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李光遠很清楚,皺眉道:「你說真的呢?」


    青霞先生道:「當然。」


    李光遠一臉惱怒,道:「如今事情剛剛平息,你又想如何?」。


    此時夜深,室內燃著火爐,其上溫著酒散發著清香,案頭擺著一冊尚未打開的書卷,隨著幾場大大小小的雪,宗周之死廖承之倒的事都被掩蓋平息,百姓們安居樂業,學生們好好讀書,李光遠被罰了半年的俸祿之後恢復了長安府知府職責,終於卸下一身疲憊,準備享受冬夜極樂,結果青霞先生來訪。


    因為先前社學學生鬧事,青霞先生不得不跟官府打交道,所以來往知府衙門大家也不會覺得奇怪,倒也方便了他與李光遠交流說話。


    青霞先生道:「我想讓她好好讀書,科舉進京入仕。」


    李光遠起身道:「好好讀書沒有問題,她怎麽科舉?別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嗎?讓她去科舉,你是想讓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兒身?」科舉是要解衣搜檢的。


    青霞先生看著他道:「李大人作為長安知府,又大學士多年,總會有辦法的。」


    李光遠氣惱,道:「且不說這件事的可行不可行...你要她科舉入仕去京城做什麽?躲還來不及躲,你要送到那些人眼前。」


    青霞先生道:「一來不一定能認出來,你看,宗周都沒有認出來,二來...」他苦笑一下,「你覺得這孩子是藏起來就無人注意的嗎?你看看她鬧了多少事,整個長安城都要被她掀翻了...」


    想到先前的事,李光遠頭隱隱疼,伸手掐了掐,道:「那是無知者無畏,如果告訴她她的身份,看她還敢如此。」


    無知者無畏嗎?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仔細想來,她真是無知才如此無畏的嗎?」


    怎麽?李光遠看向他。


    青霞先生道:「這段時間我將事情仔細的想了又想,這件事從頭至尾看似荒誕但卻步步有精巧分寸,這不是無知者能安排出來的,而是熟知才能做出來的,所以也有句話說的是知知而無畏...不過,不管是無知還是有知,最重要的一點我們是不是忘了?」


    最重要的一點?李光遠道:「什麽?」


    青霞先生道:「少年俠氣。」無知不知道結果多可怕,有知知道結果會多可怕,但不知道結果敢去做,知道結果也敢去做,這不是無所畏懼義無反顧是什麽?這不是膽氣俠氣又是什麽?


    所以她能做這樣的事,最根本的不是無知還是有知,而是她本身所具有的膽氣,她本就是這麽一個無所畏懼的人。


    你說告訴這樣一個人,她是帝姬,她的父皇母後被人所害,結果會怎麽樣?她會嚇得躲起來如鼠倉皇?


    李光遠想到那一日在雙園前,那少年握著竹杖,明明瘦弱文氣,但偏偏一步一步走來似金戈鐵馬聲動殺氣撲麵...他打個寒戰,道:「千萬別告訴她...指不定她會做出什麽傻事。」比如提刀進京為父母報仇什麽的...可怕。


    青霞先生道:「所以她是這般的人,我便想不如順水推舟,讓她去做些事。」


    李光遠道:「為什麽非要科舉?」


    青霞先生道:「因為她是帝姬,將來要承大統掌天下,她早晚要接觸朝堂,還有什麽比親身進入朝堂更好的學習機會呢?」


    李光遠默然一刻,道:「可是她是個女子,讓她順利過了科舉,她會不會疑惑猜到什麽?」


    青霞先生道:「她不是號稱讀書考狀元嗎?想來也是對自己有信心才口出狂言的,有什麽好疑惑的...你讓她過了掛個末等就行,又不是讓她案首。」


    這話似是帶著賭氣,李光遠心道,那丫頭號稱讀書考狀元,哪裏是對自己有信心,分明是篤定自己不考才口出狂言的....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極其容易出問題,待我仔細斟酌,再談吧。」


    青霞先生也沒有要他立刻答應,此事幹係重大他也知道,當下便裹上鬥篷告辭了,李光遠在門前送走了青霞先生,忽覺得臉上些許濕意,當然不可能他與青霞先生談的興濃流淚,李光遠伸手探了探夜空,風中夾雜著雪絲......又要下雪了。


    李光遠眉眼展開笑意:「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多...」說罷裹緊了衣衫款步迴轉,想著爐子上的好酒,案頭的好書,溫暖的室內,燈下雪花,這才是人間極樂....李光遠邁進室內,一麵解下鬥篷,走向爐火拿起酒壺....咿,觸手似乎...李光遠不由將酒壺晃了晃,並無半點聲音,其內已經空空。


    難道方才喝完了?這酒是他特意讓人從京城捎來的,或許以為淺嚐輒止,其實難自禁不知不覺喝完了...李光遠扭頭看外邊喊了聲來人:「把眉壽再拿些來。」


    外邊伺候的小廝很快就進來了,手裏拎著一個酒罈,神情迷惑,道:「老爺,這酒罈的酒已經沒了啊。」


    沒了?李光遠大驚伸手接過晃了晃,果然空蕩蕩,道:「這怎麽可能?」


    小廝想到青霞先生到訪,提醒道:「或許老爺與青霞先生多喝了幾杯。」


    李光遠道:「我怎麽捨得給他喝。」


    小廝汗顏。


    李光遠左手拎著酒壺,右手拎著酒罈,再三確認自己絕沒有多喝...這麽好的酒他怎麽捨得喝多,那豈不是牛嚼牡丹,於是大怒:「誰人偷我的酒?」


    小廝心想誰敢來知府衙門偷東西,偷的還是酒,大人您的確是喝多了。


    .......


    雪絲漸漸變成了雪粒子,隨風打在窗戶上沙沙響,六道泉山下的一點燈火的草堂越發顯得簡陋渺小,內裏有瘦小的學子冬夜苦讀,衣衫單薄,不時的搓手跺腳取暖,這足以演繹出一個能流傳千古的故事,比如鑿壁借光,懸樑刺股之類,但事實上....


    草堂雖然簡陋,但足足擺了四個炭盆,地上鋪著濃密的氈墊,以至於窗戶不得不開半扇免得太悶熱,角落幾案上還擺著一盆水仙花,夜色明亮的燈下正怒放,室內香氣襲人...除了花香還有菜香酒香。


    一張寬大的幾案,一邊擺著筆墨紙硯,一邊則擺著茶酒兩碟冷盤小菜以及一大盤子薄皮鮮牛肉,旁邊則是一方小火鍋咕嘟咕嘟沸騰著...


    少年雖然穿的普通的長袍,但也可見棉絮填足,根本不會破衣寒衫過冬,相反額頭上還有細汗....薛青放下手裏的書卷,皺眉抱怨道:「能不能不要擺這麽多炭盆,熱死人了。」


    幾案另一邊歪躺著四褐先生,先伸手從桌子上的冷碟裏摸到一顆豆子,然後人才坐起來將豆子放進嘴裏嚼著,道:「學生,你知不知你這話說得多少人聽到了想打你。」


    薛青道:「因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嗎?因為我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就不能抱怨嗎?先生,這是不對的,如果我現在過的很悽苦,我不會抱怨,我現在過的好,抱怨也是沒有錯,因為這都是事實,說出...」


    四褐先生舉手道:「學生,先生我錯了...」將麵前的酒壺推向薛青,「請你喝酒。」


    薛青看了眼,嗅了嗅,道:「你從哪裏偷來的酒?」


    四褐先生哼了聲,道:「什麽叫偷...我撿來的。」


    小小的酒盅裏倒了淺淺一杯。


    四褐先生將酒壺收起,大方的擺手:「分你嚐嚐,不用客氣。」


    薛青端起小酒杯一飲而盡,略回味一刻,點頭道:「還可以,比你以前撿的強。」在撿字上加重語氣。


    四褐先生道:「湊合吧。」自己幹脆對著酒壺喝了起來,間或從小火鍋裏涮一塊肉吃的有滋有味。


    薛青繼續專注的低頭看書默讀,忽的聽四褐先生嘿嘿笑起來,湊過來道:「明年二月就要縣試了,你準備怎麽樣?」


    這一個準備怎麽樣對於薛青來說可以兩種理解,為考試準備的怎麽樣,或者你身為一個女子要準備怎麽樣。


    薛青放下書卷,移過來也夾了塊肉吃了,道:「先生你放心,我已經想好了,雖然我不能參加考試,但我會按照考試的題目寫出文章,然後讓考官評判,如果他說我能過,那麽這也算是你教好了...你就沒有失敗,不用還我的束脩。」


    四褐先生看著她道:「我謝謝你啊。」


    薛青又撿起一塊肉放進鍋裏涮了涮,道:「先生,你要學我說話也沒問題,但我告訴過你,在我的家鄉,我謝謝你啊連起來說並不太禮貌哦。」


    四褐先生一拍桌子道:「誰願意學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家鄉話...吃什麽吃,把筷子放下,讓你晚上讀書不是吃東西...我吃東西怎麽了...你要在任何環境下都能讀書...做到不管外物我自巋然不動...還有,為什麽都是牛肉,羊肉才最鮮...我要吃羊肉...」


    薛青將涮好的肉不緊不慢的吃了,這才挪回去繼續拿起書卷,低頭道:「因為我不吃羊肉。」


    四褐先生哼了聲,嘀咕嘀咕一連吃了幾口肉,看著讀書的薛青,忽道:「春秋你讀完了...」視線落在薛青手中的書卷上,「就用尊者諱,敵不諱敗,為親者諱,敗不諱敵寫篇文來我瞧瞧。」


    薛青笑道:「這就要開始準備考試了?先生你壓力大啊。」


    四褐先生呸了聲,道:「不要油嘴滑舌,快寫來。」


    薛青便取了筆墨紙思索,一麵開始提筆落字,在一盤牛肉快要吃完的時候停筆道:「寫好了。」


    四褐先生將衣袖卷了卷接過低頭看,看罷神情似是激動卻沒有說話。


    薛青道:「先生,是不是寫的太好,你很激動?」


    四褐先生將紙拍在桌子上,抽出戒尺,道:「寫的什麽狗屁...起來,去給我爬六道泉山三次。」


    薛青道:「先生,我第一次...」


    四褐先生啪的打過來,道:「第一次也不行,太丟人了。」


    薛青道:「哪有那麽差勁....」又嘀咕我當年政治議論文成績很好的之類的話,起身紮緊了棉袍,又道,「寫的不好你好好教啊,體罰什麽的不好吧..應該激勵....」


    四褐先生道:「懲罰也是激勵,你以後每天都給我寫兩篇,寫不好,功夫加三成...我看你進步快不快,什麽激勵能比上這個...人都是最愛自己的,為了不讓自己吃苦才是最大的激勵。」


    薛青道:「謬論..」雖然如此說還是走了出去,也不用燈籠向雪中一片漆黑的六道泉山而去。


    四褐先生這才出口氣,看了眼扔在桌子上的文章,幾分嫌棄道:「這麽爛,怎麽拿案首。」又喝了口酒,想著那兩個人的談話,不屑的撇嘴,「既然要考當然是要案首啊,末位誰稀罕。」


    旋即又嘿嘿笑起來,「還想著不參加科考...看你到時候被弄進考場驚訝的傻不傻...還有得了案首,紫霞先生驚訝的傻不傻...」想到眾人皆傻唯有自己聰明,頓時更加得意的笑起來。


    「先生,你傻笑什麽?」


    薛青的聲音突然從外邊傳來。


    四褐先生嚇了一跳,氣道:「你幹什麽?」


    薛青指了指屋門後的竹杖,道:「我忘了拿這個了...」。


    四褐先生呸呸幾聲,在後羞惱的道:「裝什麽可憐,就是廢了一條胳膊也得給我爬上去...」然後又微微一怔,這個薛青功夫已經精進如此,轉回來自己竟然也沒有察覺?


    雪夜裏那棉袍小身影輕揮竹杖似乎是一眨眼就消失在視線裏。


    ....


    .....


    (謝謝南方的冰一打賞一萬起點幣麽麽噠,合更一章,謝謝大家,又陪我一個月,新劇情開始,新月也要開始了,下個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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