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交加,矢石如雨,時不時有一團團火光和煙塵,在洛都的城頭濺射蒸騰而起,無數人嘶吼呼喝的地動山搖,震得連飄搖而下的雪花,都無法掛住。


    而順著城壕肆意流淌而下的血水,在極冷的天氣裏,還來不及流出多遠,就迅速凝成一道道滑不留手的紅色冰棱。然後又在戰鬥中被敲掉震碎在牆根下,與跌墜而下那些或新或舊的屍骸,重新凍成硬邦邦的一片片踮腳處。


    慘烈而血腥的攻戰,仍舊在繼續著,來自雙方陣營巨大的決心和意誌,讓洛都南麵和東麵的漫長城牆,變成了攻守雙方各種各逞其能竭盡手段的舞台。隻是,在各色鬥智鬥勇的權謀和不乏閃光點的戰術之下,卻是充斥著血色與悲壯的絞肉機地獄。


    雖然洛都的城牆,大體依舊堅固,但是守衛他的士兵,卻是會疲老,也會受傷和死亡。特別是在城頭上夾雜了大量青壯,作為候補兵員的情況下,傷亡率可說是高居不下而令人發休。


    幾乎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精壯士卒,不知疲倦無謂傷亡的攀越攻打上去,然後與同樣包郵決死之心的守軍一起,壯烈的化成城牆上下,堆疊和塗抹的血肉裝飾一部分。


    短時之內,城牆下的藏兵洞和臨時倉房裏,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傷員,血腥味混合著腐臭的味道,是如此的濃烈,以至於,就算是在寒冷的天氣下,也不能有所掩蓋。


    其中大多數是火器造成燒傷和其他外創,當然若是有幸被炮子打中,那連感受傷痛的機會都沒有了,直接痛快的往生極樂去了。然後每個夜晚驟降的氣溫,又能淘汰掉一批傷重體弱的倒黴鬼。


    隻消將那些就此醒不過來的人抬出來,給更多有需要的其他人騰空間便可。


    得益於前階段清野堅壁的成果,以及河洛平原上最後一次秋收的入倉,雖然城中的小民百姓,已經在饑寒之中而苦苦掙紮了好一段時間,但是作為守城序列的供給和用度,還是尚無匱乏之虞的。


    就算是被強行征發來的民役,多少也有幾勺子豆子糊糊,或是一塊栗米糙餅。


    但各種絕望和悲觀的情緒兆頭,還是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慢慢的滋生出來,然後變成那些暗流洶湧的一部分。


    畢竟他們大都是軍隊這架龐大的暴力機器中,最底下層的存在,可沒有那些上位者大言不慚的大局觀和眼界,以及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莫名城府,平日所能見到的,也就是滿目瘡痍的慘烈傷亡與不知盡頭的疲憊而已。


    北城城牆的牆角下,一些衣衫襤褸的人,沿著淺淺的河溝裏,用長杆搜尋打撈著什麽,最後在汙泥裏雜物裏,找到順著水道漂流進來的幾個瓶子,重新消失在荒敗的城坊中。


    不久之後,一份輾轉數次的帛書,最終被送到了城北水門——廣定門上,呆呆多時的都指揮陳賢元手中,隨後這份東西連同上麵的印鑒,都一起化作火盆中灰燼,他也不由如釋重負的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洛都穿城而過的最大一條支流漕城渠,從黃河故道上遊的柏崖倉,自北向南分直通到此處,就在廣定門下流入城中,


    因此,這裏也是黃河水師和漕營出入的,碼頭和駐泊地的所在之一。屬於北朝重兵防備的關要之所,不過這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隨著,水師和漕軍都沒有了活動的餘地,不是被隔斷在外,就是棄船登岸變成步戰的守軍序列之一。陳賢元的麾下管領,便是其中一部。


    作為名義上大攝通過武舉而親點的門生和軍中新晉之一,他本不該做出如此有悖恩義的異念的。但在親眼可見的覆亡之災來臨之前,依舊能夠不動如山的人,終究還是極少數。


    如今八關鎖要被破,坐困愁城而不知前路的這種情形下,除了最是死心塌地跟著張氏,就別無出路的少數四種之外,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萌生了別樣的想法,隻是苦無門路和出首的機會而已。


    陳賢元就是其中掩飾最好的少數之一,也不得不考慮為自己和城中親族,尋求一條善存自身乃至常保富貴的後路,而對軍中某些異樣分子,稍加試探和接觸。


    但他還是相當謹慎的置身事外,而讓自己一個親信站在前台,直到通過某個被抓到的異動分子,確認了城外開出的某種保證和條件要求,才真正的站到台麵上來,親自操持這些要命的勾當。


    但是大攝****多年的積威甚重和幹係事大,讓他在走出關鍵一步之前,還是有所舉棋不定,多年經營的名位和出身,還是沒有那麽容易背棄的,或者說他需要待價而沽一個更好的條件。


    但是這一次,隨著河陽橋關易手的消息被確認,而成為壓倒他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他再不做些什麽的話,估計就沒有這般首獻的條件了。


    我這是為了保全更多的城中黎庶百姓,他如是自我催眠式的安慰道,然後對著聚集在身邊,頂盔貫甲的一種親信正式發令道。


    不過,以陳賢元掌握的力量和資源,就算是想要開城做些什麽,也並非易事,而自從圍城開始,


    為了防範可能的投降主義傾向和暗中的投機份子,在這種門戶出入的緊要之地,都是數部不同歸屬的部伍組合而成,構成某種相互製約和監督的手段。


    不過,因為北麵非是南軍攻擊的重點,僅有一些遊騎警哨而已,因此守軍的構成相對簡單一些,除了他所率的漕軍一部人馬外,僅有一隻來自北岸衛州的團結兵而已。


    但是他仍舊不敢掉以輕心,夜不解甲衣不寬帶,兢兢業業的堅守本職而不敢有怠。


    事實上知道他暗中所謀的,僅有身邊數個家將親衛出身的親信,然後才是通過部下,間接在軍中串謀的個別少數人等而已,


    為了這個決定,他之前已經通過加強城防為名,安插他們暗中占據和把持了一些要害之處,這下就終是派上了用場。


    然後,是焦急而漫長的數個時辰的等待,直到天黑入夜的風雪再度飄搖而起,才在空曠深邃的城頭上點起若幹火堆作為信號,


    令人有些窒息的等待和延遲,差點就要失望放棄之後,黑暗中沉寂的河麵仿若是活了過來一般,有什麽東西像是萌動的凶獸一般,在河水流動的細碎聲響中奔湧而至。


    然後,陳賢元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那是一張張載滿不明物資的木排,緩緩順遊而下,然後沉悶的撞在水門洞開後的柵格前,發出某種踏踏的聲響。


    然後,洶湧的火光,一下子在鐵鑄的柵格上蒸騰而起,霎那間耀目無比的照亮了大片城牆,也將城下積鬱的黑暗和生冷一掃而空。


    居然是放排火攻之策,陳賢元頓然恍然大悟,但是既然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辦法回頭了,因為,他已經帶這親信部下,將那些可能出現不穩的將士,給鎖死在營房之中,短時之內,就算動靜再大,也衝不出來的。


    但是他可以指示手下打開水城門,但是對於水門後麵,直插到河底的精鐵水閘就沒有辦法了,因為水閘是被自內鎖死的,開閘的關鑰直接掌握在大內的大元帥府手裏,這也是防患這些守軍擅自出擊和接敵的保險措施之一。


    不多久,在烈焰和水汽之中,逐漸融化發軟的柵格,在沉重的撞擊下,就摧折崩斷出一個大半截的豁口,帶著下半截部分,緩緩的沉入河水中


    沿著被燒開口的水門,頂著跟著餘燼和火花,率先從木牌上健步如飛的衝進來,是一隻打折獨角鯨旗,輕甲短兵的人馬。卻是南軍之中為數不多見的海兵隊,他們迅速四散攀附而上,占據了水門兩側的製高處和通路。


    順便將等候已久的陳賢元和他的部下,請到一邊去休息,然後就是大群人影錯約的,出現在用木排釘聯而成的水門河麵上,順著這篇臨時的坦途,向著城內蜂擁進軍。


    “南佬進城了。。”


    當得到消息的靈寶公連夜起身,急匆匆的身披戎裝登上大內皇城的城頭,眺望在北城的方向,


    就看見風雪交加的黑夜中,隨著隱隱約約喊殺聲,點點火龍在城北的方向匯集起來,讓人有種不夠真實的錯覺


    “慌什麽.”


    他像是自我鼓勵,又像是的大聲寬慰道


    ”各守其職。。“


    “不顧是區區北城一角而已。。”


    “我們還有圓壁城、還有含嘉倉城、還有東夾城。。”


    “南城郭亦在掌控之中。。”


    他很快就按照預先的不知做出決定。


    “令領勝捷軍、宸衛軍自宣仁門,天武前衛和奮威衛自光鼎門,迅速出兵擊賊”


    “衙前步軍在斷潭以北諸坊設防,順便變探明情況。。”


    他不是沒有預計過各種最壞的情形和對策,包括在苦戰之後被突入某條戰線的可能性,倒也不算特別的驚慌失措。但卻萬萬沒想到日防夜防,就是這麽被一個簡單的聲東擊西的計策,就在北城打開了一個突破口。


    因此在總體布置方向上,倒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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