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戍己日,諸事皆宜,尤善會客宴飲,


    好容易等到華燈初上,喝了一點飲子,沐浴之後穿著熏香的衣服,乘坐著前後都有人跟隨的馬車,在涼爽的夜色晚風中,徐徐駛向上城。


    這次會宴的地點,卻是在上城的龍雀苑,因此我們也得以第一次正式進入,這座遍布豪門顯貴的館墅園林之城。


    與外城用來照明的街燈,那種鏽蝕斑駁之下,略微嗆人的煤油味不同,上城的街燈更加精巧纖細,天天有人擦拭維護的錚亮,讓白銅的燈罩,像是銀子一樣熠熠生輝,燃燒起來也是有著一種淡淡的香味,據說是因為上城街燈的燃料,全部用的是特製的鯨油。


    兩種階層,不同的世界的分野,就在這街頭一撇的小小差別上,慢慢拉開了無形的距離。


    更別說遮掩在無所不在的泉池、花圃、草欄、盆栽園藝的馨香中,各種顏色鮮明的路牌和指示,無不是要花費大量投入和人工來維持的。


    不過據說也有人嫌上城之中過於陽春白雪到一板一眼的風物,各種高端大氣的實在不夠貼近大眾生活和娛樂消遣,而特別跑到更加親民的諸外城來尋歡作樂廝混的。


    這次邀約的名目,乃是為撫恤城中受兵災百姓,而勸募賑濟的招待宴會,實際上應該是時候分贓酬功的謝別宴會把。


    雖然最後的尾聲,出了意外被強行打亂而不得不停手,但是之前的斬獲已經蔚為可觀了,我我如實想著,抵達了燈火通明的目的地。


    竹木和彩綢搭建的迎賓彩棚,從園門前長長的一直延伸到街口,地麵上鋪的是軟綿綿的波斯絨毯,每隔三步便有一對琉璃掛燈,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條燈火的長龍,匍匐在偌大的院牆之後。


    聞著空氣裏龍腦香、雞足香和乳香混合的馥鬱味道,還有中正平和的絲竹和唱腔。


    “為毛老娘感覺自己成了土鱉了。。”


    裝作在欣賞夜景的謎樣生物,忍不住抱怨道。


    “淡定,淡定,你可是要做大事業的人啊。。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氣妥了呢”


    我不動聲色的安撫到。


    “你大可以把他們想象成,不過是一些投胎好的狗大戶而已。。”


    穿著整齊布衣的奴仆,成群垂手躬身站在兩壁牆下,捧著水盆毛巾香油花匣子,聽隨客人使喚,


    “有德,你來的正好。。”


    陳夫人從自己正在說話的人群裏告罪一聲走過來,謎樣生物知趣的走到一邊去使喚那些仆人。


    她將我引道一邊,猶豫了一下才道


    “聽說崔綰婷在你府上?”


    “是啊.”


    我點點頭坦然到


    “她是怎麽回事。。”


    她有些表情複雜的道


    我簡單說了一下半路撞見被人追,撿回來的前因後果


    “也罷,我還想她遭到了什麽不測呢。。”


    陳夫人深深看了我一眼,方才歎氣道


    “不過,這也是你的冤孽啊。。”


    “毛,阿姐你知道了。。”


    我做驚訝狀。


    “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


    “好歹是我故交的後人,又難得相識一場。。作為我府上賓客遭了劫難的緣故”


    她欲言又止了下。


    “我隻能告訴你,有時候傳聞總是言非其實。。”


    “阿姐你這是。。”


    我有些困惑的撓撓頭,難道她誤會了什麽東西麽。


    “你要就收了她把。。”


    她像是下定什麽決心般的突然道。


    “啥。。”


    我有些驚訝的張大嘴巴,差點被口水嗆住,她居然會有這種說法,本還以為還會借機說道我幾句什麽的,居然就這麽順水推舟了,直接跳到收房的階段!。


    “雖然在名分上有些委曲她了,可是事已至此,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好吧,我徹底斯巴達了(v?v),阿姐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啊,這都哪裏和哪裏啊。


    “不然就送到我這兒好了。。我會好好勸服她的”


    作為一下子被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砸的不知道如何應答的我,隻能用喉嚨裏赫赫幾聲音節作為回答,


    “綰婷的身份比較微妙,不自量力覬覦的人還是有的,至少你是那個最不糟糕的選擇。。”


    她卻繼續沉思在某種情緒中道。


    “隻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對已經發生的事情,計較太多。。”


    我繼續呆如木雞狀,為毛聽了這話,我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受害者一般。


    “若是沒有心思的話,那也盡快送出去。。避免更多的影響”


    “從今往後,你是有大前程和身負厚望的人,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對清譽有所妨礙。。”


    “我明白了,多謝阿姐的關心。”


    好吧,聽到這裏我有點錯亂的心緒,總算恢複部分正常了。


    雖然知道裏麵多少有點功利性質,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有點小感動,似乎似乎愈發進入尋常人的姐弟,這個角色了。


    按照她她介紹過程中,隱約透露出來的信息,今晚聚集在這裏,雖然並非代表了廣府最有權勢,或是最有影響力和財力頂端的層次,卻無疑不乏廣府近年來各個領域湧現出來的,最有潛力和前景的人選。


    相互之間能夠混個臉熟,達成某種互助互利,就更好了。而此間的主人,則是一位退養多年的幕府重臣兼朝廷大老,最喜歡提攜那些新秀和才俊之士。


    作為某種程度上慶祝的夜宴,雖然沒有傳統意義上那些暴發戶,恨不得把好東西都堆在麵子上的作風,但是各種精致細節之處,尤可見主人家世代公卿執領風騷的曆史積澱和家世底蘊。


    像樹杈一樣的火紅大珊瑚,車輪大的硨磲做成的對妝鏡,整隻玳瑁磨製的屏扇,天竺海沉木做成的香榻,大塊雲母和水晶鑲嵌成的燈山,


    來自嶺內的越青、刑白等名貴瓷器,哪怕刻著貞觀、開元年號的皇家秘色,也隻是最常見的盤盞之物而已。


    隨便拿一件出去,就足夠普通五口之家的半月衣食,更不用說那些被當作蠟燭、燈油來燒的,連我也說不上名頭的名貴香藥。


    至於那些陳案自酌的菜肴,就隻能用目不暇接來形容了,什麽鯊魚卵和海龜蛋糊烹製的金香魚膾,不知名魚子和魷膏煎製的黃白羹,飛魚和跳魚燉成的走鱗湯,象鼻鹿唇貊舌炮炙的三珍盤,.


    我大概也就能認出這十幾樣來,其他的就隻能盲人摸象的滿嚐滿去了。就算是一道看起來最平淡無奇的白灼生菜,湯頭也可能是用十幾種山珍海味作為底料,反複熬煮過濾出來的。


    “這位是南海會社東南分社的行東。。別號顧連城,也是東南路官債的包銷人”


    “這位乃是廣府屈指可數的幾大抄子之一新京聞的會首。。甄虛公,據說在禦史台很有些關係”


    “這位是龍川道的大坊主,也是軍器監最大的外委商之一。。”


    “此君那是大內的禦供商,在宮內省掛了尚進丞的頭銜。。”


    “此乃杜工,廣府中最大的營造世家,手下驅使的藩奴,號稱十萬計。。”


    “這位是富春行的幕後當家人,專做南海各洲的珍貨土產,乃是官家指定的特供商人。。”


    “這位啊,是秘書省的宋小編修,不過他父親,乃是號稱南海多田翁的宋圓公。。最喜歡在各地置業”


    “這是陳夫子,算是我遠方的本家,經營的是生藥生意。。他名下的百草堂,遍布東部各道,也是太醫院和醫官署指定供應商之一”


    “這位是沈白衣,祖上做過北朝的欽天監和火山令,也是廣府物造院和衍化院的監院之一。。”


    “他啊,叫張天成,也算是與你相近的背景,來自西海道天賜州的外藩大族,山外張氏。。在天竺西南一帶,很有影響力”


    “他這次是攜帶了十數船海貨珍寶,來廣府開拓家業的。。”


    “這個禿頂翁,乃是是平可夫,祖上乃是歸化倭人公卿分出來的平氏一族,在廣府經營的漢和行,專做西番的舶來物。。規模頗大”


    在她的把臂邀遊之下,會宴中的各種賓客的各種名諱由來出身背景,一一呈現在我眼前。


    而他們大多數人,最多提到、討論和熱衷的話題,還是戰亂後的廣府重建和複興工程,或者說亂後分贓項目的內容,以及各種真真假假的猜測和傳聞。


    廣府五城,每城數萬至十數萬戶,尚不計十二大區之屬。居於期間的豪富之家和各種背景的有錢人士,成千上萬。


    相比我這種靠錢債做短線投機撈塊錢的小打小鬧,他們才是真正的大玩家,因為他們做的是實業上的投機,


    相信經過這段時間後,廣府五城十二區的大片田地、莊院、果林和種植園,工場和作坊,都將變更了新的主人,無他,在這個時代,對大多數人來說,土地物業才是真正穩定產出和收益的源頭,而商業活動都是寄付在這一切上的衍生物而已。


    而作為經濟政治中心,廣府所在畿內的土地和產業的附加值,又是為舉國之翹首,經年累月下來,幾乎是見縫插針的,在各種轉易之間達到了極高水準,若是平常年景,就算是天價在前,估計沒有多少人肯出手的機會。


    因此這次兵變造成的戰亂和破壞,反而給這些來自外地的新興勢力,一個大規模介入的機會,他們可以用遠低於平常的價格,入手這些因為家破人亡而“無主”,或是因此破產衰敗,無法經營和維持下去的地產物業。


    也讓我初窺到了這個時代資本胃口和力量,其中自然也不可避免造成更多人的二次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被拒之類的雜音。


    雖然我和我背後的婆羅洲人,也是其中之一,但至少在我的主導下,給出的條件會略好一些,也不能那麽吃果果的不擇手段,比別人更多一點選擇的餘地。比如提供他們置換和就業的可能性。


    這也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畢竟我的力量還不足,既不足以打破名為“行情”的潛規則,然後也無法高尚到為了不想幹人的,犧牲自己的利益去犯眾怒,獲得可有可無的感謝和名聲。


    畢竟,


    資本本身是沒有慈悲心和公義可講的,唯一能夠約束它的隻有政權下的法律和秩序,隻有在強大且相對開明政權的約束下,才會充分發揮其先進性和優越之處,將追逐利益的競爭變成社會進步的動力,


    而一旦失去政權的約束或是反客為主變成操縱政權的幕後力量,那就像放出了一貪得無厭的野獸,像饕餮一樣拚命吞噬者一切所能找到的養料,乃至吞無可吞開始吞噬自身直到奔潰。


    曆史上曇花一現的那些商業城邦政權,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方麵他們成為帶動社會變革的新興力量和推力,一方麵卻因為資本逐利的現實性,不得不在本能的驅使下放棄那些稍微長遠一些的更加優化的選擇,做出許多明知是目光短淺或是稱之為腦殘的奇葩行為。


    我多少也可以理解曆史上曆代王朝為什麽大力打壓商人,及其他們所代表的社會階層和影響,因為相比被捆綁在土地上的農民來說,這些商人封建王朝的賦稅徭役體係中,明顯屬於不安定因素之一,特別是在天災人禍麵前,商人本身逐利的天性,會很容易成為各種社會階層仇恨和職責的焦點。


    因此曆代統治者對於他們的存在是相當心態複雜的,一方麵需要商人的存在來保持社會基本物質的流通性,一方麵處於統治階層的天然警惕性,又會用特權和歧視來進行打壓,乃至在法律上將之列為農民和工匠之後,五民之末的社會階級最底層,避免這股流動性較大,難以掌控的力量做大起來。


    而事實上,在王朝的中後期,商業所萌生的資本力量,已經大量的通過各種寄付、聯姻等方式,和上層的權貴階級緊密的掛鉤在一起,和百孔千瘡的根基中大小蛀蟲一起,變成政權崩壞和統治力衰退的催化劑之一。


    似乎南朝立國百年之後,也有這種趨勢了,隻是被掩蓋在海外資源輸入,所造就的表麵繁榮之下,並且上層還有革弊圖新的決心和打算,外加依舊有北朝和嶺外的廣大地域,作為轉移矛盾的方向,因此還沒有露出什麽頹勢。


    不過,經過這場發生在廣府之內,可以說是切身之痛的清遠兵變之後,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南朝豐亨豫大的遮羞布和畫皮,也似乎被扒開了一些,隻是大多數人還沒有注意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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