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北蹲在那處,在她身下,深淵漆黑無光,如泥潭,又似一麵鏡子,映出鳳北那無助的影子。


    洪水仍在不斷地向下傾瀉而下,四麵如瀑。


    白色的鯉魚在水中瘋狂蠕動,一張張人臉發出饑餓的哀嚎。


    但所有鯉魚群,落入漆黑的深淵時,仿佛落入另一個空間,隻掀起圈圈漣漪,便詭異地消失不見。


    鳳北腳下,就像一個無底黑洞,吞噬一切。


    一朵朵紅色的花自漆黑中伸出,連成一片,詭異扭動,自鳳北雙腳向上纏繞。


    鳳北四周,與遭遇洪水的白鯉村仿佛成了兩個世界。


    連那空中暴雨,落到半空,便突兀停下,懸於半空,成了一顆顆墨黑的水珠。


    天更黑了,連傾盆暴雨也染成墨黑色。


    畫風突變,眼前的一切仿佛變成了一副水墨畫,如真似幻,似假還真。


    噌。


    “水墨世界”,如一層無形光幕,以鳳北為中心,向外擴散。


    頃刻間,鄭修眼前,風格迥變。


    他震驚看著自己的手掌,稍作揮動,手掌邊緣竟揮出了五道細長扭曲的拖影,朦朧如幻。


    如畫般瑰麗的畫風,卻給鄭修帶來一種莫名的陰冷感。


    【你即將進入‘常闇’。】


    【你受到‘穢土’汙染。】


    【產生被動意誌判定。】


    常闇?


    穢土?


    忍著胸口越來越激烈的鼓動,鄭修腦袋陣陣昏眩,看著兩個新的名詞,難以思考。


    額頭一癢,血色骰子破頭而出,憑空在鄭修身邊轉動,宛若活物。


    【十六。】


    【抵抗成功。】


    然事情沒完。


    【你持續受到‘穢土’汙染。】


    【產生被動意誌判定。】


    【四。】


    【抵抗失敗。】


    【意誌減一。】


    【你持續受到‘穢土’汙染……】


    一次次判定下來,鄭修的意誌受到莫名的汙染,已掉到了三十以下。


    一道道細細的血絲如蜘蛛網般爬上鄭修的視野。


    起初淡淡的,但隨著意誌越來越低,那血絲越發顯眼。


    鄭修眼前像是多了一層“蛛網”濾鏡,世界大不相同。


    啵~


    鄭修覺得胸口越來越痛。


    破了。


    “撒嘎撒嘎吱——”


    淒厲的嘶鳴響徹黑夜。


    鄭老爺胸口的血管終於爆開,然而爆開處飆出的卻不是血,而是一縷縷淡黑色的氣息。


    黑氣在鄭修胸前翻湧,凝聚成一隻腐爛的雀。


    是牢中雀!


    自鄭修在門徑中被動“捕獲”籠中雀後,除了身體表麵異狀,鄭修無其他不適,反倒領悟了【投影】能力,以至於這段日子在鬼蜮中刷小號,與寶藏王打成一片,令鄭老爺漸漸忘了這頭雀兒的存在。


    第一次在村屋中借宿,鄭修被瘋狂的鳳北他爹擰斷脖子,胸口的刺痛提醒掛機中的鄭修,鄭修當時覺得,那雀兒應該有提醒的作用。


    如今,腐雀振翅高飛,啼聲淒厲,飛上半空,又俯衝而下,消失在鄭老爺的天靈蓋頂上。


    胸膛血管仍在鼓動,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鮮紅的血,漆黑的紋路順著血脈走向,頃刻間遍布鄭修全身。


    鄭修腦中恢複清明,骰子不再產生判定,四顆虎牙稍稍伸出,尖銳了幾分。


    左側肩胛骨一陣刺痛,鄭修一用力。


    啵~


    片翼展開,骨羽分離,鄭修舒開片翼,上麵掉落的“羽毛”就像是一滴滴墨汁,在虛空中劃出影子般的軌跡。


    鄭修一振片翼,輕鬆從洪水中脫離,懸在半空。


    “這是?”


    種種變化,早已超出鄭老爺的預料,他甚至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鬼蜮中,好奇地操縱那一片墨色羽翼,蜷至身前。


    伸手一摸,五指穿過,墨色羽翼原來不是實體。


    “我草,我跟那雀兒…合體了?”


    鄭修腦中瞬間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


    第二個念頭就是:他會飛了!


    第三個念頭是:我成鳥人了?


    心念電轉,鄭修目光一凝,自空中俯瞰。


    下方,紅色的花鮮豔似血,成千上萬的血色豔花纏滿了鳳北全身,正將她往漆黑鏡麵裏拖。


    從鄭修的角度向下看,白鯉村原本的形狀早已不複存在。


    花的紅,魚的白,水的黑,構成了一副色彩分明的水墨畫。


    紅花構成一條條巨大的觸須,向天空中的鄭修卷來。


    雖然紅花嬌豔,但這時鄭修眉頭直跳,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直覺】。


    危險!


    鄭修雖不知這一切為何發生,也不知那紅花、那深淵、那常闇、那穢土,究竟是什麽,但眼下境況,直覺告訴他,異常危險,速通與否,成敗在此一舉。


    “鄭老弟!你……”


    鄭修的姿態算不上正大光明,甚至與畫卷傳說中描述的“妖邪”如出一轍。王蒼雲在墨黑色的洪水中受到白鯉啃食,已奄奄一息,看見鄭修這般詭態,更是驚得吐出半口鮮血,驚愕的臉上仿佛寫著“錯付”二字。


    “少主!”


    這時,王蒼雲看見鳳北腳邊,那宛若泥潭的黑暗中,一隻無力的手剛伸出,便又沉下。霎時王蒼雲驚呼一聲,不再掙紮,更顧不上是否一廂情願錯付在鄭老弟身上,便拖著上百條如水蛭般吸附的白鯉,毫不遲疑,縱身一躍,落向深淵!


    噗通!


    王蒼雲渾身血跡血肉模糊,咆哮著落入“水”中。


    鳳北身邊,隻剩下一圈淡淡的漣漪。


    更多的紅花伸出,鳳北抬頭,茫然地看向身側空無一人處,蓬亂頭發下,左眼空洞無神。


    她任由那觸須般的花叢,將她拖入。


    下沉。


    下沉。


    下沉。


    鳳北用力抱緊雙膝。


    鄭修飛向高空。


    他此刻真正體會到何為“鬼蜮”,明明隻是普通的暴雨,但隨著鄭修升空,“黑色”宛若實質,瘋狂地向鄭修擠壓。


    很快。


    鄭修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障,旋轉著落回白鯉村上空。


    艸!被罩子彈回來了!


    回頭一看,鄭修驚得頭皮發麻,那片扭曲,如水墨畫般截然不同的畫風,不知何時已擴大至整個白鯉村,鋪滿了鄭修的視野。


    他所處的夜空,與紅花鋪滿處,涇渭分明,畫風迥異,儼然是兩個世界!


    “出不去!”


    二十六戶人家,無一生還!


    這就是二十年前發生過的事!


    假設眼前上演的詭異景象是真,那麽早在二十年前,這世界便已存在著常人無法理解的現象。


    甚至有可能,北蠻之亂中,那軍師自戰場歸來後的瘋言瘋語,也是真的!


    老爹當時真的牛逼了!


    我這些年怎麽就沒找到呢!


    鄭修暗暗懊惱,同時,他也在思考著速通之法。


    黑夜無法褪去,自不會有黎明。


    那片紅花所覆蓋的“常闇”,讓鄭修心驚不已,他無法想象,若當“常闇”鋪滿這裏,他鄭某人的化身【鄭善】將落得什麽下場。


    【直覺】!


    【直覺】!


    【直覺】!


    渾身每寸肌膚似在嘶吼咆哮,布滿黑色刺青的臉龐越發邪魅猙獰,不祥的預感不斷湧上鄭修心頭。


    這是前所未有的征兆。


    往常每一次在死亡前徘徊,也不曾帶給鄭老爺這般心驚肉跳的恐怖感。


    仿佛那常闇背後所蘊藏的,是真真正正的“死亡”。


    【你有一種預感,一旦在常闇中死去,‘鄭善’將真正地死亡。】


    【你的直覺告訴你,你如今所經曆的一切,似乎都與鳳北有關。】


    模糊的【直覺】終於清晰地轉化成文字。


    看著【直覺】轉化的文字,鄭修在半空中猛地一愣,他先是回頭看向深淵處。


    緊接著,一個念頭淒淒慘慘戚戚地冒出:


    鄭善一死,這些日子在鬼蜮中被千刀萬剮,白遭罪了?


    憤怒、憋屈、懊惱。


    鄭老爺很生氣。


    “我鄭修,堂堂首富,豈能幹虧本買賣!”


    鄭修一振片翼,墨色片翼在半空中拖出一道長長的陰影,仿佛將夜空撕成兩半。


    遇事不決,先丟【偵查】。


    【偵查成功】!


    【那裏似乎很危險!】


    ?


    “盤龍十八斬!”


    一刀刀斬出,平平無奇的山賊刀上竟揮出一片片墨色刀影,將卷來的紅花觸須斬斷。


    鳳北仍蹲在那裏,一動不動。


    【直覺】!


    【偵查】!


    自異變發生後,骰子便再也沒鑽回鄭修眉心。在鄭修念動之下,不斷地旋轉著,超頻運作。


    鄭修毅然回頭,闖入“常闇”!


    啵~


    在一陣“突破”感後,鄭修眼前忽然變得五彩繽紛,色彩斑斕。竟與外麵看的世界截然不同。


    “鳳北!”


    鄭修俯衝而下,速度之快,令鄭修身後的墨色拖影,如一片黑壓壓的雲,撕開了五色水墨。


    鳳北蹲著,緩緩抬頭。鄭修左肩片翼扇動時掀起的狂風,猛地吹開那蓬亂枯黃的頭發。


    一對空洞無神的眼睛,似無焦距,看向鄭修。


    鄭修第一次看見鳳北的右眼。


    她的右眼裏,瞳孔深處,有一個奇怪的圖案。


    像是兩個扭曲的字——“丁未”!


    “鳳北!”


    鄭老爺朝鳳北伸出了手,咧嘴一笑,獠牙尖尖。


    鳳北那晦暗無光的眼裏,漸漸地多了一抹光彩。


    仿佛是下意識般,鳳北將手伸出,伸向俯衝而下的鄭修。


    下一秒。


    她被那隻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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