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最好的時光裏,都閃爍著我們所有人的影子。


    從前有一條小野狗,他孤單單地生活在角落裏。


    偶爾看見蝴蝶飛過去,心裏沒有死掉的部分,會顫抖一下。那雙翅膀上的花紋映入他的眼簾,剛要銘刻到靈魂的時候,就飛呀飛的,飛走了。


    小野狗匍匐在泥水裏,頭上有樹蔭,下雨天冷冰冰的,打在身上像被痛打了一頓。他隻能舔舔自己,太陽出來,就縮到洞裏,然後胡亂探出腦袋,跟大家打招呼。大家笑成一團,都說,小野狗真髒。


    蝴蝶飄到他頭頂,說:“陪我玩兒吧。”小野狗呆呆地看著她,說:“我飛不起來。”


    蝴蝶說:“沒事沒事,我陪你飛我陪你飛,你試試看。”


    小野狗大喊一聲:“嗨喲!”一跳三尺高,空中停留不住,“撲通”掉到地麵上,摔斷了幾根肋骨。


    好多狗狂奔過去,嚷嚷著:“找骨頭去,找骨頭去,跑慢了沒得吃。”


    小野狗小心翼翼地對蝴蝶說:“我先去找點兒骨頭,餓死可不是玩的。”


    蝴蝶說:“好,你跑快點兒,搶到了骨頭,我幫你搬,這樣比別人搶得多點兒。”


    小野狗努力點點頭,瘸著腿一陣跑。跑的時候腿很痛,但很開心,所以他一邊跑一邊唱歌。


    沒跑多久,天忽然刮風,忽然打雷。小野狗心想:真可怕,骨頭還沒搶到,我要死在荒野裏了。


    蝴蝶在他耳邊飛翔,說:“加油加油,我們去搶骨頭。”


    小野狗又痛又難過,臉上開心地笑,說:“好啊,蝴蝶,以後咱們都一起去搶骨頭。”


    又跑了一會兒,小野狗摔進了大泥坑,汙水嘩啦啦灌,轉眼就淹到了他的脖子。


    小野狗來不及哭,隻是奮力抬頭看蝴蝶,然後拚命跳。他跳著跳著,卻不會飛,怎麽都跳不出去。他怕蝴蝶著急,就笑著喊:“我出來了,我快出來了!”


    因為跳得太劇烈、太頻繁,所以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可笑。


    蝴蝶收起翅膀,駐足在泥坑邊。她很認真地盯著醜陋的小野狗,看了好一陣,說:“我們以後真的一起搶骨頭嗎?”


    小野狗用力點點頭。他傻傻咧著嘴笑,眼淚一滴滴從心裏流出來,從記憶深處漫上來,浮到最快樂的空間,結果笑容也是鹹的。


    蝴蝶拽著他的耳朵,撲棱著翅膀,全力拉呀拉。


    雨還是在下,蝴蝶的翅膀濕了。


    小野狗看得心疼,猛地一撲,爪子趴在坑沿上。


    笨笨的小野狗叫:“我們搶骨頭去,我們搶骨頭去!”


    蝴蝶鬆開了他。


    世界一絲一絲地失去顏色。


    蝴蝶說:“我的翅膀很久以前就破碎了,隻要能救你,再碎一次也沒關係。”


    小野狗說:“搶骨頭去搶骨頭去。”


    其實他在想,就算不要骨頭,也不能讓蝴蝶的翅膀碎掉。


    蝴蝶說:“你將來一定會有很多很多的骨頭,到那時候,你就不是小野狗了。真希望早點兒看到那一天啊。”


    小野狗說:“搶骨頭去搶骨頭去。”


    其實他在想,一起搶骨頭。這句話,我愛的不是賓語,而是狀語。我愛的不是骨頭,而是一起。


    巨大的雨點撲了下來。


    蝴蝶驀地飛起,盤旋幾圈,離開了。


    離開的刹那,她的眼淚掉了下來。


    從漫天的雨點裏,小野狗清晰地分辨出,哪一滴才是她的眼淚。


    眼淚掉在它受傷的肋骨,“吱啦吱啦”地燙人。


    小野狗默不作聲,終於爬出了坑。他也不抖去所有的水,就挪回了原來的地方。


    原來的地方,沒有蝴蝶在飛。


    小野狗也不會飛。


    小野狗不抖去所有的水,因為身上還有那滴眼淚。


    因此他全身冷透,卻動也不動。


    小野狗想,蝴蝶,小野狗不但想你,也想和你一起去搶骨頭,無論搶不搶得到,都要在一起。


    他沒有蝴蝶,隻有蝴蝶的一滴眼淚。


    回憶不能抹去,隻好慢慢堆積。歲月帶你走上牌桌,偏偏賭注是自己。


    你燃燒,我陪你焚成灰燼。你熄滅,我陪你低落塵埃。你出生,我陪你徒步人海。你沉默,我陪你一言不發。你歡笑,我陪你山呼海嘯。你衰老,我陪你滿目瘡痍。你逃避,我陪你隱入夜晚。你離開,我隻能等待。


    沒有很好的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比幸福更悲傷,比相聚更遙遠,比堅強更脆弱,比離開更安靜。


    終將有一天,我要背上行囊登船了。不是那艘鋼鐵巨獸,隻是一葉很小的竹筏。我會努力紮起薄弱的帆,希望你能看見一點遙遠的白色。或許在深邃的宇宙中,偶爾你能注視一眼。


    那就會讓我知道,你安全地降落在另一片土地上,歡歌笑語,我們已經記不起什麽叫作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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