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恩走進書房,範德的臉色極其嚴肅,手指一點書桌,道:“你看看。”巍恩拿起書桌上的信箋,映入眼簾的是幾行娟秀的小字,巍恩心裏一熱,雖然字跡有些匆忙潦草,但他還是能認出來,這是蕭特的筆跡。迅速地瀏覽了一遍,巍恩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信上寫道:“


    親愛的父親:


    烈焰染紅了晚霞,


    伴著雷聲,


    夕陽在青山中哭泣。


    碧波卷著白骨,


    鋒銳過處,


    留下的隻是一片廢墟。


    父親,這是我昨天晚上得到的隱諭,由於我的傷勢還沒好,沒有多餘的精力完成明日之歌,無法獲得更詳細的信息。希望它能對您有所啟示,早做準備。


    女兒,蕭特


    另外,我們還有兩天的路程就將抵達王都,請您別讓巍恩輕易冒險。”


    巍恩慢慢地把信箋放回到書桌上,兩道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範德盯著巍恩,冷聲道:“你怎麽想?”


    “烈焰,碧波,”巍恩喃喃道:“水火縱無情,但這兩種相克的物質為何同時出現在隱諭中,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範德道:“雷聲,白骨,廢墟……不通啊,這隆冬季節怎麽會打雷?”


    “打雷?”巍恩眼光一閃:“天不打雷,人呢?”


    “什麽意思?”


    “殿下,不知道王都是否存有火yao?”


    “火yao是什麽?”範德不解地問道。


    巍恩心裏一急,雙手上下一陣擺活:“就是一種黑色的粉末,可以燃燒。如果在壓縮的狹小空間被點燃,將會產生劇烈的爆炸。”


    範德臉上露出驚容,沉思許久,方展眉道“我有點兒印象,讓我想想。哦,對了!我聽說皇家禮儀局好像有種東西和你說得很像,就是顏色似乎不盡相同。”


    “皇家禮儀局會有這種東西?”巍恩奇道。


    “用來製作慶典禮花的。聖誕節快到了,估計他們現在會存有大量的火……火yao。”


    巍恩一拍手掌,急聲道:“殿下,請你馬上派人前往禮儀局,看看那些火yao是否保存完好。”


    範德點了點頭:“好吧,我馬上派人去。不過我記得為了避免引起火災,禮儀局的倉庫並沒有設在都城附近,估計來回要花不少時間。”說完,範德揚聲道:“來人!”


    巍恩離開書房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正經閉眼了,此刻的身體實在疲倦已極,來到範德安排的休息房間,雖然此時他的精神由於心裏的擔憂仍然有些亢奮,但麵對即將而來的另一場危機,他必須要抓緊時間躺一會兒。


    巍恩睜眼醒來,門外響起敲門聲和一位女仆溫柔的聲音:“先生,請您起床用晚餐。”巍恩昏昏沉沉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洗過臉後,恢複了些許的精神,順便問了一下,才驚訝地發現他竟然睡了足足一天。


    女仆走到飯廳的門口,側身向身後的巍恩輕輕一躬,巍恩站在門口,向廳裏望去:寬闊的大廳,幾十根蠟燭將濃重的夜色驅逐得無影無蹤。大廳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條的餐桌,餐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擺著豐盛的菜肴,一身便服的範德親王坐在遠端的餐桌首位上,他的旁邊,坐著一位白衣長髯的老人,麵前擺著半杯紅酒。


    聽到巍恩的腳步聲,兩位老人停止了交談,轉頭向他望去.巍恩迎上二人的視線,胸膛忽然一陣激動。這位老人他很熟悉,正是那位救了他性命的聖公會長老麥斯。


    巍恩快步上前,躬身施禮道:“麥斯長老,很高興又見到你。”


    麥斯嘴角含著歡愉的微笑,手指捋著白色的胡須,笑道:“巍恩,許久不見,看到你再次生龍活虎,我心甚慰啊。”


    巍恩凝望著眼前這位慈祥的老者,的確,許久不見,他的雙鬢似乎又白了幾分,而額前的皺紋又深了少許,但這些卻依舊掩不住他一雙眸子裏的神光,望著這雙眼睛,巍恩心情變得有些激動,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範德親王這時開口道:“坐下,坐下,邊吃邊說。”


    三人落座,麥斯告訴了巍恩一個好消息,原來麥卡錫陰謀敗露後,王太後已經發布王令,赦免了巍恩莫須有的罪行,麥斯得知後特地前來行宮,一為祝賀,二來也想見一見這個傳奇的年輕人。


    三人正談著高興,老管家多梅尼格突然走進餐廳,恭敬地道:“殿下,前往禮儀局的人回來了。”


    “嗯,讓他進來吧。”


    一個身著騎裝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進來,單腿屈膝,跪下施禮。巍恩注意到,騎士的臉上風塵仆仆,滿是倦色。


    “免禮。”範德沉聲道。


    騎士起身道:“奉殿下之命,我等前往隨禮儀局禮花倉庫,到了之後,發現守衛倉庫的士兵幾天前就都不知去向,整個倉庫一片狼藉,似乎被盜賊被劫掠一空。”


    範德神色轉厲:“丟了什麽、”


    “目前倉庫一片混亂,具體丟了什麽東西,數量有多少,還沒有完全查清,隊長怕殿下等得著急,我先回來報告。”


    巍恩苦笑:“果然如此。”


    “砰”,範德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椅子的扶手上:“這個老家夥,到底想要幹什麽?”


    麥斯有些奇怪,輕聲問道:“巍恩,怎麽了?”


    巍恩歎了口氣,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麥斯,末了,他問道:“長老,你怎麽看此事?圖爾拿走火yao準備幹什麽?”


    麥斯手指輕輕點著餐桌,遲疑道:“難道他想拿著火yao去炸皇宮?那未免也太瘋狂了吧。且不說這些火yao是否有這麽大的威力,現在近衛軍正在四處搜捕他,他怎麽可能還進得了王都?”


    巍恩搖頭,斷然道:“以圖爾的性格,就算孤注一擲,也不可能如此盲目。禮儀局的倉庫既然是幾天前被襲擊的,就說明這一步棋,是他早已計算好的。”


    範德插口道:“能不能從蕭特傳來的信息裏找到線索?”


    巍恩皺眉想了想,腦子裏仔細回憶著明日之歌的每一個單詞,猛然他雙眉一展:“有沒有裏約堡的地圖?”


    範德親王吩咐了一聲,很快,多梅尼格便捧來了地圖。巍恩急切地尋了張桌子,攤開了地圖,兩位老人站在他的身邊,看到他目光灼灼,一眨不眨的認真模樣,都沒有開口詢問。


    巍恩手指點著地圖上的王城,嘴裏念念有詞,隨著他指尖的微微移動,二老麵上的好奇之色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與肅然。


    終於,巍恩的手指停止了移動,指尖抵處,是地圖上一條蜿蜒的綠線,以及一個並不明顯的凹陷。


    麥斯老人白眉一皺,飛速地說出了一個詞語:“碎石灣?”


    巍恩點了點頭:“嗯。”


    範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巍恩,你想怎麽辦?”


    巍恩緊緊地抿著雙唇,雙目下卻出奇地沒有一絲感情的漣漪,半晌,他徐徐說道:“一輛馬車。”


    兩個小時後,範德一身戎裝,站在愛麗舍行宮的廣場前,他的麵前,一萬五千名精銳士兵排列著整齊的隊伍,迎著凜冽的冬風,正在等待指揮官的命令。


    麥斯已經趕回王都,向王太後請命遷移,巍恩則在一個半小時前便已離開了行宮,火速前往碎石灣,而他則要留下來,整理大軍,以作後應。行軍不是拍拍屁股就能走的事情,如果亂糟糟一窩蜂地衝向戰場,那和送死差不多。


    克倫威爾手臂夾著銀光閃閃的頭盔,來到範德前麵不遠處,躬腰道:“殿下,近衛軍已經整裝完畢,請您指示。”


    “你現在有多少人?”


    “一萬五千人。”克倫威爾看到範德的表情有些不豫,解釋道:“這已經是我們能夠動用的最大力量,王宮和其他王室勳貴也需要近衛軍的保護。”


    範德微微頜首:“戰前動員做完了?”


    克倫威爾傲然一笑:“殿下,近衛軍不需要動員。”


    “好,出發!”


    行動的命令鱗次櫛比,越傳越遠,整齊而厚重的腳步聲開始回蕩在天宇之下,輕裝前進的士兵們雖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哪裏,但如此規模的突然集結已經說明了一切——任務緊急。


    範德上了自己的座騎,凝望著大軍過後,空中慢慢升騰的塵土,心中卻絲毫沒有往日時候大軍出發的感慨,相反卻有一絲遺憾。看了看遠方慢慢漂浮的白雲,範德心裏一聲長歎:女兒啊,別怪你的老父讓他去冒險,因為,這是男人的責任啊。


    夜色再一次降臨,一輛馬車正風馳電掣般地奔馳在崎嶇的山道上,後麵十幾匹快騎,如影隨形地跟在它的身後。


    巍恩盤腿坐在車廂裏,雙目合在一起,身軀挺直,猶如一根勁竹。自從上了馬車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此刻的巍恩似乎沒有感覺到絲毫顛簸之苦,仿佛已和這輛馬車融為了一個整體,確切的說,是和身外的世界融為了一體。


    碎石灣,是密蘇爾河直奔入海口的最後一個曲折,那裏地勢複雜,水急道窄,千裏之河因為地理的關係在這裏要硬生生地改變一個夾角的方向,加之曲折前後上下遊之間的落差頗大,使得密蘇爾水流的奔騰之勢更增凶險。康德王國定都裏約堡後,便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把碎石灣大堤反複修固,確保萬無一失,因為一旦堤壩決口,不可計量的河水便會向脫韁的野馬一般湧入通向裏約堡水門的支流,造成不堪想像的滅頂之災,而首當其衝的,除了水門碼頭居民區以外,將莫過於引活水灌溉花園的王宮。


    所以,巍恩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樁人間慘劇的發生。


    忽然,巍恩心中一動,睜開了閉合的雙目。黑暗的車廂裏,一雙晶瑩閃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盯視著他,這雙眸子裏,絕大部分是冰一般的寒冷,還有著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情。


    沉默了一會兒,巍恩終於開口說道:“加布林?”


    “嗯,巍恩,你決定了?”


    巍恩遲疑了一會兒,不答反問道:“你看出來了?”


    “當然。巍恩,那最終詛咒可是神賜予你的無比榮耀,它可以讓你輕鬆地成為人類世界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實現你的一切夢想,難道你就輕易把它這麽浪費了?”


    “加布林,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找我了。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上次咱們見麵,我的有些話實在是過於尖銳了,沒有考慮你的感受,請你原諒。”


    加布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幹嘛,在留遺言嗎?你這個刻薄的家夥。”


    巍恩撓了撓頭,他聽得出加布林的語氣裏並沒有太多的氣惱,嘻嘻一笑:“你不生氣就好。”


    “要是生你的氣,早就被你氣死了。”加布林有些慵懶的聲音傳了過來。


    朦朧的黑暗中,巍恩看不清楚加布林那絕世傾城的麵容,但聽著這有些女人味道的回答,氣氛中似乎更有些曖mei,他不禁心中一蕩,立時有點兒發呆。


    加布林輕輕咳嗽了一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居然也學會了這種人類嚐試擺脫尷尬的習慣:“你既然決定了,我這次可不會又傻傻地勸你,免得又被你義正言詞的教訓一番。”


    巍恩笑了笑:“加布林,雖然你是異類,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始終把你當成一個真心的朋友,說話時也少了許多虛偽的客氣。不過,在我的心裏,我一直感激的你的救命之恩。”說到這,巍恩的語氣變得極為誠懇。


    加布林聽完,默然許久,風一般輕盈的聲音響起:“巍恩,我也把你當作朋友。其實,我也想謝謝你,因為有你的存在,我才對人間的感情和事物多了點興趣,這讓我的生命少了一些死水一樣的寂寞。”


    巍恩張開大嘴笑了,能和天使成為朋友,這,也算是辛苦的一種回報吧。


    到了此時,兩人都再無心說話,隻是靜靜品味著彼此之間從認識起到現在,極為難得的和諧與安寧。終於,加布林說道:“巍恩,最終詛咒威力巨大,等一會,你要慎重使用,或許那時的情形和你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巍恩點頭答應。


    “我走了,你一切小心。”隨著加布林的聲音慢慢消散,車廂再次陷入了寂靜,唯一剩下的,就是馬蹄翻飛,車廂顛簸的嘈雜聲音。


    巍恩凝思考慮著加布林的話,忽然間,他問道了車廂裏猶存的一絲氣味,心中不禁一笑:“這個冷冰冰的天使,看來還真是對人間有了一些興趣,要不,她今天怎麽會抹了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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