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也收回視線看著牆壁,唐清寧無話可說,她想她說中了他全部的心事吧。她心中的難過一點一點擴大,她不願意去想唐清寧和歐陽安安曾說過哪些甜言蜜語?更不願意去他曾為她做過什麽?


    她想到蘇沐陽,這已經是他死後的第七個年頭了。在這樣孤獨的人世間,她踽踽獨行得太累了,終於再遇見唐清寧,她以為可以將往事慢慢放下,以為他給了她一家從此就有了停泊的港灣。


    她終究還是輕信了,這世間哪有天長地久不變的愛?蘇沐陽死了,一切才變得永恒,他若沒死,她和他之間也會有齟齬吧?


    “舒舒,是我膨脹了。”唐清寧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程舒也歎了一口氣:“你不用擔心,我目前不會向你提出離婚。你和歐陽安安之間,你自己想辦法處理。”


    “對不起,舒舒。”他抬頭,眼中有淚光。


    “我心裏是很介意的,所以,我也沒有辦法很快就原諒你。孩子生下來後,我們搬到我景山的別墅去住。你要做什麽,行動自由,我還是不會過問。”程舒也的眼光也有淚光泛起。


    “舒舒。”他伸手過去想要握住她的手,碰到她的手指時,他又縮回,側過頭,他將淚忍回去。在他過往的幾次戀愛中,他有點風吹草動,女朋友們總是大哭大鬧,非要逼問出個所以然來。程舒也卻這麽冷靜,理智,這令他完全的不知所措,也令他無比的心慌。


    “趙姐也快回來了,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會兒。”她輕聲說。


    唐清寧搖了搖頭:“我陪著你,我不放心你。”


    “出去吧。”程舒也側過頭不再看他。


    他呆怔著,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有一天程舒也知道他和歐陽安安之間的事情後會是什麽反應。他太自信了,自從他擺平了唐聯日化的危機後,他就覺得這天下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女人嘛,不過是大業之後的錦上添花罷了。他愈來愈認同唐萬鵬的觀念,絕不癡愛一個女人,一切以大業為重。


    可現在程舒也的反應卻讓他難受極了,就像兒時他母親對他說,阿寧,你讓我很失望。那是一種巨大的心理衝擊。


    唐清寧起了身,他走到了病房門口,背靠著牆站著,他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機,點開微信,歐陽安安給他發了幾十條微信,每一條都那麽甜膩。


    他有一段時間還挺沉醉這種被強烈需要的感覺。


    他一條一條看著那些信息,然後又一條一條刪掉。點開歐陽安安的頭像,手指放在刪除鍵上,想了半天,他又收起了手機。


    他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程舒也熬了足足一天,到晚上八點多她才進了待產室。此時她的陣痛已經十分頻繁了,她痛得臉色慘白的,唐清寧陪在一旁,看她一聲不吭,但因為疼痛她已經把掌心都掐破了,眼淚糊得頭發濕成了一團。


    他焦灼得坐立不安,想讓她掐著他,她卻隻是抽出手。


    在又一波強烈而持續的疼痛襲來後,助產護士檢查了程舒也的宮縮很規律,她建議不用無痛分娩。唐清寧哪裏懂這個,急得他說要先去問問他外婆。助產士無語,讓護士先推程舒也進產房了,一切看情況再決定,唐清寧拔號拔到一半,見程舒也要進去了,他趕緊跟著往裏走。


    程舒也痛得已經迷迷糊糊了,晃眼間看到唐清寧的身影,她急起來。


    “清寧,你,你出去。”她抬手推他。


    “我陪你,你一個人會害怕。”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俯下身就親吻她的額頭。


    她推開他的頭:“不要,你出去,我求你了,我自己可以,我求求你,不要進去。護士,護士,別讓他進來,把他拉出去。他要是進去,我就不生了,快走啊。”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但知道一定很醜。她也不知道待會孩子要出生時要痛成什麽樣子?她就是特別不願意自己最難堪和難看的樣子被他看到。相對恐懼和漫無邊際的疼痛,她更在意的是尊嚴。


    唐清寧被護士攔在了產房門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退到了外麵的休息椅上坐下來。抱著頭,他盯著地板看。他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了,程舒也對他的拒絕讓他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窖。


    他太自以為是了,以為搞定了程舒也,從此她就會對她死心塌地,隻要他一直站在權利的頂鋒,她就看不到他陰暗的那一麵。


    他萬萬沒想到,謊言拆穿的速度會這樣快。


    想到她曾經說過,如果他變心,她會帶著他的孩子走……以程舒也的理智和冷靜,她是做得出來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離開他的。他的心髒一陣緊縮,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拿出手機,他先給程硯之打了個電話。此前,他就打算好了等孩子生下來後搬到離驪山小區不遠的另一處複式的房子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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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他還得讓程硯去找兩個保姆,他要把趙姐換掉。


    產房裏的程舒也痛到已經忍不住哭喊出聲了,她抓著床單,在助產士的引導下吸氣,呼氣。可那撕裂般的痛排山倒海,沒完沒了,她拚了命的努力也逃不出去。


    “再加把勁,已經可以看到寶寶的頭發了。”醫生溫柔地鼓勵著程舒也。


    “好,好,我努力。”程舒也哭著使勁,可她真沒有力氣了。痛似乎到了一個臨界點,她放開嗓子尖叫了一聲。在這聲尖叫裏,她似乎聽到嬰兒的哭泣聲,好像還有人在喊,出來了出來了,是個男寶寶。


    程舒也繃著的神經鬆懈下來,她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兒。但她讓感動恐懼的是,突然有一個巨大的浪頭迎麵打來,她被打得睜不開眼睛,分不清方向。


    爸爸,媽媽……她掙紮著,想要張嘴喊,那海水嗆得她肺生疼生疼的。發生什麽事情了?她不是在睡覺麽?睡覺之前,她媽媽還說天亮了就到家了,到時候要帶她去博物館,還要陪她去舞蹈班。


    不,這是做夢?程舒也驚恐極了,她想要醒過來。她要去找她的爸爸和媽媽,她在無比慌亂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舒舒。”有人喊她。


    程舒也的頭總算伸出了海麵,海上的風浪太大了,燈光也太昏暗了。她緊緊地抱著身邊人的脖子,周圍全是哭喊聲。


    “舒舒,你別怕,我救你。”那人又說。


    程舒也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前幾天和他們一起上船的一個伯伯。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伯伯上船後,她的爸爸和媽媽就好像不大開心了,她的媽媽還在躲著哭了一次,被她發現了。她好奇地問過她媽媽,那個伯伯到底是誰?媽媽說是找爸爸買古董的客人。


    八歲的程舒也似懂非懂,她總覺得媽媽的哭和那個伯伯有關係。可她隻是個小孩子,她不能去過問大人的事情。


    “伯伯,快救我爸爸和媽媽。”程舒也哭著求他。


    “好,好,我會去救他們,舒舒別擔心。”伯伯抱著她往前遊,也不知道遊了多久,程舒也被他送上了救援船。


    程舒也趴在船緣邊,她盯著黑乎乎的海麵看,希望下一秒鍾伯伯能帶著她的爸爸媽媽回來。可她等啊,等啊,直到她又被轉送到了另一艘船上。


    茫茫的大海上,載著程舒也的救援船往岸邊駛去,她哭幹了眼淚,然後被那些大人抱上了岸。那些大人幫她換了幹淨的衣服,吹幹了濕漉漉的頭發,她坐在椅子,安靜而乖巧地等著她的爸爸和媽媽。


    她等到天大亮了,終於等到了那個伯伯。伯伯走到她的麵前,他蹲下來抱住她。


    “舒舒,對不起,我盡力了,沒找到你爸爸。”他說。


    “我媽媽呢?”程舒也顫著聲問。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嗆水過多,沒救過來。”他哽咽著說。


    “伯伯,我想去看看我媽媽。”她說。


    “現在不看,好嗎?等過幾天了,伯伯帶你去。”他低聲說。


    “你帶我去。”她跳下了椅子,用力拉他的手。


    那人就帶她去了,在那間簡陋的屋子裏,她的媽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白布揭起來,她看到她媽媽的臉已經變成了青紫色,手還直直的伸著,可以猜測她在臨死時有多麽的不甘。


    程舒也呆呆地看著她的媽媽,好一會兒,她才跪到地上伸手去拉她媽媽的手。可為什麽她媽媽的手那麽硬?她握住她媽媽的手掌嗬氣,想讓她暖和一點。


    “舒舒。”那個伯伯拉她,“你媽媽,她已經死了。”


    八歲的程舒也,看到了死亡的樣子。她的媽媽躺在那裏,近在咫尺,可是毫無反應。無論她怎麽給她媽媽嗬氣,她媽媽都暖和不過來。


    原來這就是死了,再也不會說話,再也不會畫畫,再也不會幫她梳辮子,再也不能陪她去跳舞。


    原來死亡這麽突然,在她根本就不知道死亡是怎麽回事時,它就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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