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們已經在淮北道的徐州治——彭城城外,這裏也是通常意義上的淮北道首府,泰興改新之後,大都督府、布政、按察、采訪、度支、轉運、鹽鐵、河槽諸使差遣的常駐第。


    相比之前我路過的,坐擁濟州、齊州和半個琿州的濟東鎮守使,徐州當地的駐軍和人口規模,更要大得多。


    因為,現今的徐州也是淮北四鎮之首,青徐節度使的治所和駐地,下領沂、海、泗、蒙、毫、潁六州之地,幾乎占據淮北道大半精華的腹地,還有海州的出海口,作為通商漁貿之利。


    因此,雖然作為表現恭順的外圍勢力,青徐鎮本身不免有人,被卷入洛都之變中,站在了反對派的一邊,但是最後從朝中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時申斥、奪爵和罰金的象征性大過實質的處罰。


    看似最嚴厲的一個結果,不過是當代的節度使杜歸申上表請辭,然後舉薦自己兒子為節度留後而已。這隻是因為當代的節度使家族足夠團結,沒有給來自中樞的攝政,過多的可乘之機而已。


    畢竟亂世之中,實力才是最根本的後盾,諸如此類的生存法則,在這天子名義發出的一隻輕飄飄的詔書中,得到最好的闡釋。


    不過對我來說,聽到青徐鎮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我有些唏噓的回憶起,那些自相殘殺之後,又被我坑死在地下管道中的那些人。


    因為三麵都有足夠控製力的地盤,作為緩衝,因此哪怕年前剛和宋州打過一場大戰,但是作為首府的彭城,卻是不減多少繁華人氣的。


    光是視野中城牆的高度和城郭的範圍,就以數裏計,初略估計足可容納二三十萬的戶口。


    如果你可以忽略和無視那些聚集在城外郊野中,插標賣首的饑民或是亂葬崗上,新多出來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無名屍的話.。


    但是最艱苦難熬的冬天,總算已經過去了,短期幫傭和佃客的需求,也隨著春天到來而逐漸複蘇著,所以活下來的人臉上,已經看起來不是那麽的絕望和灰敗。


    所以一有人經過,就是蜂擁而至兜售自己的流人,然後被鞭笞和棍棒抽打著,重新驅散。


    至少在這裏,我們是有身份憑信,又有商家作保的良人,私囊還有相應的錢財,足夠在這座城市獲得短期內想要的東西。


    於是我買下了商隊中,一路乘坐過來的棗色老馬和一架舊蓬車,重新起名叫紅老虎三世,畢竟因為它的前任,是交給蘇景先另行人道毀滅處置的緣故,估計現在躺在某個屠戶的肉攤上。


    隻要渡過了淮河,就算是徹底脫出那位權臣可以掌控的勢力範圍,淮南的諸侯藩鎮,雖然名義上也遵從洛都的號令,並且受到權臣的影響,但是自主性要強的多了。


    不過,似乎因為洛都之變帶來的影響,加上近期徐州和淮南方麵關係緊張的緣故,剩下的路程看起來不怎麽好走。


    我可以在這裏多休息幾天,重新做一些準備和策劃,等待新的消息和變化,處理一下其他事情。


    因為那張名帖的緣故,同來的商隊順便給我介紹了一家常年往來的關係戶,據說是當地老字號,兼作客舍經營的大行棧——昇昌樓。


    說是樓,其實是一個多向經營的建築群落,有客舍也有飯堂,有畜廄也有倉房,有貨棧也有車馬行,而旁邊就是一個小市和滿是店鋪的街道,從衣食住行上可以說方便的很。


    現在並非商旅的旺季,因此有相熟客戶介紹之下,隻要稍微多花點錢,就從偏西緣的四層木樓裏,獲得頂層左角的兩個並聯大間,這裏視野方便,樓下不遠就是街市,雖然環境嘈雜了點,但是足夠厚實的門窗,關起的隔音效果還是不錯的。


    門窗上都有透光的雜色玻璃鑲嵌,室內主要是硬木的家具陳設,床榻、掛帳、被褥看起來都比較清淨整潔,沒有什麽黴舊和其他異味。


    在這裏所有的樓層都是通過外部的廊道相連的,因此相對的室內隱私性比較好,除了招喚來的服侍人員,也不會有人刻意經過,一連好多天都宅在房間都沒有問題。。


    我們在這裏好好補充額一番旅途上的精神和體力上的損耗,洗漱都顧不上了,各種困倦的,和衣落床一覺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饑腸轆轆的牽動連著樓下的鈴襠,讓人送來當地特色的晚飯,牛雜酸湯和油糟子卷餅,還有一疊說不上名頭的壇子菜。


    休養足夠之後,我帶著抱頭蹲,花了兩天時間逛了好幾個市,牽著紅老虎重新采買了許多東西,


    包括在幾家書坊裏,淘了很多雜七雜八的舊書,然後交給抱頭蹲去讀,希望這樣能夠幫助她回複一些記憶什麽的。


    然後晚上的時間,就是關起門來後,訓練她使用手弩和一個簡單的防身技藝,主要是仗著嬌小無害的體型和外表欺騙,巧取不備,直問要害的防狼術什麽。


    畢竟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體能為基礎的耐力和爆發上,都沒有任何優勢,隻能在技巧和策略上下功夫。當然據說最早的模版,是來自論壇上某個自稱扯壞過jj捏爆過蛋蛋的某女漢子炫耀。


    這也是她主動提出來的要求,理由是不想成為我的累贅,見過了這麽時間悲慘的事情之後,起碼也要給他一個自救,或者避免拖累我的機會。


    我隻能摸著她的腦袋安慰說,你實在想太多了,然後第二天還是開始教授她一些防身技巧。


    雖然我知道她很努力,也很好學。沒想到她用起手弩來的手感,居然比我還要好,雖然我發現之前,她其實偷偷練習過。能夠把壁虎作為靶子,保持一般以上的命中率。


    看著她一副認真慢慢的樣子,我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仿佛我們不是在這兵荒馬亂的古代異時空,而是在讓雷諾大叔和娜塔莉波特曼的經典老電影,《一個殺手不太冷》的異化場景裏。


    第三天,當我拎著一隻皮袋子,走進房來,看到抱頭蹲正蜷縮著白皙的腿兒,靠在床角看書,似乎是因為內容的有趣入迷,連表情也變得生動活泛了許多。


    隨著輕巧的呼吸,在初陽的細碎斑駁下,很有些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本該具有嬌俏可愛的味道。


    忍不住伸手去摸尖尖粉嫩的下頷,然後她顫動了一下,眼皮抖了抖,看到我才慢慢恢複了呆萌的模樣,


    “還沒想起什麽麽。。”


    我摸了摸她的頭,抱頭蹲努力搖了搖頭,好像是要把什麽東西從腦子甩掉丟開。


    “那就繼續跟著我把。。”


    “嗯。。”


    在這一霎那,我似乎聽到有些歡快的聲調,但是看到她還是那麽一副老樣子,就覺得隻是我個人的錯覺而已。


    “走,我們該出門了。。”


    “去哪。。”


    “去寺廟看和尚。。”


    我們要去的是辰國寺,據說是來自嶺南朝廷,另一個後備的聯絡據點。


    事實上,我在外麵隨便找個茶舍坐下來,稍一打聽,就知道了這地方在那裏,無他,因為辰國寺在當地實在太有名,有名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程度。


    因為這是當地規模最大,最有名的叢林寶刹,而且沒有之一。


    說實話,這顯然與我想象中冷門小戶往來不多,而更適合作為掩護身份和地下據點的偏僻寺廟,大相徑庭。


    因此我還是多花了一天時間,來打聽相關的情形和其他寺院的存在,免得弄錯對象。


    與傳統意義上的法相、天台、三論、華嚴、淨土、南、北禪諸流的大乘顯宗寺院不同,這處大寺乃是國朝地方上,比較少見的密宗寺院。


    據說源自開元三大士之一,泰興年間的國師——不空上人的法脈,與遠走西域的蓮花生大士,號稱唐傳密宗花開並蒂的,東密、西密兩大根本之一。


    在原時空就如曇花一現,很快衰微的開元三大士一脈不說,而這個憑空出現的西密,其具體誕生的過程,也是頗具戲劇性。可以上溯到梁公西平定雪域昆侖和青唐大都護府誕生的泰興年間去。


    因為,在這個時空,原本雄踞高原地利,橫跨雲南北部到西域之地,乃至據有東天竺一隅,而烜赫一時的吐蕃,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在它達到全盛年代之前。


    就在身為穿越者前輩的梁公大軍親征下,在它以舉國之力,大舉入侵河西乃至關內的戰鬥中,被全麵動員起來的龍武係,四麵圍追堵截打的大敗虧輸,一路光複了原本全麵淪陷的河西隴右,


    然後在赤嶺阻截戰,幾乎將絕大多數吐蕃遠征將士,永遠留在了低地,西海邊上的一戰,則徹底打跨吐蕃在青海到西域的統治,靈氣一厥不振。


    而最後發生在的星宿川之戰,則徹底消滅了吐蕃末代大倫,當世名將馬定德,試圖挽救國運的最後努力,包括吐蕃政治中心——紅山宮所在羅些川(拉薩平原)在內,五茹六十一東岱的根本之地,幾乎不複所有。


    最後隻剩下少數殘餘護衛著吐蕃王室末裔,逃回高原深處的雅礱祖地,才得以苟延殘喘一時。


    因此,正常時空中本該前往吐蕃傳法的蓮花生大士,也成了唐軍捎帶的戰利品之一,並且在梁公的點化和扶持下,來到長安弘法傳宗,以後來者的身份建立起,與不空上人分庭抗禮的密宗派係。


    後來梁公大舉西征極域,蓮花生也伴隨著一路,籍以從外教殘酷鎮壓和統治中複興的佛門,重歸西域、天竺之地,隨軍光複魔羯陀等佛門發源故地祖庭,而成為西方密宗一脈的祖師,和主持那爛陀寺,促成上座部、大小乘諸脈歸一的複興大士。


    而在轟然倒下的吐蕃故地上,現今隻剩下一個名為青唐都護府的龐然大物,以及眾多西羌、黨項、吐穀渾、蘇毗、象雄種建立的小國藩領。


    而他們最出名的物產,則是糅合天竺技工和高地礦治的刀劍,大山深穀養育出來,雄峻強健的高原良馬、能夠臥冰飲雪的犛牛;以及高原的風霜雨雪和苦寒貧瘠中磨礪出來吃苦耐勞、堅韌不拔的戰士——青唐義從。


    他們常常以雇傭的形式,效力與形形色色的軍隊中,成為跳蕩、選鋒的首選之士。


    話說回來,在辰國寺本院的建築群中,就專門有一個三層塔狀武功大殿,用各種史詩壁繪和本生故事,來描述這些被誇張和美化的過程。


    據說是出自梁公十世孫,時任江淮大都督的青山公——梁公正的手筆。


    寺院其中擁有的八重錫塔,銅梁院、金玉壁雕,大沉香菩薩,童子殿、舍利堂等諸多古跡名勝的,幾乎都是梁氏攝政的那個時期留下的。


    特別是那個舍利堂,更是可以上溯到乾元年間,據說當年梁公領下的南海都督府初置,就大興義師為海外罹難的唐人聲討公道。


    於蘇門答臘大島,大破南海第一等強國——室利佛逝,屠盡宗室貴族,盡占其土而擄賣其民,順道將具有上千年曆史的,源自南天竺的南海第一佛門聖地——婆羅浮屠洗掠一空,得釋迦佛祖舍利子上百。


    回國獻於中樞,乃詔旨分賜天下名山大刹從林,舍利堂遂遍設各地,後來又有梁公征嶺外,設(蔥)嶺南招討行營,經略五方天竺,遂得佛骨舍利,佛頂骨等珈藍寶物,供奉於國中兩京諸府,遂有十三大根本叢林之說,這處辰國寺,便是其中之一。


    昔日辰國寺的三綱:上座、寺主、都維那,也身兼僧官之職,是僅次於兩京僧錄司的左右街大功德使、東都功德使、修功德使之下,二十六道大僧正之一,


    寺院離我們居住的地方不算太遠,也就是幾個城坊的距離,不過進城前先要按照人頭交錢的,不多不少每人十文一個大青錢而已,


    不過在我看來,這條規定與其說是用來收稅,不如說是用做入城身份的門檻,剛好卡著那些身無分文的流民,或是本身商品價值不高的郊農小販什麽的,不至於為城中的市容市貌,增加些不安定因素。


    騎著紅老虎,提著買來的線香和花果花果供品,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幾乎戰機一整條大街的院牆和數重飛簷的碩大山門。


    隨著大流抬階而入,摩肩擦踵而過的,是熙熙攘攘的香客和人流,無論是販夫走卒,或是達官貴人,不乏其中。


    事實上在這個許多人朝不保夕的亂世中,這種宗教上的心靈寄托,更容易得到普羅大眾的市場和發展空間。


    特別是在這種相對外部滿地淒慘的世間,相對安逸一些的城邑中,那種內外反差的潛在危機感,足夠讓這些寺觀一天到晚總是不缺乏參拜的人。


    樹隱於林,藏身鬧市,也是一種隱匿的手段和方式。


    不過我卻有點抓瞎了,因為這個地方太大了,連綿成片的建築群,成群結隊淄衣披帛的大光頭小光頭老光頭,還有不大不小的年輕光頭,讓我上哪裏找可能的據點和聯絡人去,


    好在我與抱頭蹲,有足夠的時間,慢慢逛著,參觀裏麵重巒疊嶂的殿院佛堂和庭院山水,再尋找契機。


    至少沒有什麽人來攔阻我們,顯然這個時代,還沒有學會後世稱帝商業化的寺院景點,過個門就要買票,無處不潛藏消費陷阱,遍地都是各種籍以開光,解簽為名,兜售高價紀念品和香燭法器的真假和尚,魚目混珠的經營本事。


    就算是亂竄進什麽法事場所,最多一片側目的瞪你幾眼而已。除此之外,八重錫塔,銅梁院、金玉壁雕,大沉香菩薩,童子殿、舍利堂的勝景,都是不錯的消閑去處。


    比如這個原時空從未聽說過的錫塔,又被稱為銀塔或是大白塔,據說是用磚石為骨,融錫,配合鉛銅澆築而成塔身主體,後來又被包上一層厚銀箔,又有信士捐贈而鑲嵌無色琉璃、白水晶諸寶為頂。


    因此每當晴日,遠遠觀望錫塔,銀如雪燦若光華,就如一隻佇立的降魔寶柷,巍巍觀止。而在基座下的地宮中,還封藏這據說來自天竺邸園故地和菩提迦耶的原版梵書貝葉金經。


    捐了幾枚大白香火錢,就獲得上塔頂禮佛的待遇,待到引路的僧人退去。我望著城中城如棋盤,坊居如棋,林立茨比的風景,忽然有些感歎


    “真是大好河山的。。”


    然後忽然感覺到,抱頭蹲在背後輕輕的抱住我,


    “怎麽了。。”


    “隻是忽覺阿夏會飛走,消失不見的。。”


    她貼著我細聲耳語的輕輕道


    我微微一笑,把她轉到身前來,麵朝外,就這麽站在八重錫塔的頂端,然後攤手向外做出一個飛鳥的姿勢,然後由我抱住她,做了一會兒經典場景的cos,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和高處呼嘯的風聲,交替伴奏在血脈的流動中。


    “你聽到了什麽麽。。”


    “阿夏的心跳和呼吸”


    “還有時代的呼聲,以及新世界的招喚。。”


    “你願意跟隨我的腳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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