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紛紛對兩人談話一概不知,在街上一家客棧尋好住處。


    客棧名曰來儀,往來賓客五湖四海,門前正是繁榮市段。此時暮色西陲,人跡漸疏,唯有遠處一片殘陽淒厲。幾人整理好房間好,薛紛紛伏在床上雙目緊闔,臉蛋兒發白,連日來乘船讓她身體十分不適,一直強忍了下來,現下總算踏在平地上,卻又處處覺得恍恍惚惚,腳下漂浮不定。


    鶯時說要去請大夫,打開門恰好看見何清晏經過門口,想起彼時她在福船為薛紛紛診脈一事,當即二話不說將人攔了下來,“何姑娘,我家小姐暈船症狀一直不見好,您能否幫著看看?”


    何清晏一愣,旋即點點頭。“自然可以。”


    現下無了顧忌,鶯時便側身打開門把人迎了進去,轉過梅蘭竹菊屏風便見薛紛紛麵如菜色,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眼睛半開半闔地覷著來人。輔一開始竟沒反應過來,頓了半響才明白這是個姑娘,強撐著坐起倚在床頭,“你怎麽沒跟我大哥在一起?”


    何清晏立在床頭,依舊是一身黛青雲紋道袍,包裹住高挑瘦弱的身材,垂眸低聲道:“他出去一趟,說是不久便回來。”說罷便撩起袖子給她號了號脈,無非是跟上回相差無幾的說辭,讓薛紛紛多加休息便可,是藥三分毒,不必再另開藥方。


    薛紛紛恍若未聞,盯著她覷了片刻,偏頭不解地問:“你上回說家裏是開醫館的,可是你父親不是何巡撫?如何能跟醫館扯上關係呢?”


    距離那回已經過了三四個月,難得她還記得。


    何清晏看了看分立兩側的飯飯和鶯時,不安地解釋,“家中祖父是開醫館的,我時常去那裏幫忙,久而久之能幫著看一些小毛病。”


    薛紛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而眯起眸子不見方才倦怠之色,反而興趣盎然地問道:“你同我大哥是如何認識的,他怎麽知道你是姑娘家?”


    話音剛落何清晏臉色通紅,眼神飄忽不定,盯著腳下皂靴支支吾吾,“此事說來話長……”


    薛紛紛對此表示很大方,“那就長話短說吧。”


    從何清晏口中得知,原來從大哥薛錦坤到蘇州府當職的那一年,便認識了她。算起來竟然已經有十年之久,薛紛紛驚詫不已,連暈船症也好了不少。其中故事她沒有細說,但薛紛紛大抵能猜到個怎麽回事,不由得心中偷笑,看不出來大哥在情感一事一點也不愚鈍,隻是偽裝得很好罷了。


    *


    在來儀客棧住下後,薛紛紛因著身體不適一直沒去找傅容,足足修養了兩三日才肯下床。


    飯飯早晨去街上買馬蹄糕等早點回來後便一言不發,問她原因也嘴巴緊閉搖頭不語,一派惶恐。薛紛紛隻以為她在街上受了刺激,便沒多放在心上,象征性地安撫幾句了事。


    誰知到了晌午也不見好,薛紛紛身體康健許多,提議要去樓下吃飯。三人才走到樓梯口,飯飯霍地止住腳步將人攔下,望著薛紛紛麵容懇切,“小姐,咱們回屋吃吧……”


    薛紛紛蹙眉,不解她今日反常何故,抬手扶上她額頭納悶道:“你若是身體不舒服我便讓鶯時請大夫來,有話不必吞吞吐吐。”


    可算是把飯飯愁得心急火燎,正因為此才愈發說不上話,“樓下,他們說……”


    “說什麽?”薛紛紛等了半天等不到個所以然,腳步一轉從她身側繞過去,徑直踩在木質樓梯上,“他們說他們的,我吃我的,有何關係?”


    此時正值飯點,大堂桌椅泰半有人,薛紛紛踮起腳環顧一圈,才勉強找到個空桌子。


    點了幾樣愛吃的菜,見飯飯臉色難看,料想她身體不舒服,又跟夥計說要了兩樣清淡小菜。夥計痛快地應下,巾櫛往肩上一搭便去廚房交代了。


    不多時飯菜上桌,蘇州府人傑地靈,物堯豐富,肉質鮮美。薛紛紛夾了一兩口水晶蝦丸,見飯飯食不知味,以手支頤敲了敲她的腦門,杏目彎彎笑問道:“跟我一起吃飯很難受,還是你願意站著?”


    飯飯連連搖頭,“小姐,我沒有這個意思。”


    說罷為表誠懇,埋頭扒拉了幾口米飯,撐得腮幫子鼓鼓口齒不清道:“咱們吃完了快些走吧小姐,我知道街上有許多熱鬧的地方。”


    薛紛紛略有微詞,蹙眉思索片刻,“街上不安全,還是待在客棧裏好。”


    飯飯想了想覺得她話有道理,“那咱們吃完了快些回房間也行。”


    “你今日好奇怪。”薛紛紛有所察覺,自打今早回來後她便一直如此,極力阻止薛紛紛與外界往來,似乎怕她知曉什麽消息似的。思及此,薛紛紛對上她閃爍雙目,一笑道:“該不是出了事刻意瞞著我吧?”


    不得不稱讚她委實敏銳,飯飯一個勁兒地搖頭,“怎麽會,我向來對小姐有話直說,掏心掏肺的!”


    這丫鬟張口盡會胡說八道,薛紛紛撇撇嘴佯裝沒聽見。


    一頓飯吃得很是煎熬,終於等到鶯時起身去結賬,飯飯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待鶯時回來後三人上樓,眼看著就要走到樓梯口,門口卻忽然進來三兩個彪形大漢,渾身熱氣騰騰散發著汗味,吆喝了一聲夥計便就近尋了位子坐下,與薛紛紛離了一段距離,卻因為他們嗓門巨大,一開口整個大堂都聽得一清二楚。


    “姓陸的那個娘們可真頑強,傅將軍的態度已那麽明確,她還上趕著往跟前貼!可沒見過這麽不矜持的女人!”其中意味罵罵咧咧地坐下,扭頭跟夥計說了幾樣菜式,仰頭便把一碗茶水喝得幹淨。


    另一位大笑,“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人家陸捕花年輕貌美,那傅將軍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著這麽美人兒不要,真不知在拿什麽喬!”


    兩人身旁穿粗布短褐的插嘴,“聽聞傅將軍早已成親了,如今多事之秋,怎敢惹上桃花,自然是避之不及!”


    “成親了算什麽?”第二個開口的男子不以為然地擺擺手,笑容曖昧,“大不了娶回家做妾,像傅將軍那樣的,一個怎麽可能夠……”


    說罷三人齊聲大笑,整個客棧一樓都是喧囂笑聲,聽得人不由蹙眉。


    *


    捕花,顧名思義就是捕快中的一枝花。


    捕快中幾乎都是男性,難得出了個女嬌娥,且身份還是捕頭,自然讓人稀罕神往。聽聞她身手矯健,為人霸道,卻又生了副熱心腸,是個極為矛盾的人。


    她這一番攻勢鬧得蘇州府裏人盡皆知,大抵沒見過這樣直接又不顧廉恥的女子,簡直開創了先河。然而一想又覺得可以理解,一個能不顧世俗目光當捕快的姑娘,想來也不會多正常。


    薛紛紛握著樓梯扶手將一番談話從頭聽到尾,末了眼睛落在飯飯惴惴不安的臉上,唇角翹起,“這就是你讓我趕緊回去的原因?”


    飯飯仿佛在地上生根一般,腦袋僵硬地點了兩下,表□哭無淚,“小姐……我不是刻意瞞著你的,隻是這些人說話實在難聽……”


    誰知薛紛紛沒有她想象中的失控大怒,反而若無其事地上樓,行至最後一階時回眸乜她,“這有什麽好瞞的?有人追求傅容,證明他好。他好又有什麽錯,我高興還來不及。況且他們不是說了,傅容並未接受她,既然這樣,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說罷轉身進屋,留下飯飯鶯時呆愣愣地對視一眼。


    這還叫沒生氣,分明她們隔得老遠都聞見了醋味,小姐卻還要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隻得暗暗祈禱將軍最好潔身自好,免得屆時被小姐得知,兩敗俱傷,誰都不好過。


    *


    原定於明日去尋找傅容,薛紛紛卻一推再推,蓋因聽了樓下那幾人的一番話。


    薛錦坤與何清晏一同回巡撫府,後來聽大哥敘說,何巡撫得知他來意後氣得吹胡子瞪眼,沒等人把話說完便甩出二字:“休想!”


    又因為何清晏擅離職守,不經傅容同意便離職回蘇州,大大發了一通脾氣,揚言要罰她吃一頓板子。可這何清晏是個姑娘,何巡撫究竟如何下得去手?薛紛紛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爹爹當得可真失敗。


    何巡撫因此對傅容心中有愧,便趁著他晌午休息時間,請人到府上來一趟表示愧歉。


    傅容本欲推脫,聽底下人道跟何公子一塊兒回來的還有平南王嫡長子薛錦坤,他步伐一頓。薛紛紛慧黠乖覺模樣躍然浮於腦海,才一個多月不見,便好似隔了許多個春秋,他低聲道:“往下安排,將事情推辭一個時辰,我到巡撫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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