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州道,明月府,謝府。


    書齋裏,有個醉醺醺的男子正邊看書,邊飲酒。


    他打著酒嗝,臉上酡紅,幾縷糅雜了花白的鬢發正垂落下來,而顯出些微滄桑的模樣。


    “啟稟老爺,那位五品的西門公子已經等您很久了.”門外有書童匯報。


    男子臉色露出醉醺醺的笑意:“哦,知道了,馬上來,馬上來,嗝兒.哈哈哈.”


    沒人敢相信,這男子居然是瀚州節度使——謝建安。


    謝建安醉酒,讀書,這本已失去一道大節度使的風範。


    而若是湊近了去看,便能發現他看的是書簡直.不堪入目,竟都是些妙手丹青的春宮。


    任何人都會感慨一句,這什麽狗屁節度使?


    但謝建安卻看得津津有味,然後笑眯眯道:“小武,下個月再隨我去縣裏走走,我想再納五房。”


    名叫小武的書童有些無言。


    而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哭唧唧的聲音。


    “老爺,老爺~~~”


    聲音漸近,伴隨著香風卷入這庭院。


    小武隻是聞香便識得這是四夫人。


    四夫人乃是老爺年初新納的妾室,很是得寵,在今年將之前的三夫人和二夫人擠了下去,以至於那兩位夫人都待在了“冷宮”。


    至於大夫人,則是謝建安的發妻,隻惜在二十年前已然病故。


    病故之時,謝建安才接任節度使,境界也才是七品巔峰


    而現在,他則已是五品了。


    五品與普通女子,甚至是六品都再難誕下子嗣,所以老爺也隻有三個孩子:謝峰,謝薇,謝瑜。


    不過,老爺的兄弟不少,所以謝家人其實也不少。


    “老爺~~”四夫人哭著跑入,道,“老爺,我管不了小瑜兒了。她竟帶著那位西門公子入了內宅,說要請他沐浴。


    她一個未嫁的女子,竟做出如此之事,我謝家臉麵何在啊,嗚嗚嗚。”


    四夫人身後還隨著一個麵色沉穩的大漢,這大漢正是方同。


    論實力,方同甚至在這位節度使之上。


    窗口,謝建安招了招手,道:“老方,你和我說,怎麽回事?”


    方同不偏不倚,便把現場的事兒說了一遍。


    四夫人在旁添油加醋。


    謝建安道:“這招婿是老祖安排的,夫人你就別鬧了。”


    四夫人聽到“老祖”,頓時一愣,可似是心有不甘,欲言又止。


    謝建安繼續道:“夫人,若是合適,他倆遲早做夫妻,先請一次沐浴又怎麽了?你和我不還經常一起沐浴?”


    四夫人臉頓時“刷”一下紅了,輕輕呸了一聲,道:“在這兒說這個幹嘛?”


    謝建安雙眸露出色色的表情,嘿嘿一笑,然後又繼續問了方同幾個問題,在得到回答後,他忽地起身,在書齋裏倒騰了幾下,取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玉葫蘆,然後交給方同道:“老方,這葫蘆裏有一滴四品血,放到咱那位未來姑爺的洗澡水裏。”


    方同接過葫蘆,恭敬應了聲:“是。”


    謝建安笑道:“想入我謝家,自當驗明正身,若是靠著鬼域伎倆,那可怪不得我們了。”


    笑罷,他一揮手,道:“老方你速去,我去向老祖匯報,若出了事兒,有老祖在,便可鎮壓。”


    說完,他屁顛屁顛,滿臉討好笑意地往宅院深處跑去。


    方同也急忙轉身。


    他在府中久矣,自然知道世間存在著利用惡鬼道具的變化之術,這些變化之術林林總總,駭人聽聞。


    隻不過.一滴四品血便可驗明正身、戳穿一切變化之術。


    這世間,一個人隻會有一種相貌,而若是有第二種,那便是用了惡鬼道具。


    這位西門公子是,天子自然也是。


    片刻後。


    方同出現在了謝瑜身側,他隻是晃了晃手中的玉葫蘆,謝瑜就明白了。


    謝瑜知道這是測試“她未來夫婿”的四品血液,但這血液原計劃是在擂台戰結束後,在新婚宴前夕再對那“準新郎官”使用的。


    這算是最後一道測試。


    可現在,爹直接拿出來,豈不是意味著爹隻是聽方主管說了說,便認同這位西門公子了?


    謝瑜有些詫異地輕聲問:“他那一刀,果真厲害?”


    方同道:“三小姐,千真萬確。”


    他歎道:“隻是那一刀對力量的使用已經太過出神入化,別說小姐了,就是尋常五品都無法看出其中奧妙方某僥幸於刀道悟得一二,這才能辨別。否則就是真神當前識不得,要惹人笑話了。”


    “真神?”謝瑜再度詫異。


    方同道:“他的刀法,在用刀人眼裏,就是真神。不可思議,不可達到,靜如尋常,卻藏深淵.”


    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憧憬,然後又緩緩搖了搖頭,將玉葫蘆擰開。


    滴答


    一滴灼熱的血倒入浴桶之中。


    溫熱的水汽輕輕升騰著,血液化作遊絲散開。


    謝瑜取了旁邊的紅蓮花瓣,一捧捧兒地揮灑而下。


    紅蓮浮水,散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謝瑜這才叫了丫鬟,令搬著木桶去了側屋。


    李元讓丫鬟離去,繼而嗅了嗅鼻子,然後解衣入水。


    謝府深處。


    謝建安拜在一座廬屋前,身形搖搖晃晃,雙頰酡紅匯報道:“老祖,小瑜兒的準新郎官兒上門了,您的那一滴四品精血也用了.小安,這是來請您老人家照看一二。嗝兒.”


    廬屋裏傳來老者聲音:“建安,你年少時候也是意氣飛揚,現在為何落得如此酒色荒唐的模樣?是老夫掌管大事,讓你不快了,所以才和老夫賭這孩子氣麽?”


    謝建安忙惶恐道:“小安絕無此意,小安隻是覺得累了,所以想要放鬆一番,絕無酒色荒唐之意啊.”


    廬屋裏老者聲音變得嚴厲:“滿身酒味,滿身淫靡之息,女兒香,這還不是酒色荒唐?!”


    “老祖小安錯了,小安錯了!”謝建安越發惶恐,連連磕頭。


    廬屋裏,老者聲音又變得緩和下來:“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


    你瞧瞧你這斂翼俯伏的樣兒,真以為老夫看不出來?


    隻是老夫今年已經四百五十一歲了,還能有多長時間的命?


    今後這一切不還是你的?你急什麽?”


    謝建安這才抬頭笑道:“對對對,老祖,我我這是在藏著呢,才不是酒色荒唐。


    再說了,有老祖在,謝家安枕無憂,我這還不能享受享受嘛?


    這苦,都在年輕的時候吃掉了,現在想樂一樂。”


    廬屋裏,沉默片刻。


    廬屋外,謝建安仰頭笑著,他的笑並不天真,也不好看,就像正兒八經的儒生忽地變成了老流氓。


    無聲,持續了數息。


    老者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小瑜兒那邊一有問題,我就會立刻出手。”


    “多謝老祖,多謝~老祖!”謝建安忙磕頭,然後又道,“老祖,這個.小安這個月想娶第五房,您看.”


    老者怒道:“這是第五房?這是第五十房吧?!”


    謝建安疑惑道:“老祖,這您就錯怪我了,明明我就隻有四夫人.”


    老者道:“你養在外麵的不算?你這是一年三百十六五天,每天都想換個麽?”


    謝建安眼睛一亮,笑道:“敢情好。”


    老者怒道:“滾。”


    謝建安頓時滾遠。


    廬屋中,一個白發老者從簾縫裏看著那滾遠的身影,眉頭微皺,又微舒展,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


    但旋即,他把感知放在了遠處內宅的庭院裏。


    院落裏,月光灑落,照耀著少年強壯卻又完美無瑕的身軀,他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部分都絕對是上天費盡心思雕琢出來的珍品。


    這樣的少年在女人眼裏,無異於男人眼中那傾國傾城的妖姬。


    李元看著那浮在水上的紅蓮花瓣,隻覺過於娘炮。


    不過,他更多的,則是覺得有趣。


    於是,他捧起浴桶裏那混雜著四品精血的溫水衝洗著身體。


    他洗的很認真,直到把每一點塵埃洗去,這才擦拭身子起身,然後換上了丫鬟送來的幹淨睡袍。


    丫鬟得到的指示就是“等他沐浴完了,就把睡袍送進去”。


    而若是李元沒能通過這個測試,老祖就會出手,丫鬟自然也不用送睡袍了。


    雪白的睡袍裹著完美、強壯還散發著花香的軀體。


    少年雙目熠熠,好似太陽神般。


    丫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心底生出“想仔細看看那臉有多好看,摸摸那肌肉有多強壯”,但旋即又急忙低頭,不敢看這少年,繼而匆匆離去。


    不遠處。


    謝瑜臉上的神色也從開始的警惕,變成了一種發自內心的驚喜。


    她露出了笑容,看向身側方同,道:“他已經洗好了。”


    方同也一樣開心道:“他真的洗好了。”


    謝瑜忽地雙頰飛霞。


    她再怎麽說也是個有點兒叛逆的少女,想到自己會變成婦人,總會臉紅。


    而在“那位西門公子通過測試”的那一刹那,她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和這個男人相依相伴,雙宿雙飛的場景了。


    “我找爹去。”


    謝瑜忽地起身,她不想再挑了。


    擂台上的那些臭男人,她一個都不喜歡。


    她就要這個。


    但是她還未去遠,卻見到謝建安和四夫人走了過來。


    謝建安指了指她道:“小瑜兒,你睡覺去,我和你小媽去見見西門公子。”


    “我”謝瑜露出些扭捏的姿態。


    謝建安笑道:“怎麽,怕你小媽吃了那俊俏公子啊?”


    這胡話一出,謝瑜和四夫人同時側頭,怔怔地看著他,一副“你有病吧”的模樣瞧著他。


    謝建安道:“我再見見他,見好了,擂台賽說不定就可以取消了。


    老方把他吹得那麽神,我總得看看吧。”


    “真的?”


    謝瑜心跳加快,眼中露出欣喜。


    謝建安卻已踏步而去,走著走著,他擺了擺手,道:“夫人,我想了想,你還是別來了。”


    四夫人無語道:“老爺,你還真怕我看上咱家姑爺?”


    旋即,她又笑道:“之前不是沒定嘛,我這才有意見,現在若是老爺和老祖都定了,妾身自也當視他為姑爺。”


    謝建安道:“兩個男人聊會兒話,不要女人來。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個女婿呢,哈哈哈。”


    謝瑜雙頰越發通紅,好似火燒。


    謝建安卻已大步離去,他醉醺醺地來到庭院前,然後抬頭看了眼正坐在月下的少年。


    這一看,便是滿心稱讚,道出一句:“好似天上人。”


    李元側頭,看到個身側飄著“1405~15256”數據的醉醺醺的男子。


    這數據非常奇特,李元隻覺就算是拿著他鑄造的“500年壽元兵器”都未必能達到這樣的。


    思緒閃過,他冷冷道:“你是何人?”


    “瀚州節度使,謝建安。”


    李元這才起身,還禮道:“西門孤城見過節度使。”


    “老方吹你刀術通神,但老夫還未見過。


    這樣吧,你我各出一刀,互斬一下.若是過關了,擂台賽就不必比了。


    你師門想你來此處,必定是希望你入世曆練。


    若是過了,那今後你就是我謝建安的女婿。”


    謝建安說著,旋即拍拍手,頓時有人送來兩把六品中的好刀,一把自己持著,一把遞給對麵的白衣少年。


    李元仔細擦了擦刀柄,然後才握住,看向對麵的謝建安手裏的刀,忽地輕輕歎了口氣。


    謝建安奇道:“為何歎氣?”


    李元未曾回答,隻是抬刀,出刀。


    謝建安知道開始了。


    這一刹,他大開大合,手中寒刃隨著手臂被拉扯到最大,源血湧動之間,肌肉鼓漲發紅,甚至隱見白汽朦朦。


    旋即,院子裏旋起一陣旋風,隨著那一刀橫衝直撞地粗暴落下。


    李元隨手揮刀,雲淡風輕。


    兩刀相撞。


    嘭!


    哧.


    一陣兒響聲後。


    謝建安隻見他手中的刀已化作金屬碎霧散去,落了一滴零星,在星河下閃著光芒。


    他再猛然抬頭,卻見李元手中的刀毫發無傷。


    “刀有靈,還未擇主,卻已逝去,總歸值得歎息。”


    李元這才輕聲回答了之前的問題。


    他有些落寞地回刀入鞘,然後又遞給了謝建安,道,“給這把刀找個好主人吧。”


    謝建安接過刀,道:“三日後,乃是吉日,那日成親如何?”


    李元淡淡道:“好。”


    謝建安道:“你師門可有師長到來?”


    李元搖了搖頭。


    謝建安點點頭,然後忽地麵容一換,笑道:“姑爺,飲酒去不?”


    笑罷,又問:“耍不耍姑娘?”


    李元:???


    謝建安笑道:“知道你沒耍過,你海外來的,還沒見過中原真正的繁華,走嶽父帶你去瞧瞧!”


    說罷,他就一拍李元肩膀,勾著小哥就要走。


    李元皺眉,露出恰到好處的嫌棄之色,但似是因為對方節度使和長輩的身份,這才不曾發作。


    當晚,李元度過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魔幻一夜。


    他想過很多可能,卻絕對沒有想過這一個。


    這一夜,他竟然就這麽被才剛見麵的“瀚州節度使”拉去喝了花酒。


    謝建安對外的說辭是“他與準姑爺一見如故,要帶出去看看我明月府的繁華”,可事實上這就是他外出喝花酒的借口


    然後,謝建安帶著李元一本正經地走出府邸,卻轉瞬變得賊眉鼠眼,繞道去了金蓮樓,並一擲千金,整個兒包下,叫著準姑爺一起放開玩兒。


    李元直接拔了刀,哪個姑娘敢靠近,他就把刀架在哪個姑娘脖子上。


    就這麽到了大半夜,謝瑜,四夫人,帶著方同還有一些府內高手才氣衝衝地來到金蓮樓,看著在紅粉胭脂堆裏衣衫不整、醉生夢死的老爺,還有那位一塵不染,持刀嚴陣以待的準姑爺,紛紛無語。


    謝瑜拔刀,趕開包圍在李元身側的風塵女們,然後一拉李元的手,狠狠掃了一眼那些風塵女,然後生氣道:“我們走!”


    李元起身,隨她走。


    一出金蓮樓,便上了馬車。


    車上,謝瑜這才察覺到兩人十指緊扣,忽地就心跳加快了。


    然而.她輕輕感受著這手的握感,溫度,再幻想著這手在她那未經開墾的胴體上輕觸慢撫的感覺,一時間體表似有流電遊過,酥麻的感覺從心兒裏冒出,從而越發跳的快速,就連呼吸也在車廂的黑暗裏變得稍稍急促。


    她口幹舌燥地擠出兩個字:“回府。”


    就在馬車輪轂轉動時,隱約竟還聽到遠處傳來謝建安的聲音。


    “姑爺,別走啊!


    咱爺兒倆一起玩啊,哈哈哈.”


    四夫人,方同等人無語地看著這一幕。


    方同側頭,沉聲道:“今晚的事誰都別說出去。”


    話音才落,卻見那穿著褻衣、衣衫不整、足履都沒穿的老爺衝出了金蓮樓,跑到大街上,追著那已經遠去的馬車,邊跑邊喊:“姑爺,別走啊,一起玩。”


    方同一個沒反應過來,再等反應過來已經見到了這荒唐的一幕。


    四夫人捂臉發出尖叫。


    方同急忙揮手道:“快把老爺抓回來!”


    他領著府中高手紛紛出動,可謝建安便是赤足披發,大笑著,宛如瘋子般跑在街道上,追著馬車,說著荒唐話。


    李元微微掀開簾子,看著那荒唐無比的節度使,雙瞳微凝。


    別人或許覺得這個男人荒唐可笑,但數據不會說謊。


    這正袒胸露乳,狂奔不已的男人身側飄著的“1405~15256”充分說明了他的可怕。


    尤其是這麽一個人,才踏入五品未久。


    不是荒唐人,卻顯著荒唐,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在演。


    在這場別人的戲劇裏,他隻是個工具人。


    又也許,節度使也是想著和他結個善緣。


    可是,節度使要演給誰看?


    說實話,李元對這個不感興趣。


    他來這兒,目的清晰,就是殺天子,同時看看能不能收獲點什麽。


    此時,他問:“要不要停下?”


    謝瑜氣不打一處來,道:“不停!”


    街道上,男人大笑著狂奔,身後方同等人捂臉急追。


    路畔一家一家的窗戶都小心敞開,往外張望。


    第二天。


    所有人都知道了兩件事:


    第一件,節度使家的姑爺定了,擂台戰取消了;


    第二件,節度使當晚就拉著姑爺包了金蓮樓,荒唐無比


    再後,節度使的一些事跡也慢慢揭開了,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悄悄交談的談資。


    很快,成婚當天便到了。


    宴會並不盛大,隻是簡簡單單的家宴。


    這般亂世,真正有力量的人知道力量為尊,便是酒宴辦的萬般大,也沒什麽意義。


    明月府乃是國中之國,和外麵勢力並無往來,所以誰都沒請。


    一桌人。


    除了家主,三位夫人之外,便是家主的兄弟姐妹,還有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下麵的孩子了.


    這中間還有一個意外,這便是大舅子了。


    謝峰承諾了過來,但卻沒過來,前線好像也沒什麽戰事。


    謝瑜悄悄說“他肯定是忘了”。


    旋即,兩人拜天地,四方敬酒。


    對於那些親戚,李元隻是普通地敬酒,而在這期間.他隱約覺得氣氛有那麽一點點古怪,但這古怪卻不是針對他,而是在對著那位荒唐的節度使。


    至於謝薇這位未來的皇後,他倒是多看了兩眼,然後隨著自家娘子叫了聲“二姐”。


    他的模樣很難讓女人生出不好的感覺,更何況他娘子乃是謝薇的親妹妹,兩人關係比之他人更近些。


    謝薇自然起身,端莊地舉杯還禮,隻不過喝的卻是茶。


    敬酒後,便是入洞房。


    一入洞房,兩人都嫌棄地脫下在外的新郎新娘的婚袍,繼而又紛紛叫了丫鬟送水來沐浴。


    兩人默契的有些驚人。


    謝瑜雙眼笑成新月,道:“相公,我是女人,我愛幹淨很正常,可你為什麽呢?”


    李元道:“海外多雲,我也喜歡雲,白雲


    也許是看白雲看多了,便容不得髒。


    因為每次雲髒了,都要下雨,雨水落下,大地泥濘,無論走到何處都會濕漉漉,髒兮兮。”


    謝瑜道:“我也不喜歡下雨。”


    李元站在門前屋簷的燈籠下,仰頭看著月光和星河。


    他的思緒有些飄遠。


    在經過最初的“磨合”後,他開始努力地讓自己真正地沉浸。


    他不想去演。


    “演戲”是演員的職業,而不是他的。


    若他隻是為了達成目的去演西門孤城,那與受罪又有什麽區別?


    他要的不僅是完成目標,還有短暫忘卻過去,隻記著自己的使命,然後徹徹底底地沉浸在一個高傲、冰冷、一塵不染的武癡刀客的精神世界裏。


    剛開始,他還有那麽點兒不適應。


    但現在,他覺得他已經可以了.


    謝瑜看著他的側臉,總覺得看不夠,她邁動長腿,深吸一口氣,道:“今晚是我們的洞房。”


    李元輕輕點頭應了聲,然後問:“你用刀嗎?”


    謝瑜道:“用。”


    李元道:“那我們來試試,不用力量,隻用技巧。”


    謝瑜沒反應過來:“哈?”


    李元道:“我一直在想我的新婚夜會怎麽度過,我會和怎樣的女子度過一生.”


    謝瑜結結巴巴道:“然後呢?”


    李元道:“我想,大概是可以多一個人一起練刀吧?”


    謝瑜道:“哈??”


    李元忽地想到了什麽,拉起謝瑜的手。


    謝瑜看著這天神般的男子,心兒微微一蕩。


    但緊接著,她就被拉到了武器架前。


    李元挑出兩把刀,然後把一把遞給她。


    謝瑜是不想接的,為什麽她洞房花燭夜要拿刀啦?


    可是,她的相公在星河下如在發光,那一雙皎潔如月的眸子讓她難以拒絕。


    她接過了刀。


    李元道:“世間之人隻在乎力量,卻無視技巧。


    即便有技巧,也是為了更好地動用力量。


    可是有沒有人想過?


    最精妙的技巧,固然無力,但卻是智慧的凝聚,是神魂的升華。


    影血,源血,乃為氣血。


    技巧,卻是藏著刀意。


    刀,固然存在力量,卻也當存在刀意。


    力量屬陽,刀意屬陰。


    刀意,是神魂的雕琢。


    而通向刀意的路徑,卻是技巧!”


    他一言說罷,自己忽地興奮起來。


    因為,他真的是靈機一動,突然想到的。


    他沉浸入了一個“高傲,冰冷,一塵不染的武癡刀客”的精神世界,然後突然就收獲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


    他想到了從九品以來一直修煉的技能。


    他想到那麽多“大圓滿”所帶來的“斂力”。


    他的“爆裂力”乃是“陽氣之火”所賦予的。


    他的“震蕩力”乃是“混亂祖籙配合源血”所帶來的。


    他的“斂力”卻是“從各種大圓滿”裏獲得的。


    可是,“斂力”隻是一種收斂力量的方法,卻無關軌跡,無關技巧。


    真正的技巧,是不是不止大圓滿?


    大圓滿,是不是隻是為普通人所界定的圓滿?


    真正的技巧,是不是需要用神魂去感知,然後在反哺於神魂。


    譬如太極,太極慢,因為練拳者持有太極的一套哲理。


    練拳者感知著太極的旋轉,而這種修煉不僅強身健體,還能頤養心性。


    對.頤養心性!


    李元興奮起來了。


    他拉著謝瑜道:“來,我們來練刀,隻是得慢,動作要慢如蝸牛,心思要快比閃電,想盡一切辦法去破解對方斬來的刀。”


    謝瑜有些懵。


    李元舉刀,這一次他沒用半點力量,卻隻是慢動作地揮刀。


    謝瑜懂了,她也跟著慢動作地揮刀。


    李元道:“動作速度身體速度都要恒定,不能突然加快或者變慢,這樣才有意義。”


    說罷,他就開始變招了,他的身體,他的刀都跟著變。


    謝瑜眼見他要躲過自己的攻擊,便也急忙跟著調轉身姿。


    可是,無論怎麽調整,兩人總歸在靠近。


    而最終的結果,就是謝瑜的刀還沒碰到李元,脖子上卻已被冰冷的刀抵住了。


    李元若有所悟,然後道:“再來!”


    謝瑜點點頭。


    很快,兩人又來了三次。


    每一次,都是謝瑜輸。


    李元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謝瑜本來當做玩鬧,可在見了著失望之色後,忽地就認真了起來。


    她閉目想了會兒,隻覺這法子聽起來幼稚荒唐,但實則卻極難,首先便是控製身體和刀的速度恒定,其次便是在靠近的過程裏不停地變招。


    這恰如兩人端坐棋盤前,進行一場博弈。


    每一刹都飽藏心思。


    謝瑜思索了會兒,道:“來!”


    李元擺了個起手式,謝瑜也認真地將刀搖舉前方,這是她謝家祖傳刀法中的一式.這一式乃是她還是幼童時打基礎用的,可謂是不入流的招式。


    雖然不入流,但僅僅是說無法承載影血和源血的力量。


    李元雙目閃著亮芒,道:“在每一刹那,腦海裏都要閃過無數對方的軌跡和力量,都要演練完所有的可能性,然後對應地改變自己的刀。”


    謝瑜道:“真打起來,也就是速度,力量,根本沒技巧什麽事兒呀?”


    李元道:“你錯了。


    當你的精神得到了鍛煉,別人的速度,力量在你眼裏也許就會成為笑話。”


    說著,他道:“你用你正常的力量對付我,我隻用不入流的技巧。”


    謝瑜道:“哈???”


    李元道:“快來吧。”


    謝瑜道:“那相公小心。”


    說罷,她舉刀,影血流動之間,她整個人好似有流火於身上繚繞,旋即奔踏之間,便是一聲炸響,刀光如電,從半空揮出一輪絕大的白月玉盤。


    李元看定軌跡,壓下力量,抬起雙指


    他要順著刀勢,微微一帶,然後在刀勢完全無法劈到的地方,輕輕一彈。


    下一刹。


    崩!!


    李元:.


    謝瑜:??????


    兩人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


    空間如是凝固。


    謝瑜的刀居然斬在了李元手臂上。


    李元的速度,和對技巧的掌握差了,所以.他失誤了。


    氣氛有些尷尬。


    謝瑜急忙收起刀,道:“相公,你沒事吧?”


    李元擺擺手,撣了撣手臂,道:“隻是速度慢了,下麵我提升到九品試試。”


    謝瑜跑上前,卻見李元手臂承受了她那一刀,居然連一道白印子都沒有,忍不住笑道:“你的身子好強壯呀。”


    李元道:“這不算什麽,繼續。”


    謝瑜再度揮刀,這一次她換了一式。


    李元出手。


    下一刹.


    崩!


    兩人身形凝固了。


    謝瑜的刀砍在李元肩膀上,她眨巴著眼。


    李元撓了撓腦袋道:“那試試八品。”


    再一刹.


    咚!


    謝瑜低下頭,她的刀砍在李元胸膛之上,正發出沉悶的聲音。


    李元皺眉道:“不應該啊.再試試.”


    崩!


    咚!


    啪!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尖叫。


    “啊啊啊~~~”


    李元旁若無人。


    謝瑜卻側頭,看到搬浴桶來的丫鬟瞪大眼,張大嘴,震驚地看著她持刀砍在李元身上。


    丫鬟訥訥道:“三三小姐.你.你.


    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說著,她放下浴桶,轉身就跑。


    李元目光灼灼,道:“礙事的人走了,我們繼續。”


    謝瑜道:“先沐浴吧。”


    李元皺眉道:“可是她隻送來了一個浴桶。”


    謝瑜紅著臉道:“那那你先洗吧,你洗完了我再洗。”


    “髒。”李元淡淡道。


    謝瑜道:“我不嫌你。”


    李元道:“可是我會嫌你。”


    謝瑜雙拳猛地握緊,紅紅的小臉兒變白了,眼中閃過“藏不住的想要刀人的殺意”。


    李元走出門,道,“我再叫丫鬟燒一桶。”


    許久後.


    夜已三更。


    一對新人終於沐浴完畢,各自穿著褻衣。


    李元道:“糟了,今晚沐浴早了,已經沒法練刀了。”


    謝瑜抬頭看了看月亮,道:“已經子時了。”


    李元道:“可若我興致來了,我會練刀練上三天三夜。”


    謝瑜道:“那”


    李元道:“我先練刀去了。”


    說罷,他持刀到了月下。


    他雖然喜歡美人,今夜的謝瑜雖也嫵媚,雖也如枝頭待摘之花,嬌美香豔,可是.在他真正沉浸入“西門孤城”的精神世界後,他覺得刀更吸引他。


    西門孤城,是他融合了穿越前的兩個人形成的。


    一個是“劍神”西門吹雪,一個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這兩人雖說立場不同,但卻是真正的劍客,他們對劍至誠,飄渺於外,彷如世外神靈。


    紫禁之巔那一戰,其實西門吹雪差了半籌。


    為何?


    隻因為他本是神。


    可這個神,卻沾了人間煙火,所以從天上掉了下來,變成了人。


    他的劍不再是神劍,可葉孤城的劍卻依然是仙劍,所以“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今晚的李元,在經過了長期對武學的思索,又沉浸在了這樣的精神中後,他竟真的開始變成“西門孤城”。


    放在演戲裏,這便叫“入了戲卻出不來”,可這恰恰是李元需要的。


    謝瑜趴在洞房的窗前,看著紅燭垂淚、微微炸響,又看著明月西下、孤影舞刀,忽地就生氣起來,但氣了她也不好,隻是轉身衝到鴛鴦羅帳,掀起綢被鑽了進去。


    她一雙長腿在被子裏亂蹬著,嘴裏念念有詞:“木頭,大木頭,大大大木頭!!”


    謝瑜一覺醒來,看了眼窗外。


    新郎官兒還穿著睡衣在練刀。


    三天後。


    李元依然精神奕奕地在練刀。


    這一刻,他忽地就進入了忘我境界。


    他在想“這個世界若真是陰氣陽氣構成的,那我是否可以去感知太極”?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莊的書籍,他還是草草讀過幾本的。


    他開始觀想謝瑜的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如何以最弱的力量製衡。


    他要以技擊敗力。


    雖然這在任何人聽來都匪夷所思,但他卻覺得為什麽不可以?至少,這值得他試試。


    而此時,在另一邊的宅院裏。


    謝瑜正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在和謝薇聊天,傾訴著這幾晚的新婚生活。


    謝薇樂不可支,笑的合不攏嘴。


    謝瑜無語道:“我懷疑他根本不懂什麽叫夫妻”


    謝薇道:“怎麽會有男人不懂這個呢?”


    謝瑜道:“大哥就不懂。”


    謝薇一笑,又是笑的前俯後仰,花枝亂顫,道:“要不,讓他和大哥去處?”


    謝瑜咬牙切齒道:“本姑娘都還沒睡,怎麽能讓大哥睡?今晚今晚本姑娘一定要把他睡了!”


    謝薇看著自家妹子這副模樣,雖是在笑,可卻也莫名地有些安心:謝瑜能說出這般的話來,說明她是真的尋到了好歸宿,如此一來,她也可以安心地去執行聯姻了。


    天子沒那麽簡單。


    所以,她,謝薇,也不可以簡單。


    待到謝瑜離去後,她輕輕拍了拍手,在她身後的陰影裏走出兩個手捧著不少書卷的灰衣人。


    灰衣人朝著謝薇行了行禮,然後將書卷放到她麵前。


    在明月府裏,謝峰執掌“三萬瀚州鐵騎”,而執掌“瀚州暗衛”的人卻一直神秘的很,有人懷疑是謝薇謝瑜,可很快他們推翻了自己的結論。


    然而,事實上.執掌“瀚州暗衛”的人便是謝薇。


    這可謂是一矛一盾,一者掌握強大的兵馬,一者則是掌控信息;一者摧枯拉朽,堂堂正正,一者卻是陰詭難測,藏在暗中。


    若非如此,節度使怎敢讓謝薇去做皇後?


    此時,謝薇掃了眼書卷,忽地問:“西門孤城的呢?”


    灰衣人恭敬道:“西門公子橫空出世,沒有半點消息。”


    謝薇道:“那海外島嶼呢?”


    灰衣人道:“還在查,但東海難行,妖魔鬼怪極多,怕是”


    謝薇微微垂眸,道了聲:“知道了。”


    灰衣人躬身褪去,一入陰影,旋即消失。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生從獵戶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是桃花酥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是桃花酥呀並收藏長生從獵戶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