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白光劃過天際,白光變得黯淡,最終隱匿在黑暗中。


    王城城樓上值夜的士兵抱著長槍,搓著手從懷裏摸出一隻酒囊,他仰頭灌了一口,凍僵的臉上終於溢出一抹笑來,守著寒冬臘月,這一口酒比炕頭上的老婆還要親。


    他抽了抽鼻子,望天看了一眼被雪映得灰白的夜空,跺了跺凍麻了的腳,倒吸一口涼氣,自言自語地抱怨,“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啊!”


    他轉身靠著城牆,拎著酒囊又灌了一口,眼睛微微瞪大,喉結上下滾動將裹在嘴裏的酒咽了下去,他伸著舌頭舔了一下左右兩顆鋒利的牙齒,這酒裏有一股血腥味兒。


    一陣風過,溫熱的液體飛落到他臉上,他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揩去,血腥味兒猛灌在鼻腔裏。他驚恐地瞪大眼睛仰頭看天,天上隻是灰白的雲,不見星月,他忙把酒囊揣到懷裏,拎著長槍四下尋找。


    他想起不久前亢龍君千杭之進城的那一夜,值夜的兄弟就不聲不響地被了結了性命,他不想埋在這一地的白雪裏,就算懷裏的酒再暖、再親,他也想好好地回到家裏那間陋室,去見並不算漂亮的老婆和可愛的兒女。


    他戰戰兢兢地在城樓上一夜,全身的神經都保持緊繃著,警惕周圍一絲一毫的變化。


    天邊第一縷陽光爬上城牆的時候,照見一柄紅纓長槍,槍尖積著的白色寒霜反射著金色的光,女牆之下,值夜的士兵一臉白霜抱著長槍蜷縮成一團,後背緊貼著牆磚,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繃緊了抱著雙臂,手背上青筋突起。


    煜爍聖君府被白雪覆蓋,院子裏的常青樹也布了一層白雪,未遷徙的鳥兒在枝頭輕跳,扯著脆麗麗的嗓子迎接一縷陽光。門栓哐哐攢動,朱紅的大門被拉開,穿著黑衣的暗衛在開門還未完全打開的時候猛地推開門,直接闖了進去,守門人剛準備攔他,扭頭看到那人一麵往裏走,一麵翻手掏出一麵令牌亮給他看,才把伸出的手收了回來,將門完全拉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是又不安生了。


    狐族跟狼族的大戰才沒過去幾年,狼族的百姓尚未從那場大戰中恢複過來,如果這時候打起來,遭殃的還是他們這些生活在底層的小老百姓。


    知冷看了一眼跪在下麵的男人,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那張帛書,展開就看了一眼,眉頭就緊緊擰起來。他緊抿著嘴唇,扭頭瞪著跪在下麵的人。那人低垂著頭似乎感覺到上頭的冷氣,瞬間把頭低得更低了。


    “這是第幾隻了?”知冷舒了一口氣,一揚手把信丟進火盆,忽地一下,火苗飛起,瞬間將那帛書吞噬,灰燼騰空而起,落在火盆邊緣,撞碎了,碎成屑。


    沒等那男人回答,他便搶先開口,冷冷吩咐,“再有信來,一縷毀掉,不必拿給我看了。”


    信,是寫給千杭之的。短短幾天,千鳴笳已經派了五六隻白鴉來王城送信,各個有去無回,全都變成了死物,但卻一次次把消息從遙遠的雲澤蒼域帶給了知冷。信上說公子鏡椿在趕往雲澤蒼域的路上遇襲,下落不明,遇刺之地淌了一地的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就連一路為鏡椿引路的白鴉也被萬箭穿心,刺成了刺蝟。


    從某方麵來說,鏡椿失蹤或者遇害這件事是個麻煩,也是個機會,就看你從什麽角度來解釋了。


    麻煩呢,就是……倘若淳璟遇襲的消息傳至青丘,依著蘇飛鳶的個性,一定會大舉進攻,要狼族給個說法,把狼族上下翻個個兒都不為過,甚至連說法都不要,直接拚了性命要讓狼族為淳璟陪葬。


    機會就是他可以借著這個由頭,把鏡椿遇害的消息坐實,反正就是易容術嘛!他聽說一個說法,說是除了淳璟和傳授鏡椿技藝的暮穀長老,沒有人能揭下他們戴在別人臉上的人皮麵具,現在暮穀長老不在大澤,也就是說除非淳璟自己出來辟謠,否則所有人都會以為死在那條路上的就是鏡椿。隻是,淳璟就是鏡椿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所以……不止鏡椿要在世人麵前消失,就連淳璟也要消失,隻有這樣才能將淳璟留在狼族。


    在知道知冷平安無事後,淳璟就老老實實地待在牢房裏,在錦陌的安排下,這間牢房簡直比尋常的客棧還要舒服,除了不能出牢門亂晃,這裏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酒是幾百年的陳釀,菜是仙味居的佳肴,就連防止他出逃的陣法都是最古老的秘術。


    淳璟歪在軟榻上,手撐著頭看著被隔在窗外,積了半尺高的雪,微微皺眉,扯著嗓子朝外麵喊了一聲。


    他聲音剛落,就聽見匆忙緊張的腳步聲,在腳步聲晉國的地方間或傳來犯人喊冤的嘶吼,那聲音剛一接觸空氣,就傳來一聲冷厲的鞭響,那叫喊聲隨即就或作一聲刺耳的尖叫瞬間消了下去。


    腳步聲還在繼續,越來越近,越來越亮。


    淳璟一扭頭就看到牢頭已經喘著粗氣站到了門口。牢頭低著頭抹了把臉,揩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這樣的寒冬能熱得冒汗,嘖嘖嘖……不知道他來之前在幹什麽。


    淳璟一翻身從榻上坐起來,翹著二郎腿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指著鐵窗,歪著頭慵懶道,“雪太多了,我看不到外麵的天色了,是白天還是夜晚?”


    “小的這就讓人去清理。”牢頭點頭哈腰,連連應是,轉身退去。


    轉身沒走兩步,又被淳璟招招手叫住,“你等等,我還有別的要問你。”


    “封大人請吩咐。”牢頭忙退回來,垂手站定。


    “外麵情況如何?亢龍君……千杭之怎麽樣了?”淳璟舔了舔嘴唇,思量片刻後,微皺著眉遲疑道。


    “大人抬舉小的了,小的就是個大牢看門兒的,這外麵的事兒,小的實在是不知。”牢頭戰戰兢兢解釋,生怕淳璟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讓少鄰君錦陌撤了自己的職,到時候自己就真的要去喝西北風了。


    淳璟挑了挑眉,盯著牢頭看了一會兒,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這裏確實挺偏的,不怎麽能打聽到王宮裏麵的形勢變化,他抿著嘴唇深吸了一口氣,換了條腿,半歪在軟榻上,“那……錦陌呢?這些天忙什麽呢?一次都沒來嗎?”


    “是。”牢頭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喉結上下滾動咽了一口吐沫,覺得這時候說著句話實在是不討好,封大人一定會更氣!哎呦,他暗暗歎了一聲,這次是栽定了!


    “去去去!”淳璟看著他那副低眉順眼、沒有什麽信息量的模樣,心裏很是不耐煩,揮揮手讓他走開,“去把雪打掃幹淨了!”


    牢頭匆忙褪去,過了一會兒,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被覆蓋的窗被清理出來,淳璟長出了一口氣,終於不再覺得煩悶,他望著天邊雲層散去後的那一顆明亮的星,嘴角溢出一抹暢然的笑。


    他端起桌上的酒盅,將裏麵的酒茶一飲而盡,忽地瞧見窗口的雪還沒打掃幹淨人就沒了動靜,過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卻是離窗子越來越遠了。


    “嘿!”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他不覺得那牢頭有膽量在窗口的雪還未沒有打掃幹淨的時候就敢離開,他喊了一聲,但外麵沒有傳來回應,他眯了眯眼睛,這牢頭的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腳步聲在老門外響起,朝著自己這間牢房走過來,那是牢頭的腳步聲,這幾天他常常吩咐老頭去辦這事兒辦那事兒,早已熟悉了他的腳步聲。


    淳璟長出了一口氣,一翻身,手搭在擱在軟榻上的矮桌小幾,懶懶的轉動著手裏的酒杯,摩挲著上麵突出來的花紋。


    “大人。”牢頭站在結界外的牢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歪靠在軟榻上的淳璟。


    “還沒有掃幹淨,怎麽就進來了?”淳璟把酒杯放在桌上,慢慢抬起眼皮看了牢頭一眼,隻一眼,就皺緊了眉頭,他歪著頭打量了牢頭一眼,對方還是保持著方才的動作,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臉,瞳孔深處卻無焦距。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淳璟挑眉笑了笑,輕歎一口氣。


    “你知道?”墨未遮從老頭身後走出來,唇角含笑地打量著淳璟。


    淳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那個牢頭,舔了舔嘴唇問墨未遮,“怎麽是你?他也是你控製的嗎?”


    墨未遮笑著搖了搖頭,“你知道我,身無長物。”


    杵在一邊的老頭突然咧開嘴笑了笑,僵硬地抬起胳膊朝淳璟招了招手,“嗨,鏡椿,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淳璟的嘴角牽強地扯了扯,幹巴巴地笑了笑,“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們兩個能走到一起,真心不稀罕!”淳璟盯著牢頭,冷哼了一聲,“以前我以為你隻在錦陌和千杭之中間搖擺,後來才知道還有墨未遮,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你隻忠於自己。”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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