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時應聲接過便要去準備,半路被陸井沛一個箭步截住。


    她神色稍顯慌張,果然無論如何陸大人便是死穴,身體早在意識做出反應前已經先一步行動。然而兩人之間隔著個薛紛紛,她幅度不小,肩膀恰好撞在薛紛紛身上,她包袱沒奪到,反而將薛紛紛撞得踉蹌後退兩步。


    身後便是花梨木架子,薛紛紛眼前隻她一人,睜大眼欲扶住她手臂穩住身子,她卻下意識地向後一避。眼看連人帶架子要一塊兒摔在地上,鶯時驚呼了聲“小姐”便要上前去接,身旁卻有一人比她動作更快,眨眼間來到薛紛紛身後將她攔腰扶穩。


    薛紛紛驚魂未定地緊緊攀附著他的護領,臉色煞白低低喘息。


    許久緩過神來抬眸一看,是一張俊逸無儔的臉,此刻陰沉不悅地蹙緊了眉頭,周身都是怒意煞氣。


    薛紛紛直起身離開他些許距離,“多謝六哥。”


    說罷轉頭睇向陸井沛,方才她退縮的舉動著實讓人心灰意冷,饒是原本對她有一些憐憫,此刻也消逝得無影無蹤。“陸姑娘想必恨極了我,巴不得我早些去死吧?若是沒有我,你便能同傅容雙宿雙飛恩愛白首了對不對?”


    大抵因為心虛陸井沛緘口不言,隻眉峰仍舊高傲地揚起,頗有些盛氣淩人睥睨眾生的滋味。


    薛紛紛毫不留情地揭穿:“可惜我不會死,我是要長命百歲的人。”她頓了頓,輕飄飄一笑,“即便我死,也不會讓你進傅家的門。”


    她後半句是用粵東話說的,語速飛快,晦澀難懂。


    隻能看見上下嘴皮子翻飛,可惜尚未聽懂說什麽,便已然結束。


    陸井沛一怔,“誰?”


    身旁幾個丫鬟撲哧笑出聲來,就連麵帶寒霜的薛錦意也禁不住彎了唇角。


    薛紛紛彎起眸子笑意吟吟,可惜未達眼底,“我呀。”


    說罷便攜鶯時出屋,臨到門口命令兩位翠綠短襖梳雙丫髻的丫鬟,“你們好生看著陸姑娘,別讓她在屋外受到半點危險。屆時陸大人到來,我們自然得保證陸姑娘平安康健,免得出了差錯。”


    陸井沛是個性情衝動的人,否則也不會千裏迢迢地找來粵東,是以三兩步上前橫眉冷目欲與薛紛紛爭辯。薛錦意身子一側擋在紛紛跟前,所幸有丫鬟上前攔住,才不至於讓她鬧得不可收場。


    薛紛紛現下是真怕了她,隻消待在她身旁便隨時有危險,恨不得退避三舍。


    以陸大人為借口限製她的行動,此舉並不過過分,況且陸井沛此次出門本就不光彩。逃婚,大家裏三從四德養出來的姑娘怎麽會過這等事,若是被太傅府那邊的人知道,恐怕這門親事遲早要黃。


    *


    從客房裏出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青石道路上,薛紛紛由於兩次受驚,現下心情並不大好,任由鶯時攙扶著步履緩慢地走在前頭。薛錦意徐步跟在身後,星目視線定格在前,眸色深沉,好似涵了千絲萬縷的情緒,最終卻隻能被壓製在心頭,不能為外人道也。


    末了停在薛紛紛看不出起伏的小腹上,抬手碰了碰眼角那道淺淡疤痕,思緒便轉去了十二歲那年。一晃竟過去了如此長的歲月,當年那個見到他嚎啕大哭可憐兮兮的小姑娘長大了,再也不會跟在他身後清甜討好地叫“六哥哥”,再也不會扯著他袖緣睜著圓圓杏眸懇求他。青梅枯萎,竹馬老去,然而他心底隻留下了一人身影。


    薛紛紛陡然停住轉頭問他,眼裏隱隱有揮之不去的擔憂,顧不得兩人關係僵硬厚著臉皮懇請道:“六哥能不能幫我診診脈?我怕剛才陸姑娘行為對孩子造成不利。”


    薛錦意又何曾拒絕過她,早在陸井沛險些撞倒她時便有此意,隻不過薛紛紛對他抗拒的以為太明顯,又見她沒什麽大礙才一直壓製心頭。“紛紛若是對我再生疏些,倒是與一般大夫無異了,如此看來,我是否也該收取些診金?”


    他一句玩笑話將薛紛紛逗得忍俊不禁,頓時氣氛緩和許多。從幾日前回來一直僵持拘謹的氣氛頓時緩和許多,薛紛紛眯著眼睛笑得沒心沒肺,“那六哥這裏能賒賬嗎?我身上沒錢,家裏生殺大權不在我身上,待何時我上位成功,便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還是這樣口無遮攔,若是給沈景儀聽見這話,想必會活生生氣死在將軍府中。


    薛紛紛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一陣,忽而憶起一事偏頭看去,“六哥怎麽知道我去找陸姑娘?”


    況且來的正是時候,若是彼時沒有他在,後果不堪設想。


    薛錦意將事實經過回想了遍,仍舊心有餘悸,“我到遊思居送藥材,底下丫鬟說你不在,去了陸姑娘的客房。原本打算離去,但是一想昨晚家中客人到來我並不在,是以今日便前去探看一番,未料想正遇見那一幕。”


    薛紛紛頷首,垂頭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才低聲道:“六哥大概不知道,那陸姑娘在蘇州府可是出了名的人物。她看上了傅大將軍,曾經揚言非君不嫁,可謂是不可多得的勇敢姑娘。這不傅容才不走,她便眼巴巴地跟到粵東來了,如今聽聞人家不在,便又要收拾行囊準備離開。”


    說罷將跟前石子踢出十幾步遠,轉身朝薛錦意盈盈一笑,“這樣不畏世俗敢於追求愛情的姑娘,連我都想敬佩了。”


    薛錦意目光落在她笑靨上,不疾不徐地走到跟前對視,再目不斜視地於她擦身而過,嘴角微微翹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這不是勇敢,紛紛,這是愚蠢。若有這麽一天,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他忽然扯到如此深奧的問題上,薛紛紛立在原地困頓地眨了眨眼,半天不得其解。


    遂追上前去,鶯時慌張在身後喊“小姐小心”,她恍若未聞截住薛錦意腳步。兩人一動不動地對視良久,誰都不遑多讓,少頃還是薛紛紛側身讓出一步,“六哥走錯地方了,遊思居已經過去好一段路。”


    *


    在陸大人天南海北地找女兒找得心急火燎大發雷霆時,忽然接到一通消息說陸井沛在粵東平南王府,一切安好,請勿掛念,簡直像連日陰霾終於出現晴朗碧空,豔陽高照。朝中大臣或多或少都想跟平南王套近乎,畢竟這樣曾經位高權重的人,能沾上一點光說出去臉上也倍有麵子,是以這回他親自前往粵東接女兒回家,排場不容小覷。


    平南王薛謙素來好客,得知他到來早已命人備好了一桌子菜,並用象紐練蓋銀執壺盛裝百年紹興酒。未到正堂,已能聞到濃鬱醇香,此時識酒之人便會感慨地道上一句:“好酒!”


    可見陳大人是個會喝的人,正好與平南王湊成一對,兩人你來我往互斟互酌。席上薛錦坤與薛錦意一杯未動,一個不動聲色地舉箸夾菜,一個若有所思地拿筷子在桌上寫字。


    薛紛紛好奇地湊上前去,隻見水漬已經趨於幹涸,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高嶺”二字。


    薛錦意朝她一笑,動作自然地刮了刮她鼻頭。


    動作親昵,好在圓桌上各個都在忙自己的,沒人注意到她這邊情況。再說注意到了又如何,兄妹間如此親密的大有人在,是以薛紛紛猛然後退的動作便顯得過激了些,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酒過三巡,陸大人意興闌珊地放下杯子,朝平南王一禮道:“今日多謝老王爺設宴,陸某深感榮幸,誠惶誠恐。隻是冒昧請問一句,不知小女陸井沛何時才能到場?”


    平南王哥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長道:“等一會讓丫鬟領她出來,隻是你這閨女可不得了,讓我著實開了一回眼界。”


    想必是聽聞了蘇州府一事,陸大人無言以對,隻能訕訕一笑。


    他閨女對人家女婿虎視眈眈,如今偏巧又到了人家地盤,住進人家家中,無論怎麽看都是理虧。陸大人統共就這麽一個女兒,可謂是教人操碎了心,丟盡了一張老臉,賠笑賠得僵硬。


    不多時丫鬟前去請了陸井沛到來,才幾天功夫便跟剛來時判若兩人。她發髻散亂落於身後,衣衫仍舊是那一套從未換過,腳步虛浮無力,唯有一雙眸子從入門時便恨恨地瞪著薛紛紛,幾乎要將她挫骨揚灰的架勢。


    她甚至沒跟在座任何一位打招呼,陸大人同她使了許多個眼色,仍舊不見她有所察覺。


    薛紛紛吃了一口菠蘿咕嚕肉,抬眸正好對上她灼灼視線,雖不明所以,但仍舊笑眯眯地同人打招呼,“陸姑娘這幾日住得可好?”


    便見陸井沛麵色陡然一變,這話不知觸了她哪片逆鱗,幾乎不顧眾人在場幾步衝上前去,將薛紛紛從座位上提起往身後摜去。


    在座皆嘩然,孔氏白了整張臉,尚未來得及動作,已經有一人起身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解決橫豎二吧qaq麵子裏子都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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