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益都,新建的公庫,


    白花花的晚稻,金燦燦的麥子,黃澄澄的玉米,飽滿滾圓的大豆,雜色斑駁的高粱米,成桶的魚幹熏肉,整袋整袋的臘味,大壇大壇的鹽菜醬料,大塊大塊的壓縮草料。


    當最後一批秋獲也得以入庫,貼上了封訖的字樣。


    營田常役判官,知戶行判官事虞允文,也終於放下心中最後一塊石頭,


    光是現在他手中掌握賬簿上的數目,就足以令六州治下數十萬軍民,勉強足飽的一直吃到大後年的夏收之時。


    這樣,鎮撫府治下繼續收攏流民和招納逃亡,營田開荒的基本方略,各種調配安置的上限和亢餘,又得以從容了許多,


    連帶的,各地後續的開耕已經大致完成,套種下去的豆薯、糜子、雀麥、苜蓿等短期速生作物,也已經開始拔芽抽葉了。


    這樣一直到冬天落雪之前,多少也能收上一筆,青州境內數目龐大的畜群過冬口食,也有了著落。


    再加上海路輸送的軍淄,從夷洲等地額外采買的穀糧,以充實軍前的儲積,六州境內整體看起來都是一片局麵大好,可以從容不迫的安排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而他在其中無疑是當仁不讓的首居其功,


    雖然他貴為營田判官,但他就任之後可是一點都沒有鬆怠和清閑過,春耕到秋獲的兩百多個****夜夜,他是一遍遍奔走田間地頭,河渠與堤岸之間,甚至和農人一樣夜宿在四麵漏風的草棚裏,風吹日曬雨林蚊蟲叮咬,加上磕磕碰碰的跌打損傷,什麽苦頭都吃過了。


    但別人隻看得到他的風光與顯赫,羨慕的是他的權勢與地位,妒忌他來自上位者的崇信與專任。


    卻不知道,他自身的壓力同樣也大的很,也難以理解他如履薄冰的坎坷心情。


    以他為首的帥司故舊,與蔡元長代表的本地士人,趙鼎身邊的河南投獻人士,合稱民務係統的三駕馬車。也隱隱構成三個,職責有所交替重合,又相互監督的新生群體雛形。


    但是相對最早主動投獻的河北名士趙鼎,或是作為羅鎮親故淵源的蔡元長而言,居於管民治政的三駕馬車之首的虞允文,他的根基就淺薄的多了,隻是被出奔的帥司,臨時拋下來掩人耳目的一班替死鬼領頭人而已。


    在被帥司拋棄了之後,若是不是他當機立斷,主動聯係上行營右護軍封了城門,又假借帥司之名發下文告,暫時穩住了滯留城中數萬軍民人心,才不至於讓剩下的這點局麵崩解離析。


    然後,僅僅因為那位羅鎮撫的格外青眼所加,特別簡拔專任,而坐上這個位置。所以,他就算此前負責的都是軍淄糧務的雜事,完全不懂這營田置民的職責。但他還是慨然立下令狀,全情投入奔忙運作起來。


    要知道,營田大使,營田副使、營田判官,雖然隻是附庸於那些鎮帥、守臣們的小使職之一,但卻代表了某種代表管民定基的相當重要意義。


    正所謂“軍無食則亂,民無食則散”。因此,以屯田積食之要務,在藩鎮爭據的時代,往往也都是由那些大小軍帥們,需要親自兼著的少數職事之一。


    現在卻居然給了他,不免讓人大出意料,卻又很有些羨慕妒嫉恨的情緒洶然。


    要知道,淮東置製、鎮撫兩府的屬官,大都因陋就簡而不肯輕授,如今才湊全了判官六行,這個營田判官知戶行判事,可是其中為數不多的上職了,他還是首任的第一人。


    卻也等同是將人架在火燒炙烤,逼使的他不得不全力去竭力應命。他不但必須通過切實的業績,來證明自己不是幸進,還得做的比別人更出色才行。


    至於,通過別設的職責和分權,來實現大小相製,高低相權,甚至變相鼓勵的競爭與弄權,這才是上位者的應有之義。


    若是上位者毫無製約和權衡手段,而光靠一時恩德驅馳,那才是難堪大任,毫無前景可言了。


    這時一個聲音熱情的招呼道。


    “彬甫兄。。”


    虞允文定睛一看,卻是淮東布政使麾下的右承務郎李若虛,也算是他的同年學長。


    “近日可有閑暇呼。。”


    李若虛笑容可掬的道


    “剛到了一批新進的同年,推舉在下做局請酒小聚。。”


    “還請彬甫兄格外賞臉才是。。”


    隻是除了京學同年和學長外,李若虛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淮東布政使李格非的堂弟,兼重要僚屬之一。


    從某種另一方麵說,那位布政使李格非李使君,曾經極為短暫做過他的上官,但他也僅僅是保持公事上距離而已,在日常中相當謹慎的避嫌與低調。


    畢竟,六州鎮撫上下,對於屢屢坑過自己也助力不少的帥司,雖然不至於刻意針對什麽,但也不會有太多的敬意和歸屬感的。


    這時候,卻在本任主官暫離的情況下,對他表示出某種接觸之意,這不由讓他有些猶疑和猶豫起來。


    ....。


    而在城中的另一處,環玉樓,


    別號“隨風輕去”的方清溪,有些搖搖擺擺的離開攙扶的********,


    然後在拐角的巷子裏,扶著腰感歎著那些女伎的熱情,打著哈欠重新感受著午後的時光。


    雖然他之前隻是個飄泊不定,浪蕩江湖的小小畫師,但自從遇到了那個人,又輾轉隨軍到了青州之後,就一直過的相當滋潤。


    因為,除了軍中製繪圖式和聯校中講授的職事外,他私下還畫的一手上好的春宮圖,特別是展現飲食男女細微處的白描手段,更是深的廣大讀者的好評中。


    而雖然青州百業待興,錢財流通不振,但是在那些軍士手中,還是有不少好東西,也願意為他的作品,付出代價的。


    因此,依靠這些額外的進益和會鈔手段,他一旦得閑或是有所機會,常常得以采風為名,而隔三差五的宿留行院,而在那些美妙的女體之中流連忘返而樂不思蜀。


    世上還有比這個更美的事情麽。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不好普通的良家女子或是好人家待字閨閣的小女,而是專喜歡這些風流勝地的花花草草。


    既是閱人無數,知趣體貼,也是毫無負累和牽掛,因財而聚,財盡則散,一切都人訖兩清,毫無拖泥帶水的。


    因此,正當別人為生計奔忙之時,他卻總是衣裳不整的在身上,散發著酒菜與脂粉的味道。


    “應物兄。。”


    突然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方清溪不由轉過頭去笑了笑道。


    “原來是陳老弟啊。。”


    叫住他的那是他的一個重要客戶和下家,人稱“地攤王孫”的陳淵,也是流散在青州境內,那些地下作坊印刷出來的,廉價春宮冊子和人情故事裏的露骨插畫,主要的銷售渠道之一。


    因此,方清溪多少也要賣些麵子。隨後他聲調有些驚訝的道。


    “你要把份子錢全部抽出來麽?。。”


    “還須得向應物支借一筆。。才是”


    陳淵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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