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夢了,夢見很多熟悉或是萍水相逢卻讓人印象深刻的麵孔都死了,紛亂之中,這些出身尊貴或貧寒,人生平凡或不平凡的生命,就像飛舞在火光之緣的蝶蛾一樣脆弱。


    那個臉圓圓且身家不菲卻人緣頗好,號稱要繼承家業,成就一代天下豪商,當代陶朱公的小胖子徐震,因為體力不支扭傷了腳,哭哭啼啼的淹沒在追兵的火把中;


    那個總是靦腆溫柔的懷念著家鄉,回老家玉青梅竹馬結婚的蘇明輝,則因為一隻流箭,倒在了一步之差的船板前,雖然竭盡全力拉住他伸出的手臂,但還是脫力滑沉在幽暗的河水中


    那個滿口要實現尊王攘夷之誌,再開乾元泰興中興之世的韋伯,被一根燃燒的門珊砸到,和他的理想野望一起,葬身在烈焰之中。


    天生少白頭卻有一副風流倜儻的好皮囊,世代以家學屠龍術為己任,輔佐明主重定天下為所願的徐勝治,因為片刻的猶豫和失手,被摧折的木杆碎片打的血肉模糊,掉進水裏。


    那個天生老相,說起相依為命的女兒就一臉溫柔,號稱要中興沒落很久的氏族,光大門楣的長孫武,義無反顧的迎向了追兵,渾身浴血拖著被砍斷的手腳,怒吼著吸引更多的敵人。


    還有,發誓在有生之年完成人生三立之說,成就王咭摩般的一代學宗大家,京大最年輕的講習——管平潮。最後卻隻能躺在船板上,因為傷口發炎和感染高熱,帶著無盡的遺憾和夢想,在高燒不止的夢囈中,僵直詭異笑著咽下最後一口氣。


    蟬聯兩學鬥球聯賽的多年魁首,自創風林社的林聽濤,因為自告奮勇水性甚佳,潛入水門旁通渠打開橫鏈,卻被胡亂丟下的雜物纏住,再也沒能浮起來。


    作為兩學三輔幸存者中,好不容易拚死援護,才送出來的士林種子,碰見我既是他們的運氣又是他們的不幸,因為我會竭盡所能的幫助同時也是利用他們,增加我逃出洛陽城的成功率。


    當我藏身在半廢棄的皇家大圖書館尋找某樣東西,而撞見這一群人的時候,還沒有少被他們各種猜疑和驚懼.


    不管他們是何種的出身背景和來曆,在逃出洛都的求勝欲望下,聚合在一起謀取這一線微博的希望,但最後和我一起奪船燒門從洛水上衝出來的,有多少人,三分之一?,或者更少的人。。


    一種悲滄和沉重的情緒刹那將我抓住,他們將希望和遺願交給了我,而最初我想的隻是,找到那筆傳說中的藏寶,然後把他們拐到南邊去替我效力。


    ...


    難得溫暖的午後,短暫的瞌睡,被人給打斷了,我看了眼來人嘟囔道。


    “騾子,你擋住我太陽了。。”


    “那真是罪過罪過了。。”


    對方笑嘻嘻的滿不在乎道


    “那要我怎的補償你才好呢。。”


    這隻身上裹纏紗布,像是半截木乃伊的年輕人,叫羅克敵,也是我屈指可數的訪客之一,乃是左軍遊弋都的都頭,手下管領著為數不多幾十騎的哨馬。


    因為喜歡猛打猛衝的性子,因此也得了綽號“大騾子”或者“大羅羅”,當然隻有他認可的少數人,才能這麽叫他的。不然就可以像老營第七都都頭那樣,領教牙齒被打掉隻能露著風說話的特殊滋味。


    “補償就省了,少來找我幾次就好了。。”


    我擺擺手道,


    “我隻是個管庫簿記,當不得如此的待遇。。”


    他雖然隻是個小都頭,但經不住靠山夠硬,他的兄長是梁山左軍三正將之首的羅驃騎,據說出身平盧道的老三鎮邊軍,是當地有名的將門子,當任的是左押衙的軍職,隻是在賞識他的前任鎮守突然暴斃後,幾位繼承人的權力鬥爭中被人所構陷,憤而殺光對頭全家,而無奈上山落草。


    因此羅氏兄弟及其麾下的一幫部曲從屬,也是梁山之中,屈指可數的正牌軍將出身。


    當然羅驃騎本人,雖然入夥並添為五軍正將之一,但是對於身處這個群體,多少總有點莫名其妙的疏離感和超脫,除了值守本分之外,基本很少有主動體現的存在感。


    倒是作為弟弟的,遊弋都頭羅克敵,對這個團體的事物熱心的多,也是我接觸的比較多的年青一代,對現狀的牢騷和對將來的期許,都會多一些,也罕有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氣。


    “話不能這麽說,你我有過命的交情。。”


    “那隻是你身體底子好,再加上運氣不錯而已。。”


    羅克敵使的一手好馬上飛槍,平常攜帶三到五隻,比尋常馬槊短上許多,但是能刺能投,還可以雙持擋格,連帶麾下一騎都人馬,也是輕騎如風和馬上飛投的路子,相對於傳統騎兵戰技,算是受製於某種環境和條件有限下的無奈之舉。


    但是,


    所謂自古槍兵幸運e,所謂有碼和****也是一樣的,他在這次五州圍攻,被人打落下馬好幾次,最後是赤腳步戰沒能脫身出來,他的遊弋都也就剩下傷殘過半的幾十號人。


    因為傷亡慘重和調配上的混亂,他被丟在一大堆傷員裏,失血過多半死不活的沒地方處置,好容易被屬下找到,哭著喊著拿著刀子威脅僅有的醫匠也沒有辦法。


    然後處於某個坑爹的理由,莫名其妙的被禍水東引抬到我麵前,僅僅是因為從俘虜中,聽說過我有類似的救治手段。


    在刀架在脖子上的威脅下,我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式的,從他破篩子般的身體裏,挑出五個箭頭和若幹碎片,用針線縫合和特製油膏抹上之後,居然靠身體素質熬過了感染的危險期,總算活了過來,所以算是有了一份結交的香火情。


    因為這個緣故,事後他家老大也放話要罩著我,五軍正將之一話,哪怕損失不小,在中下層中還是有所管用的,讓我名正言順的躲在雜庫這裏,自己孤島一些東西,而少了許多煩擾。


    “你給我說的那位闖王的典故和民調,實在是太妙了”


    我撇了撇嘴,看了眼他手中作為樣範的傍貼,上麵黑子白紙寫著從我這裏抄去的口號:


    “朝升堂,暮登床,豪門大戶搶你娘,”


    “吃他娘,穿他娘,近來貧漢難求活。”


    “快開城,迎梁山,梁山來了不納糧。”


    “早早開門拜梁山,管教大家都歡悅”


    廢話,這是曆史上著名的下崗郵政快遞人員李自成,幹翻明王朝的成功宣傳手段之一,據說還是哪位被兔死狗烹的傳說人物李岩所編。


    “大兄特地囑咐我來來多多請教。。”


    “你家老大,真是有心的。。”


    “那還用說。。”


    他遞過來一份紙包,赫然是一份滿是油垢的舊地圖,以及幾個金屬製作的小零碎。


    “東西弄到了。。”


    “我這裏隻有壽光縣衙裏的摹本,地域更大的圖本,那是大節鎮裏才有的。。”


    “據說海外藩哪兒還有更大更詳盡的,不過想要弄到手。。”


    他搖了搖頭。


    “看過了,盡快還來.”


    “還有.”


    他順手丟過來還有一把連鞘的短刃。


    “大兄特地交代送你的。。算是酬勞”


    我握在手裏,覺得頗有分量,說它是匕首未免太長了,說是短劍又未免太細了,看起來有些類似後世的長刺刀,隻是被套在精致的皮套和掛具。


    露出來的鋼製圓頭柄上,還有模糊的“樞密。。工都監製”字樣,顯然是有來頭的東西。輕輕抽出來,光是目視的鋒刃,就讓人覺得犀利,但是另一邊卻隻開了小半刃,餘下是鋸齒狀的邊沿,看起來有點眼熟的感覺。


    “大不言謝了。。”


    “你真不想過來幫我家兄長做事麽。。”


    羅克敵再次勸說道


    “可以給安插個好位子。。”


    “安插你妹啊。。你這想把我這種上山沒多久,沒根底沒資曆的待察留用人員,專門架到眾目所指的火上去烤麽”


    我怎麽可能輕易答應,被這兩兄弟套牢了,就意味更沒機會擺脫這個毫無前程和未來可言的強盜窩。


    “且不說你家老大的親信和手下人會怎麽看。。梁山其他部曲的人,會不會借此生事還不好說呢。。”


    “你還真是考慮周全啊。。”


    他也不生氣,借著話頭道。


    “我要是有妹子,說不定就招了你,這樣隨便怎麽插都沒關係了吧。。”


    “如果你做了我的妹婿,過來幫我的名頭和資格也有了把,雖然老家已經沒有人了,要不認一個義妹怎樣。。”


    “喂喂,你就這麽當著我的麵說這些。。真大丈夫?”


    看他一副難得認真考慮起來的樣子,我不由眼皮抽搐著扭過頭去,果然是人無恥就無敵啊


    通常情況下,作為山上極少數可以交流的對象,他會帶瓶酒水和食材來蹭吃蹭喝,然後聊聊天什麽,談談人生理想,增長點眼界什麽的。


    畢竟我名義上也算是個撞傷頭的失憶海生子而已,隻是來自海藩中更偏遠的大洲而已,和中土的風物有些格格不入而已。


    當然我更懷疑他其實有潛藏的話癆屬性,隻要他看對眼的,就能喋喋不休的扯上一大堆,絕不重複的廢話,讓人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從小缺少關愛和表達的渠道。


    但是我更多是負責給他說書,因為他就算是上戰場,居然也隨身不離的,帶著一本翻卷邊的《水滸英雄誌》,當他活過一口氣來,隻能挺屍養傷不能搬動的時候,還請我給他念上一段。


    這也是我和他相熟的由頭和話題之一,因為他對小說裏描述的充滿反政府浪漫主義,和替天行道之類體製外的義理情節,頗有憧憬之意。


    可惜這些梁山部眾與其說像水滸裏的結義之士,不如說更像是瓦崗寨式的造反集團,更兼背後海外藩的出力和間接遙控,而讓它與普通走投無路的造反者,相去甚遠。


    盡管如此,


    他喜歡和我討論水滸裏的人物和各種得失,雖然是修改版的,但是他毫不掩飾對悲壯之林衝,或是豪爽如李逵、仗義若魯智深之類傾向和喜愛,當然偶然夾雜其中,明顯不像是他能夠問出來的問題,就被我選擇性無視了。


    但他畢竟隻是粗通文字,因此偶爾會找我去,給他手下弟兄說上一段,諸如三碗不過崗,罪打蔣門神,智取生辰綱,乃至智探燕子樓,私會李師師,嚇萎皇帝之類,無論哪個時代的群眾,都喜聞樂見的段子。


    然後這個聽書講古的範圍,有時也不僅僅局限與他的部下,一片黑壓壓三五大粗漢子的腦袋,聚精會神大氣不出的認真聽講的情形,讓人略有些成就感,又有些詭異莫名。


    這樣我也多少在前山的營地裏,混個臉熟和出入的便利。


    畢竟梁山雖然作為橫行一方的巨擘,但是本身的業餘生活和娛樂項目,卻是單調的可憐,這些莽漢子身邊稍有點積餘,幾乎都消耗在為數不多的娼館女人的肚皮上了。


    所以我給他們“發明”了幾個投入簡單,占用場地少的體育活動,一來二去就熟稔了起來,成為我擴大活動範圍,策劃逃亡路線的最好掩護。


    作為交換,他們也會幫我獲得一些想要的紙筆、書籍、器具之類的稀罕東西,還有一些需要鐵匠打製的特殊小玩意。


    有這些閑暇時間,我利用羅克敵和其他給我找來的東西,用古代的材料做一個手工實驗黨,反正除了個別需要畫圖定製的個別部件外,通常情況下的雜庫裏,我並不缺少來源。


    比如試製一些便攜耐存的方便食品,調配一些驅蟲消毒的藥水,多用途的背包和行囊,炊飲兩用的水壺,一些可以反複使用的索具和扣件。


    比如羅克敵帶來的那幾個小零碎,被我在幾條割好的指寬牛皮上組合成來,逐漸行程一副行軍背帶的雛形,然後用那隻匕劍輕輕一劃,堅韌老牛皮的多餘部分,就裁斷開來了,甚至連底下的硬木案,都劃出一條深痕,確實出乎意料的好用。


    望著手中吹毛可斷的短刃,我開始思考,羅克敵這次出現的意義和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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