧。正趕上禮拜五,咱們村子有牛車會進城,我和香香今天就坐著牛車去了。唉,等這段時間忙完了,媽跟香香也要學學騎自行車,不會騎車幹什麽事都不方便。”


    聽了母親的話,許國梁整個人都懵了。母親居然說要學騎自行車?


    許國梁一直覺得母親是古板、守舊而又強勢的。隻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像個年輕人一樣,隨時準備嚐試接受新鮮事物了?


    在這一年裏,母親的變化太大了,甚至連一些舊時的習慣都改變了呢。


    看著母親和董香香說說笑笑,漸行漸遠的背影。許國梁突然產生了一個惶恐的想法,她們都在拚命往前衝,他反而被留在原地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成了家裏最沒用的那一個。


    董香香剛過十六歲,就敢一個人跑到五裏溝甚至是城裏賣瓜子了,他十六歲的時候,還在學校裏讀書。


    好不容易董香香去念高中了,他原本以為他們會回到從前那樣子。誰成想董香香念書念的想法也多了,都敢跟他打架了。現在家裏出了事,董香香又站出來幫母親出謀劃策的。現在還親自陪著母親去談了。


    許國梁突然就覺得,董香香說話辦事,句句都在點子上,事事都辦得合大體。哪裏像他還會犯一些招人反感的錯誤?


    越想這些,他心裏就越失落。總覺得董香香都快能代替他,給老許家頂門立戶了。那要他這個許家的兒子還有什麽用?


    事已至此,他好像隻能寄希望於明年能考上大學了。


    不然在這樣下去,他真不知道該以何種地位在家裏繼續呆下去了?


    ……


    許母和董香香一路坐著牛車到了城裏。下車後,又一路走到了城西點心廠。


    因為已經算是認識馬廠長了。所以,這次許母直接就拜托看門人幫忙去問問,馬廠長有沒有空?她還有些事情找馬廠長再談談。當然,如果馬廠長沒時間的話,她們可以繼續等。


    看門人很快就進廠裏幫忙通報了。


    許母趁機拉了拉董香香的圍巾,還幫她搓了搓手,問道:“香香,你冷了吧?如果等得時間長的話,你就繞過這條巷子到那家紅星飯館裏坐坐,點點東西吃,喝點熱開水。媽把你哥攢下的糧票給帶來了,你別舍不得花。”


    董香香連忙說:“媽,不用,我不冷,咱們就一起等吧。”


    “這孩子,跟你媽還犯倔。”


    母女倆正說著,那位看門人很快就出來了。


    “許秀蘭同誌,馬廠長讓你進去。還是昨天那間辦公室。”


    “唉,麻煩你了,老哥。”許母連聲道謝。


    “不用了,你趕緊進去吧,這天還怪冷的。”看門人連忙說道。


    “唉。”許母應道,很快就帶著董香香進去了。


    另一頭,馬廠長原本以為話都說清楚了,他們廠子不做瓜子餅。許秀蘭同誌應該不會再來找他了。


    哪裏想得到,她居然又來了?而且隻隔了一天。馬廠長還是了解許秀蘭同誌的倔性的,同時也覺得她一個女人不容易。今天的天氣又特別冷,馬廠長不忍讓她繼續再等了,所以直接就讓進來了。


    ……


    許母帶著董香香穿過廠區,直接就來到了三層的廠長辦公室,馬廠長站起來接她,還特意給她們倒了兩杯熱開水。


    “許秀蘭同誌,我想昨天咱們都把話說清楚了。你還有什麽事想跟我說麽?”馬廠長問。


    許母也覺得又來麻煩人家,挺不好意思的。不過都這時候了,也顧不上麵子了。許母開口道:


    “馬廠長,是這樣的,您說您這裏隻做酥類點心不做餅。剛好,我閨女也會做一種酥類點心,我們就想拿過來給您嚐嚐看。您嚐著又是好,我們再往下談談。如果您覺得不好,我以後也不會再來給您添麻煩了。”


    “好吧,既然你都帶來了,就拿來給我嚐嚐吧。”馬廠長倒是也不為難她。隻是,他心裏仍是認定雙方並沒有什麽可以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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