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才會知道自己的每日任務,而今天的拍攝,雖亮點不足,但規定的目的性也的確完成了。但為時尚早,姑娘們都是明眼人,也都知道真人秀是怎麽回事,首先要有存在感,要會來事兒,又不招人嫌……如果非得選一個,寧可招人嫌地來事兒,也要比沒存在感要好。


    唐秋要不來煙花,回屋換了件便裝就進了廚房。


    冰箱裏的確有食材,烤箱微波爐也都是一應俱全。做飯,的確是難不倒她。從小家裏沒個女人,早時候戲班子雖然有大人做菜,但有時候沒時間,她也會趕鴨子上架,做的東西算不上極好吃,但普通手藝是沒問題的。


    明早做什麽呢?總是要提前弄好的,畢竟十幾個人仰仗著她。


    身前身後的攝像頭對著她,唐秋努力不去想。


    總有種被人偷窺的感覺呢。她一個人的廚房弄這麽兩個攝像頭算怎麽回事,監視她嗎?


    膝蓋越發地疼,但隻要想到狠狠踩了某人一腳,心裏又稍顯舒服一些。她自嘲地想,自己還真是個邪惡的小人呢。


    其他的選手們,基本上都聚集在客廳的軟沙發上,熱絡地聊天,順便“謙虛”地互相吹捧,表示了一下對演員這個行業和對未來的期許,和諧地基本上沒有什麽看點。


    江一凜倒是不在。這雖是他真人秀的首秀,也為的是帶動後麵他堅持要做的電影的投資,因此,規矩是遵守的,但要他和這群姑娘熱絡,他倒是真做不到。


    圈子裏和江一凜合作過的人都知道,這家夥在觀眾粉絲麵前那叫一個春風拂麵,紳士禮貌,私底下吧……也算不上不禮貌,但起碼不是個誰都能熟起來的冷性子。畢竟長得好看,又有星相,也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再加上有江滄海那樣的背後推手,江一凜的戛然而止的星途之前讓人感慨,卷土重來時,也算是萬事俱備,東風猛吹。


    扒過小料的人也都知道,12個女演員中,除了齊思思的父親齊家明和江滄海是合作夥伴,齊思思自然和江一凜早就認識,其餘的人,其實都是真正地第一次見。摸不準他的性格喜好,這裏頭最了解他的人,應當是沈歡這個成功的追星族。


    唐秋早就不敢說自己了解他了,隻是在某個瞬間,那些異樣的,帶有衝擊頭皮的情緒會忽然湧上來,但她阻止自己去解析,去命名。


    熱鬧的客廳裏,難得沈歡也能擠進話題,齊思思居然對她和顏悅色的,登時她心裏樂開了花,莊敘如倒是一個人在一旁,撈了本書,和旁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看的書是全英文的。


    不少人心中腹誹,裝逼。麵上卻是一臉的豔羨:“敘如你英語好好啊。”


    莊敘如倒是不為所動,隻淡淡抬了抬眼皮。


    “皮毛。”


    卻有又人附和了一句:“敘如當年念大學就是高材生。”


    蘇韻偏偏不識趣,拉著齊思思來了句:“思思可是在國外長大的,英語也不會比誰差吧。而且,思思可是會四國語言呢。”


    那之前附和莊敘如的,便是樊小,她衝蘇韻笑了笑,語氣友善,但卻有些綿裏藏針的意思:


    “那的確是優秀呢,可惜了,我們隻聽得懂中國話。”


    場麵一下子有些劍拔弩張起來,隻是當事人之一莊敘如像跟這一切無關似的。而齊思思麵上稍有些慍色,但很好地掩飾住了,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什麽似的。


    “欸,對了,唐秋呢?”


    晚上的晚宴,江一凜的舉動和唐秋居然一點都不推辭地應了廚娘的職責,更讓眾人留意到了這個本以為不會是對手的4號。隻是手機沒沒收了,關於她的八卦小料實在是有些少。卻不知為何,江一凜對她……青眼有加。


    這時莊敘如忽然接過話匣,微微一笑接了齊思思的茬:“估摸著在廚房拍舌尖上的中國吧。沒人去幫個忙嘛?”


    這可是個做“友愛”人設的好機會啊。與其在這裏十多個人共享一個鏡頭,何不過去跟唐秋分一杯羹?


    眾人正蠢蠢欲動間,那樊小問道:“就是啊得幫幫她啊,一個人準備十多個人的飯,都累啊。敘如你要不要……”


    莊敘如卻一把合上了書,聳聳肩道:“不了。我不喜歡幹活。”


    眼見著她伸展著纖細而比例極好的四肢,便上了樓,大寫的一個“有種”。


    而幾分鍾過後,一個人獨享廚房剛將食材準備得差不多的唐秋,麵臨了史無前例的……熱情。


    輪番上陣跟走秀場似的姑娘們一個個“臨幸”了被拋在廚房裏的灰姑娘,鏡頭忙得不亦樂乎,非要做點什麽的沈歡打碎了好幾隻碗,一臉委屈……而大小姐齊思思在水龍頭前重新洗了一遍唐秋準備好明早要切做沙拉的水果,一麵回頭,也不知道向誰似的介紹了一下自己家雖然什麽事都有保姆,但她卻偶爾也會跟保姆搶活兒幹……


    時鍾一點點地往午夜移動。這一夜太過太平,李潮東略感失望。離此地不遠的工作棚,多個鏡頭監控前的幾個工作人員也有些審美疲勞,打起了哈欠。


    2、


    十點多,滿懷著“廚房給你們啊”的惱火,卻隻能配合的唐秋總算有了個清淨。而攝像頭停止了轉動。之前李潮東就跟她說過,22:00之後,錄製便會停止。因此,大家消停得也很及時。


    早飯早就備好了,但唐秋掏出火腿腸來切成小段,裝上了一小盤。


    來的時候,她注意到別墅外頭的牆根,有幾隻瘦巴巴的流浪貓。


    這廂剛端起盤子,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慵懶男聲。


    “唐小姐,明天早上,麻煩你給我做一個油煎銀鱈魚、水果粥、鬆露肉丸……最好吧……還……”


    江一凜調笑的話還沒說完,隻見唐秋回過頭,言簡意賅來了句。


    “不會。”


    “不會?”


    “對。沒聽說過。”唐秋端著盤子走過去,到他身邊,抬眼看到這家夥穿著一身水銀灰的真絲睡衣,大喇喇地雙手插袋地靠在門框上,頭發大概是剛洗過,還沒吹幹,眉目更顯得唇紅齒白,竟是比她們一眾女選手都要好看。


    這時忽然伸腳攔了她一下,見唐秋驟停,他臉上有得逞的幼稚笑容,眉眼一彎,笑容清淺。


    真是個妖孽。從前怎麽不覺得呢,從前隻覺得,他像個天使。


    “怎麽?”他盯著她的盤子,“吃獨食呢?”


    說罷,就伸手往盤子裏抓了一小塊,往嘴裏送。


    “怎麽這麽快就答應?”他咀嚼地有滋有味,問道。


    “答應?”唐秋反應過來,是說她接受這個苦差吧,“方便給你下毒啊。”


    “喂。”他倒像也習慣了她的毒舌,聳聳肩,“攝像機可沒關哪。”


    提醒她說話注意點是嗎?她也笑了笑,又重新說了一遍。


    “方便給你下毒!”


    ……


    江一凜從身後忽然掏出一張信箋,正是白天周蕊往她行李箱放的那一張。


    “你這愛慕我的方式,有點特別啊。”


    唐秋卻也不尷尬,隻笑了笑,倒是誠實地說:“我妹是你的鐵粉。麻煩我帶來的。那個……她吧,啥都好,就是審美不行。”


    “你……算了,今天日子好,不跟你計較。”


    江一凜忽然湊近她的耳朵。


    “你這人,真是怪。幹嘛呢,用這種方式來引起我注意?與眾不同?”


    “怪什麽?不識趣是嗎?”唐秋笑了笑,“我就這樣,您位高權重的,何必和我過不去呢?這不正中了我下懷嗎?千萬別。”


    語罷,唐秋已經一下越過他去。


    你說的對,今天日子好,我也不跟你計較。


    江一凜倒也沒攔著唐秋,見她徑直端著盤子到外頭,他倒有些好奇,慢條斯理走到門框前去。


    窗戶微微開著,他眼見唐秋貓著腰,從遠處傳來她輕微地模仿貓叫的聲音。


    倒是溫柔。


    江一凜忽然反應過來。


    ——我去,我剛才是跟流浪貓搶食了?


    又探了探身子,唐秋好像召喚到貓了,跟個蘑菇似的蹲在那路燈下。


    會是什麽貓呢?這丫對貓倒是很有耐心。要不,去看看?


    他勾勾嘴角,忽然無語地笑了起來,正要起身,卻見身後,齊思思正拿著一本書,站在他麵前,眨巴著眼睛衝他道。


    “一凜哥,你還不睡啊,可不可以幫我……”


    江一凜立馬打了個哈欠,抬起頭來衝她抱歉地說:“昨天沒睡好,要不,明天我們再說?”


    ——


    回到屋裏,見沈歡敷著麵膜已經睡著了。隻開著一盞小夜燈,唐秋小心翼翼地替她將麵膜摘下來。


    沈歡的睡眠挺好,睡姿也是,應該是個沒什麽心事兒的人吧。


    她洗漱了一下,關了燈,躺到床上。


    窗簾露出一角,外頭有微光漏進來,不知是月亮,還是路燈。


    唐秋沒什麽睡意,便索性盯著門外的光線發呆。


    若不是沈歡提醒,她也忘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了。不過也沒什麽的,反正,也不會有人記得了。周蕊和周子豪,倒是會很熱絡地把她到周家的那一天定為她真正的生日,有蛋糕,有鮮花,非得這麽一過。即便是後來周子豪進了監獄,總是會有那天的卡片及時到達。


    她其實算是知足的了,上天克扣她的很多,卻也補償得不少。與萍水相逢的人相依為命。這不就是與當年的卞小塵殊途同歸嗎?她詭異地想象,如果有一天一個很大的經紀公司簽她,比如李潮東|突然發達了,跟她提出,你要有一個新的身份,新的人設,你的那位子豪哥哥可是以前混黑道的,你不能和他扯上關係。你隻要照著我做了……就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誰不喜歡榮華富貴呢?錢當然是好東西。她或許能理解卞小塵的自私,但換做是她,她會一口否決。


    唐秋微微閉上眼睛,腦子裏卻不可抵擋地幾個畫麵輪番上演。


    一個是在她12歲的時候,滿以為他忘了自己生日的那個雨夜,她獨自生著悶氣,卻見他忽然從身後拿出煙花來,神神秘秘地說,我們出去放吧,省的被師傅知道了要挨罵。欸,你剛才不高興……你傻不傻,我怎麽會連你生日都記不住?


    然後是十年前,當走投無路的她在人群裏哭喊著“小塵”時,他臉上那冷漠的表情。


    他跟記者們說:“我不認得她。”


    如果按照那時候他的演技,才是能拿奧斯卡影帝吧。


    那時候的她如何無助,被逼到生活暗無天日的死角裏,他的養父親口告訴她,抱歉,一凜現在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不願意拖他下水吧?


    她當然不願意拖他下水了,可是在那一刹那,那一句話,讓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轉成壓死駱駝的稻草。


    她曾經怨過,恨過,她想不通過。這麽多年過去之後,當他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傲嬌明星,當他拍了無數讓人記不住角色的電視劇但本人的名字卻已成為時代烙印的時候,當她,已經從當年那個家破人亡,走投無路的小女孩,長成今日的唐秋,他們再度相逢。


    如他所願,他認不出她了。


    也如她所願,她心裏的恨,早已經灰飛煙滅。


    但偏偏也是這樣,所以她才能對那個雖然不太可能的假設,說不。


    越是被背叛過,越是知道,那樣的痛。她雖然知道自己也算不上什麽好人,但比他有良心。她的心髒跳動很平靜,她想,她是可以處理好這一切的,就像一個陌生的人,一個真正的唐秋,和他,有這麽一段的相逢。


    正如她不想回憶過去,或許江一凜也不想吧,他承認她,或許代表著他也要承認那些跟他如今不匹配的醃臢過去。


    如今她不恨了,隻是還是會有淡淡的不忍和不甘。


    這段過去,終究是要放下吧,那曾經一起發過的誓言,不過是孩童時代的玩笑,那是屬於過去的他們的,而今,他們已改名換姓,天壤之別。


    卻也沒有什麽不同吧。


    人生,並沒有什麽不同。


    唐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裏仿佛出現了卞小塵的臉,少年的臉上有傷。卻還是幹淨好看,他左手捧著一大卷煙花,右手拉著她的手。


    “走,今天你的生日,我帶你去看煙花。”


    唐秋迷迷糊糊地聽到煙花綻放的聲音,她微微地睜開眼睛,被風卷起的窗簾外,夜空忽然發出光芒。


    像是慢動作一樣,一大朵絢麗在天空炸開,火星拋物線似的落開,緊接著……又是一朵。赤橙紅綠青藍紫。半夢半醒的她,喃喃道。


    ——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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