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新大陸不相信眼淚


    幾乎就在海地島再次陷落的同時,與之隔海相望的古巴島,也成為了維京海盜戰斧下的第一批祭品。


    在這座長條形的島嶼上,分布著十一個大小不等的唐人藩國,依靠種植煙草和甘蔗,出口卷煙、砂糖和椰幹等熱帶特產,這些藩國雖然版圖不大,人口不多,但卻頗為富庶。然而,麵對著成千上萬突如其來的維京海盜,這些勢單力薄的小藩國,根本來不及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就被來勢洶洶的入侵者相繼淹沒。


    ——作為一個組織混亂、紀律鬆散的特大號打劫團夥,根本沒等此次維京入侵的統帥,“新英格蘭大公”哈拉爾德發號施令,來曆五花八門的各路維京海盜,就已經開始“自由行動”,找地方發財去了。


    於是,承平日久的古巴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淪為了人間煉獄,三百年積累的財富,也被一夜蕩盡。


    一時之間,古巴島沿海的各處城鎮內,到處都是濃煙、烈火和此起彼伏的慘叫。海風從廢墟中飛吹起來的滾熱餘燼,仿佛雪花般紛紛揚揚地飄灑在空中,形成了某種代表著死亡和毀滅的殘酷奇景。


    某處碼頭的棧橋上,那些正在被強迫著給海盜船拉纜繩的俘虜,看著被燒成灰燼的家園,紛紛淚如雨下,但是在海盜監工的皮鞭抽打之下,也隻得繼續默默幹活,讓噴湧的淚水滴落在腳下的泥灘裏。


    而在棧橋前麵的空場上,早已堆滿了琳琅滿目的戰利品,從金銀珠寶、香料絲綢到布匹糧食,都應有盡有,隱約還沾著血肉和可疑的汙漬。此外還有大批僥幸逃過了屠刀,即將淪為奴隸的唐人和土著俘虜。


    負責點驗的維京海盜,將那些看著比較溫順的俘虜燙上奴隸烙印,然後把那些反抗激烈的俘虜用繩索套著脖子拖出來。其中,前者將被押上海船,或是塞進暗無天日的底艙裏,用鐵鏈拴著充當劃槳奴隸,或是被押往已經淪為維京海盜前線大本營的海地島,以及更加遙遠的新英格蘭和紐芬蘭,做牛做馬到死為止。而後者則被一刀砍掉腦袋,再將身體插到沙灘邊豎起的木杆上,仿佛飄搖的旗幟般排滿整條海岸線。


    在內陸山區的莊園寨子裏,依靠高大的院牆和複雜的地形,一部分藩主和權貴指揮著各自的家丁家將,又堅持抵抗了一段時間。但由於事先缺乏準備,絕大多數負隅頑抗的內陸據點,終究還是沒能等到援兵的趕來,而是在此之前就被蜂擁而至的海盜和趁亂暴動的奴隸相繼攻破,或者因為彈盡糧絕而內部崩潰。


    當古巴島上的唐人藩國,相繼被海盜攻陷之際,在加勒比海的其它地區,也在爆發著激烈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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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地島南方,海東大將軍幕府東方水師駐地,甘泉島(牙買加島的意譯)


    事實上,對於數萬維京海盜從歐洲越過大洋長途來襲的消息,新大陸的唐人藩國並非一無所知。


    畢竟,像這樣大規模的兵力集結和調動,而且還是類似誌願軍性質的烏合之眾,事先又進行了如此之久的宣傳和煽動,還想要隱秘行動,完全瞞住所有人,基本上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但問題是,新大陸唐人藩國獲得上述消息的渠道,是神聖布列塔尼亞帝國都城巴黎的宮廷,乍一看很官方很準確,再加上前一次哈拉爾德襲擊海地島之後,對周邊唐人藩國“秋毫無犯”(在海地島搶得太多,運都運不動,實在沒力氣去別處搶劫了)的誤導,故而幕府上下都以為此番來襲新大陸的維京海盜,真的隻是一群雇傭兵,任務也僅僅是協助神聖布列塔尼亞帝國,再次襲擊科爾多瓦王朝的海地島殖民地。


    所以,幕府隻是基於以往的交情,給海地島的新任總督送去了一份警報,然後就繼續保持局外中立,而加勒比海周邊的各個唐人藩國,充其量也隻是略微提高了警戒,以防這些很可能紀律不太好的“雇傭軍”順手牽羊,在攻打海地島之餘,順便劫掠唐人的領地和商船,卻並沒有任何應對大戰的準備。


    然而,新大陸的唐人顯然大大低估了維京海盜來襲的規模和野心,更是高估了神聖布列塔尼亞帝國對維京海盜的控製力——事實上,不要說巴黎城裏那位隻是出了個主意的皇帝了,就算是丹麥和挪威的國王,甚至是理論上的維京遠征軍統帥哈拉爾德本人,都根本控製不住這些宛如脫韁野狗的維京海盜大軍。


    結果,得到海地島遇襲消息的幕府艦隊,還沒來得及出海巡視,就已經被維京海盜打上門來了!


    麵對蜂擁而來的維京海盜船隊,駐軍甘泉島的幕府東方水師提督,新大陸霸主馬千竹親王最寵愛的幼子馬福映,毅然下令全軍立刻出擊迎戰。一時之間,十二艘帆槳戰艦擂響戰鼓,揚帆起錨,令人望而生畏的青銅衝角,在熱帶海洋的烈日下閃爍著寒光;兩舷翻飛的木槳,在碧波萬頃的海麵上打出細碎的白沫,船頭和船尾的青銅火炮不斷轟擊,在海麵上濺起一條條水柱,不時還炸起無數碎木和血霧。


    依靠著裝備性能上的絕對優勢,幕府艦隊一度給維京海盜造成了極大殺傷。


    雖然這年頭的艦載火炮,在威力和準確度方麵都不盡如人意,而且為了追求航速和靈活性,帆槳戰艦隻有首尾才能裝炮,無法裝舷炮,因為這會幹擾劃槳。但相比於隻有弓箭、魚叉和少量弩炮的維京海盜船,唐人的戰艦依然堪稱火力凶猛。而堅固的青銅衝角,更是將一艘艘體型單薄的維京長船撕成了碎片。


    即使是在短兵相接的攀舷跳幫作戰之中,唐人戰艦的舷牆也遠遠高於維京海盜船,故而同樣占了不少優勢。在對付那些試圖攀上來的維京海盜之時,唐人水手隻需要拚命往下丟火罐,傾倒蜂窩煤球,就能把一艘艘維京海盜的龍頭戰船,變成燃燒的大火球了。


    然而,雙方的數量差距實在是太大了,隨著越來越多的維京海盜船加入戰團,以及維京海盜們前赴後繼的火攻船,幕府艦隊的彈藥儲備漸漸耗盡,而劃槳手的體力也逐漸耗盡,機動靈活的衝撞戰術再也施展不開。而且,幕府艦隊畢竟承平日久,自從成軍以來僅僅幹過一些緝私、捕盜和長途運兵攻打土著的活兒,從未經曆過慘烈的海上大戰,麵對死傷累累卻依然前赴後繼的維京海盜,不由得開始有些膽怯了。


    當海戰進行到傍晚的時候,前後已經有三艘帆槳戰艦在混戰中起火沉沒。緊接著,旗艦“仙人掌號”也被數十艘海盜船圍困在淺灘附近,逐漸力不能支。其餘艦艇見狀,非但沒有拚命前去救援,反而各自砍斷帆攬,擺脫維京海盜船的糾纏,然後揚帆掉頭逃出戰船。其中一艘幕府戰艦在逃命途中慌不擇路,竟然觸礁擱淺,隨即被尾隨而來的維京海盜船奪取,船員隻有寥寥數人乘坐小艇逃走,其餘盡數被俘。


    而孤立無援的旗艦“仙人掌號”,最終也未能成功突圍,而是在連綿的火光中被維京海盜攻破。


    激戰之後的甘泉島外,濁浪排空,到處都是下餃子一樣在水裏沉浮掙紮的人體,以及焦黑的船隻殘骸和稀釋成粉紅色的血水,隨著波濤上下起伏——在甘泉島海戰之中,幕府艦隊損失了五艘艦艇和六百多名士兵,而維京海盜一方即使不算劃槳奴隸,也損失了三百多艘船和兩千多名戰士。如此慘重的死傷,讓維京海盜的首領們怒發如狂,為了泄憤,所有被俘的唐人水手都被酷刑處死。而指揮這場海戰的幕府艦隊司令官,馬千竹親王最寵愛的幼子馬福映,更是被綁在桅杆上活活剝了皮。接下來,分封在甘泉島上的三個唐人小藩國,在堅持抵抗了半個月之後,也被紛至遝來的維京海盜攻滅。


    然而,盡管損失如此慘重,在甘泉島海戰之後,維京海盜依然取得了戰略上的巨大成功。經過此番大戰,唐人在加勒比海上最強大的機動力量灰飛煙滅。剩餘各藩雖然多少還有一些士兵和戰艦,但卻互不統屬,也沒有一個擁有足夠權威的人能夠召集他們聯手抗敵,故而在入侵者麵前隻能各自為戰,形不成合力。


    更重要的是,承平日久的各藩諸侯,在聽說了一個又一個兵敗屠城的噩耗之後,大多數的唐人藩主根本連抵抗的勇氣都喪失了,故而並未選擇搶修工事決一死戰,而是匆忙把家小細軟裝上船隻,拋棄了領地逃往遠方避難。在這一片風聲鶴唳的逃亡大潮之中,維京海盜得以輕鬆橫掃加勒比海諸島,一路所向披靡。


    緊接著,在加勒比海成為維京人的獵場之後,更內側的墨西哥灣,也同樣遭到了血與火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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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西哥灣北岸,老人河(密西西比河)出海口,樂天藩首府,快活城(新奧爾良城的綽號)


    自從當年新洲馬氏開國之祖,馬親王馬伯庸的幼子馬玉關,在當地殷遺土著的指引下,尋找到老人河口僅有的一塊高地,在這裏奠基築城,興港開埠以來,這座城市就基本從未經曆過戰火的考驗。


    因為,在樂天藩建立後不久,一批批唐人殖民者和探險隊,就陸續向老人河上遊進發,驅逐生番、教化土著,在交通便利的河道兩側建立起一個個藩國,無形中給樂天藩撐起了一道隔開蠻荒的安全屏障。


    ——在快活城的北方,就是遼闊的海西大平原,宏偉的落基山脈,綿連無盡的莽林和動輒高聳數十丈,數人十數人合圍的紅鬆巨樹,漫山遍野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山林野物,動輒成千上萬計的野生牛馬群,還有長著巨大犄角的馴鹿,河口大洲的大片水沼裏漫天飛舞的天鵝和雁鳥。


    在這片資源豐富的沃土上,到處都是成群結隊趕著畜群和大車,跨弓挾刀馳騁在寬廣大地上,隨獵且牧的歸化民群落和土生殷人部帳。還有唐人移民靠山沿河開拓的木柵聚落和屯圍;乃至擁有磚石圍牆的大小城邑——時至今日,肥沃遼闊的海西大平原(密西西比河大平原),已經在三百年的時光裏被開墾了一半有餘,原有的凶頑土著不是被驅逐消滅,就是歸化受封,成為了馳名整個新洲的大糧倉和大牧場。


    而在這場刀耕火種的大開荒之中,由於把持著老人河的入海口,掌握著整個海西大平原上數十家藩國最便利的對外貿易通道,樂天藩自然是獲利頗豐——無論上遊各藩彼此怎麽明爭暗鬥,為了出口糧食、木材、鹹肉和牛皮,進口工業品和海產,都必須給把持下遊出海口的樂天藩交份子錢。而其首府快活城,也因此成為了貿易繁榮、財源廣進的重要商埠。此外,依靠沿著大河源源不斷放木排運下來的上等橡木,在快活城還擁有著新大陸東海岸最大的造船廠,其地位約摸相當於另一個位麵民國亂世之中的魔都上海。


    很顯然,對於如此關鍵的戰略要地,作為新大陸霸主的墨西國,自然不可能不插上一手。早在開府稱王之初,海東大將軍幕府就強行在快活城建立堡壘、駐紮軍隊,然後軟硬兼施,逐步滲透了整個樂天藩上下的大小官吏。但海西大平原的上遊各藩,為了防止出海口被掐住,也紛紛往樂天藩安插勢力,彼此交鋒不斷,最後把整個樂天藩都給滲透成了篩子,而藩主則成了政令難出府邸的傀儡富家翁。


    眼看著大權旁落,富國強兵無望,曆代樂天藩主隻得醉心於窮奢極欲,整日宴飲博戲,夜夜禦女笙歌,充耳不聞埠外事,而上行下效之後,快活城也成了新大陸最為奢靡墮落的銷金窟,當真是各種紙醉金迷、群魔亂舞,各方勢力扶植黑幫在城中明爭暗鬥,卻連強敵犯境都懵然不知——當老人河(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的泥灘上,突然布滿了衝攤的小船,成百上千的維京海盜背負著大盾,手提大劍或是斧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踏著泥灘走上海岸之時,展現在他們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完全不設防的繁華大都市……


    於是,轉瞬之間,這座擁有二十多萬的奢靡墮落之城,就成了被血與火淹沒的殘酷煉獄。


    ——等到距離樂天藩最近的鄰邦,號稱山東儒家聖人苗裔的孔氏藩國,組織起一支援軍匆匆趕來的時候,隻看到快活城的整個港口都已經像個明亮的火炬一般在燃燒,數百裏火光內晝夜可見,而河道和海麵上那些滿載著財物和難民的逃亡船隊,還在不斷地遭到劃著小艇的維京海盜們追殺襲擊,隨時都有船隻被維京海盜射出的火箭點燃,然後在震天的哭喊聲中,從風帆和桅杆都變成一根巨大的火把……


    由於缺乏水上力量,趕來救援的唐人各藩聯軍,雖然很快驅逐了岸上的敵人,卻隻能坐看維京海盜船不緊不慢地停泊在俘虜來的唐人貨船中,將貨船上值錢的財物轉運到自己的戰艦上,隨後縱火燒毀。夜幕之中,被放火焚燒的空貨船在漲潮的港灣內漂蕩,熊熊的火焰映紅了城內建築物的白色牆壁。


    然後,搶得盆滿缽翻的維京海盜,就此起錨揚帆離去,在他們背後,半座快活城都幾乎成了廢墟,本代樂天藩主在混戰中不知所終。而坐落在城外河畔的,整個新大陸東海岸最大的造船廠,也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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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西國本土,東海望(委拉克魯斯)


    當整個加勒比海都是一片濃煙四起、鬼哭狼嚎的時候,這座幕府水師的總基地,唐人在新洲東海岸最大的軍民兩用港口,同樣也遭到了維京海盜的趁夜偷襲——在加勒比海上的噩耗傳來之前,一支規模不大的維京海盜敢死船隊,就利用唐人的鬆懈,在黎明前衝進了東海望的軍港。措手不及的水師官兵,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維京海盜的縱火船衝進港區,逐一點燃了自家的威武戰艦。


    當然,東海望的守軍也沒有束手待斃。岸防炮台在收到警訊之後,立刻就對著海麵發炮轟擊。散布在其它港灣裏的巡邏艇和武裝民船,也紛紛趕來參戰。但由於缺乏統一的協調與號令,盡管唐人有著兵力上的優勢,卻始終無法困住這些膀大腰圓身強力壯的維京海盜,隻能坐視他們且戰且退,從容離去。


    與此同時,岸上的市區也是亂作一團。由於當地縣令擔心海賊上岸後縱火燒殺,便派遣衙役動員婦孺前去海防堡壘裏避難。但堡壘守軍卻擔心這些百姓會妨礙戰鬥,甚至混入海賊奸細,於是下令閉門不納。這樣一來,在通往堡壘的狹窄街道上,往回走的人群和不明情況蜂擁而來的人群衝突起來,至少數十名婦女和兒童被踐踏至死。而停泊在港內的一百多艘商船也擠成一團,互相衝撞,陷入一片混亂。


    黎明時分,熊熊火光依然照耀著整個港口,一群官吏失魂落魄地站在港口,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昨天黃昏還十分平靜的海灣,如今已經變成了慘不忍睹的屠宰場,無數船隻歪歪扭扭地癱在岸邊,碼頭、棧橋和船隻殘骸正在起火燃燒,沙灘上則布滿了被海浪衝上來的屍體,不是血肉模糊,就是燒成了焦炭。


    至此,雙方開戰伊始,作為新大陸霸主的墨西國,就已經在東海岸損失了一半以上的海上力量。剩餘的艦隊暫時隻能在炮台的掩護下勉強自保,再也無力出海與強敵爭鋒——盡管在新大陸的西海岸,唐人還有著更加強大的遠洋艦隊,但因為陸地的阻隔,這些艦艇根本無法調動到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來參戰。


    一時之間,從墨西哥灣到加勒比海,都成為了維京海盜船來去自如的狩獵場。


    雖然在得知幼子慘死和東海望遇襲的噩耗之後,新洲唐人諸侯之霸主,麾下號稱附庸上百而治眾千萬計的海東大將軍馬千竹親王,當場氣得一連砸了六隻最心愛的描金青花瓷花瓶,憤怒地咆哮道:“……那些膽敢殺害小熊貓的混蛋,要麽把我這隻老熊貓也給宰了!要麽就得統統償命!”但是,在組建起新的海軍艦隊之前,他也隻能被動防守、暫且忍耐,同時傳令各藩提高警惕,各自加強海岸防禦,謹防海盜偷襲。


    於是,隨著製海權的暫時易手,從這一年深秋到第二年初夏的幾乎整個旱季,數以萬計的維京海盜,在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的廣闊海域肆意馳騁,沿途掀起了滔天的****。多少名門高第的世家諸侯,都隻能象受驚的羔羊一樣躲在自己的堡寨高牆裏,坐看著維京海盜登上海岸燒殺劫掠,將數不清的漁村和莊園,變成廢墟和焦土。凡是不幸被維京人龍頭戰船襲擊的地方,都充滿了鮮血與烈火,慘叫與悲鳴。


    ——衝天的烈焰,遍地的屍骸、維京人的狂笑和唐人的淚水,成為了這個旱季的主旋律。


    而在這堪比地震海嘯的大災難之中,尤卡坦半島的瑪雅王國,自然也不可能幸免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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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雅王國,坎昆港


    一望無際的熱砂海灘上,震天的殺聲終於轉至平靜。


    各種膚色的殘缺不全的屍體相互枕籍,猩紅的血液浸染著海水和砂礫。


    當得到烽火台報警的馬吉祥親王,帶著臨時拚湊起來的一千援軍,從南方的王都紮馬城匆匆趕來之時,一切都已經宣告結束——作為環加勒比海地區著名的窮地方,願意來這兒碰運氣的維京海盜並不多。


    所以,雖然一開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讓海盜們順利地上了岸,但為數不多的城鎮衛兵和聚居於此的豪商大戶,各大家族的私兵護衛,迅速拿出了弓弩、投槍、梭鏢,乃至撿起磚塊和卵石,依托街巷和院牆節節抵抗,讓這些猖狂大意的維京海盜們留下一片片屍體,一次次地無功而返。


    眼看著久攻不下,而遠方道路上又出現了援軍的煙塵,這一小股海盜就很光棍地溜了。


    站在夯土坯和椰樹頂棚的簡陋平房的屋頂上,望著剛剛試圖進犯這座瑪雅王國第一大商港的維京海盜們起錨出海、掉頭遠去,馬吉祥親王雖然對自己一無所獲的初陣略感遺憾,但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接下來,自然就是打掃戰場,斬下戰死者的首級、刺穿掙紮者的咽喉,將敵人的屍體焚燒一空……


    然而,雖然進犯坎昆港的維京海盜,由於兵力太少铩羽而去。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整個尤卡坦半島各地,依然不斷傳來海盜襲擊的壞消息。經常是隻要一艘海盜船和幾十個維京武士,就能輕易攻入一座數千人口的鎮子,嚇得瑪雅土著一哄而散——沒辦法,瑪雅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是一個神權文明了,隻會裝神弄鬼,卻不擅長打仗,在唐人到來之前,他們不僅沒有銅鐵和戰馬,甚至連弓箭都沒有,投射武器隻有短矛,而且也不知道什麽戰術和方陣,打起仗來就是一擁而上的群毆,故而被少數唐人探險隊輕易討平。


    至於在唐人的統治期間,由於受到唐人的各種限製,還有長期和平導致的文恬武嬉,如今的這些瑪雅人也沒有怎麽提高軍事水平,有點兒心氣的人基本都跑到海外闖蕩去了,留在老家的全是戰五渣。


    幸好,瑪雅人雖然容易搶劫,但同時也確實是夠窮的。那些闖進瑪雅王國的維京海盜,經常是在洗劫了一個村莊之後,卻發現連一枚金幣都搶不到。至於那些腦袋奇形怪狀、渾身刺青並且個個鬥雞眼,貌似整容失敗典型案例的瑪雅女人,也著實讓這些審美觀還算正常的維京海盜倒足了胃口。


    更何況,絕大部分的瑪雅土著都不喜歡生活在海邊,而是聚居在內陸的城邦和部落之中。那些維京武士縱然能夠在海上稱雄,可是一旦踏上尤卡坦半島的陸地,在幹燥酷熱的熱帶草原和悶熱潮濕的熱帶雨林之中,他們的一身武藝頂多就隻能使得出兩三成了,而維京人的厚重盔甲和戰斧,也並不適應熱帶戰場。


    ——曾經有一夥約摸二百餘人的維京海盜,在海邊偶然找到一條通往奇琴伊察城的石頭大道,兩側還有精美的石像,這群維京人以為大道的前麵肯定有值得打劫的富裕城市,於是冒險舍舟登陸,沿著這條大道一路奔襲而去,結果這幫家夥頂著炎炎烈日走了三天,都沒能抵達目的地,反倒是在半路上一個個中暑發痧倒地不起,隨即被幾個瑪雅祭司帶著仆人撿了便宜,統統砍掉腦袋懸屍示眾……


    但是距離海邊比較近的烏斯馬爾城,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在十二月下旬的最後幾天,這座擁有數萬人的城邦,被幾百維京海盜輕易攻破,並且這夥強人還在城裏盤踞了一個月之久。可惜不管他們在城裏再怎麽挖地三尺,也搜不出什麽金銀財寶,最終隻得放了一把大火,押著少量奴隸,滿腹牢騷地悻悻而去。


    對於這些僅僅在名義上向自己稱臣的“土生殷人”城邦和部落,被維京海盜反複蹂躪的事情。無論是瑪雅親王馬吉祥,還是攝政王太後艾琳,都已經根本顧不上去關心。事實上,光是為了守住王室在尤卡坦半島東北側的一小片沿海狹長領地,他們就已經是焦頭爛額了。


    幸好,瑪雅王國的極度貧窮和遍地醜女之名,如今哪怕在維京海盜之中也已經是傳播甚廣,而且又偏離主要的海上航路。所以願意前來劫掠尤卡坦半島這個窮地方的維京海盜,實在是少之又少。就算偶爾有幾條海盜船過來窺視,也拿高踞於峭壁之上,並且有炮台拱衛的王都紮馬城毫無辦法。


    至於那些防禦力量薄弱的海邊漁村,王室就隻能組織他們往內陸暫時疏散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與此同時,隨著維京海盜的瘋狂湧入,使得整個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進入大海賊時代,曾經繁榮的海上貿易幾乎停擺,各個唐人藩國之間的消息流通也變得時斷時續,並且夾雜著無數真假難辨的謠言。


    總的來說,根據斷斷續續傳來的外界最新戰況,從墨西哥灣到加勒比海,整個新洲唐人的核心勢力範圍內,都已經打成了一鍋粥。雙方大致上是互有勝敗,既有唐人城邑莊園被海盜攻破屠滅的噩耗,也有維京海盜登陸後中伏被全殲的捷報。依靠著龐大的人口和雄厚的實力,唐人已經從開戰初期的接連慘敗中緩過氣來,開始漸漸頂住了維京海盜的攻勢。但由於製海權的喪失,想要轉守為攻,似乎還有待時日。


    不過,墨西哥穀地的海東大將軍幕府,已經頒發了整個上下新洲的******,從北方的落基山脈和南方的安第斯山脈黃金國征發勇士,集結起了一支規模龐大的軍團,隻等艦隊打造完畢,就能渡海東征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第二年的三月,旱季即將結束的時候,襲擊尤卡坦半島的維京海盜基本已經絕跡。而來自墨西哥穀地的幕府政令和反攻號召卻逐漸傳來。正當少年親王馬吉祥和他的母後,都以為這一劫已經基本算是過去了的時候,卻突然收到了一條來自本國西南邊陲的爆炸性噩耗:


    “……盤踞帕倫克城的孫氏土邦,剛剛爆發了內亂,老城主孫康被殺,新城主巴魯姆驅逐了親近國人(唐人)的權貴,然後宣稱要恢複土著舊俗,並且引入維京海盜為外援,稱王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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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卡坦半島西南部,孫氏土邦首府,帕倫克城


    一場激烈而血腥的軍事政變,剛剛在這座古老的城市內宣告結束。城內不少地方還遺留著火燒和爆炸的痕跡,散布著被燒得焦黑坍塌的房屋廢墟,以及尚未來得及清理的血汙和屍體。


    但是,這場軍事政變的最終贏家,提著老城主頭顱走上寶座的巴魯姆,卻迫不及待地要慶祝勝利。


    於是,伴隨著一陣陣激烈的鼓點聲,幾個奇形怪狀的瑪雅祭司,趾高氣揚地走上了帕倫克城最大的金字塔。他們穿著色彩鮮豔的棉布衣服,戴著裝飾了火雞羽毛的帽子,下麵是形狀古怪的頭顱——有三角形的,有長條形的,還有壓扁成豆莢狀的,就是沒有一個正常的,並且從頭到腳都刺著複雜的花紋。


    全城的瑪雅市民,都被驅趕到了大金字塔前的廣場上,看著一群群頭插羽毛,身披獸皮的瑪雅武士,押送著活人祭品從宮殿裏走出來——跟那些奇形怪狀的祭司們不同,這些被充當祭品的瑪雅青年,絕大部分都沒有刺青,而且穿著唐人的衣衫,甚至挽著中式的發髻,乍一看仿佛唐人的豪門子弟一般。隻是如今他們的處境卻十分狼狽,不僅個個被五花大綁,而且還給揍得鼻青臉腫。在被押出來的一路上,這些活人祭品不是鬼哭狼嚎,就是破口大罵,全然沒有半點為神獻身的光榮使命感,隻有無限的恐懼和憤恨。


    因為,就在政變之前,他們還都是這座城市的統治階層子弟,也是“歸化”程度最高的一群人。


    ——作為瑪雅土著之中如今碩果僅存的頭等大邦,統治著帕倫克城的巴加爾王朝,或者說孫氏家族,雖然一直桀驁不馴,想要從衰落的瑪雅王國之中分離出去,建立起一個屬於自己的藩國。但與此同時,在獨立建國之後的發展路線方麵,其內部又分為水火不容的兩大派係。其中,開化派主張學習強者的風俗,廢棄舊俗,用漢名,說漢語,主動歸化融入唐人社會,努力以唐人藩國的名號立身於世。保守派則主張把一切恢複成唐人到來之前的模樣,從衣冠服飾到鬥球人殉都不可變更,如此方能得到羽蛇神的庇佑。


    在過去的歲月裏,由於唐人始終稱霸新大陸,縱橫四方無敵手,故而帕倫克城瑪雅人權貴中的開化派占了上風,由一群“歸化熟藩”貴族主導了國家大政,不斷推行著各種移風易俗的改革措施,就連統治王朝的姓氏也從“巴加爾”改成了“孫氏”。然而,依靠著自古以來的悠久影響力,瑪雅人保守派的勢力也始終根深蒂固,並且頑固地抵製著一切變革,使得開化派貴族移風易俗的歸化改革始終難以被推行下去。


    更要命的是,最近這半年來,隨著維京海盜入侵和橫掃加勒比海,帕倫克城邦掌握著祭司神職和輿論主流的保守派,頓時大受鼓舞,以為這是羽蛇神降下的神諭,預示著屬於唐人的霸權就要結束。


    於是,在一番串聯和煽動,並且跟維京海盜取得聯係之後,帕倫克城的保守派悍然發起軍事政變。


    經過一天一夜的激戰,保守派叛軍成功占領了王宮和整個帕倫克城,殺死了老家督孫康和大批習慣了唐人式生活的歸化貴族,奪取了這個土邦的財富和大權。而被保守派推上寶座的這位巴加爾王族遠支宗室子弟,在登基稱王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丟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恢複了瑪雅土語的舊名“巴魯姆”。同時把統治家族的名字,也恢複成了唐人到來之前的“巴加爾王朝”。


    至於第二件事情,則是把俘獲的開化派政敵,尤其是老國王孫康的幾個兒子和兄弟,統統押上金字塔挖心祭神,以感謝羽蛇神庫庫爾坎對他此次順利奪權的庇佑,順便也是為了消除這座城市內的政壇隱患。


    ——相信在得到了這麽多血脈高貴的人牲祭品之後,羽蛇神一定會庇佑他們繼續贏得勝利的吧!


    正當篡奪了寶座的巴魯姆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名老祭司取來一個盛滿鮮血的玉盆,恭恭敬敬地端到巴魯姆的麵前。巴魯姆則熟練地把手指伸入盆內,隨即抹在額頭上,頓時就是一片刺目的血紅。


    然後,老祭司把剩下的鮮血用力灑在石板上,而另一名年輕祭司則用力敲響人皮大鼓,宣告祭祀開始。


    ——四名孔武有力的紅袍祭司,先是一拳打昏還在掙紮的俘虜,然後用力抓起他的四肢,把他抬起來放到祭祀石上,另外一名地位最高的祭司,則舉起打磨精美的黑曜石匕首,一刀劃開活人祭品的胸膛,然後用手把還在跳動的心髒抓出來,高高舉起,向眾人展示一番,隨即表情虔誠地放在一尊麵貌猙獰的神像前方。其餘的祭司也各自拿起刀來,把這個還在抽搐的活人祭品大卸八塊,隨後將血淋淋的屍骨從金字塔頂扔下來,粘稠的鮮血沿著金字塔的台階,向下緩緩流淌。


    廣場上看熱鬧的瑪雅人,立刻發出一陣興奮的歡呼,而祭司們則開始揮刀屠宰下一名活人祭品……


    這場殘酷而又邪惡的血腥屠戮,從清晨一直持續到了黃昏。整個帕倫克城舊王室的絕大部分近支成員,還有效仿唐人的開化派權貴,以及他們的妻女、子嗣、仆役和奴隸,還有被開化派貴族邀請來帕倫克城移風易俗的儒生、道士、僧人和傳教士,合計一千多人,都在大金字塔上被分批宰殺掏出心髒。等到結束的時候,大金字塔的四麵台階上全部鋪滿了斷肢殘骸,而且廣場上也同樣是血流成河。


    但是,主持這場祭典的瑪雅祭司,卻對這刺鼻的血腥味如癡如醉,比聞到了酒香和花香還要喜悅。按照他們的認知,唯有如此大開殺戒,才能讓嗜血的神明不再口渴,從而庇護著這座城市永遠繁榮強大。


    同時,也唯有將這些誤入歧途的貴族和平民們殺戮殆盡,才能真正平息神明因為長期不得供奉而積攢的憤怒,抹去異邦唐人給這座城市留下的肮髒痕跡,讓一切都回到唐人到來之前那個遙遠的美好時光。而在血脈疏遠、地位卑下的新任統治者巴魯姆看來,也唯有殺光這些血統更高貴的人,他才能坐穩寶座。


    總之,在一派仿佛節日般的狂熱氣氛之中,這個土邦的舊統治階層被殺戮大半。


    而之前從佛寺、道觀、宮殿、商鋪和貴人府邸裏搜出來的唐人字畫、佛像、書籍、禮器和衣袍等“異邦之物”,也都被瑪雅祭司們吩咐信徒堆在廣場中央,在展示過後澆上油脂,點火付之一炬……


    直到上述破壞活動基本告一段落,巴魯姆才站到金字塔上,高聲向全城宣布,自己將不再對唐人低頭稱臣,而是重新加冕稱王,同時還要聯合剛剛來到這片土地的維京海盜,一起向唐人宣戰!


    “……歡呼吧!我的臣民們!這個城市已經得到了拯救!一切的錯誤和邪惡都被糾正了!那些異邦邪神的廟宇也都被搗毀了!巴加爾家族將要重新豎起羽蛇神庫庫爾坎的旗幟,讓一切都回到古代的正道!


    當然,這意味著跟唐人的戰爭!但是請大家不要害怕!曾經屬於唐人的時代,現在已經結束了!更加強大的白皮膚勇士,已經來到了東方的大海上!並且已經答應跟我們結盟!這些來自遠方的白皮膚勇士,將跟我們這些羽蛇神的子民們一起並肩作戰,打倒那些可惡的唐人,把祖先留給我們的土地奪回來!”


    新鮮出爐的巴魯姆國王,如此熱情洋溢地宣布說。而回應他的,自然是一片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然而,正當朝著唐人舉旗造反的巴魯姆國王,站在人潮湧動的金字塔祭壇前方,躊躇滿誌地暢想著驅逐異邦唐人,建立起真正屬於瑪雅土著的國家之際,他想要抱上的那一根遠方大腿,此次維京海盜遠征軍的最高統帥,坐鎮海地島運籌帷幄的新英格蘭大公哈拉爾德,卻已經悄悄地暗自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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