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長?”薛紛紛放下賬簿麵露驚詫。


    心頭第一反應是六哥,然而這時候六哥應該在粵東才是,怎會千裏迢迢地來到永安城?她連忙起身對沈景儀道:“母親,我前去看看,您是否要一同去?”


    沈景儀有條不紊地整了整纏枝寶相花紋裙襴,“你去吧,我這裏尚且有事。順道替我問一聲好。”


    她總歸是不願意跟薛家有過多聯係的,薛紛紛挑唇沒放在心上,“是的。”


    說罷便隨在下人身後往正堂去,腳步難免匆忙,迫不及待地要一看究竟。留玉齋離正堂有一段距離,她提著三襴花鳥纏枝紋裙襴馬麵裙恨不得腳下生風,將鶯時甩在身後十幾步遠。畢竟距離粵東出事已有好些天,她卻絲毫沒有家人消息,心中早已焦慮不堪,迫於無奈被強壓心底。


    *


    正堂裏一名男子穿漆黑暗紋緙絲直裰負手立於八仙桌前,觀望牆上竹韻長青壁畫,聽聞庭院動靜,側身從容不迫地看來。他展眉一笑,沉穩和煦,“紛紛。”


    薛紛紛登時立在原地,微微張口十分驚訝,“大哥!”


    話音剛落人已撲了上去,裙裾飛揚,花鳥浮動,腳上雲紋高底兒鞋若隱若現。她硬生生在薛錦坤跟前止住腳步,小臉滿是欣喜,眉梢上揚杏眸彎彎,“你怎麽來了?”


    大哥薛錦坤與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了她足足十五歲有餘。這個大哥在她心中素來具有威嚴,兩人比家裏別的兄弟姐妹都親,但是薛紛紛仍舊不敢在他麵前造次,行為規矩老實。若是擱在六哥那,她或許早就肆無忌憚地表示歡喜了。


    薛錦坤將她打量一番,笑著道:“來看看你過的如何,在永安城可還習慣?”


    他本是蘇州府軍衛千戶,後不知因何離職,日前才來往永安,薛紛紛對於此事一概不知。


    “大哥為何離職,又怎麽忽然來了永安城?”薛紛紛頗為困惑,在她眼裏大哥一直是穩重成熟的,斷不會做出衝動的事。


    丫鬟端來她新製的蜂蜜龍井茶,是用冰塊鎮過的,夏季喝著冰涼爽口,清熱消暑。


    期間一直偷偷抬眸覷這位傅夫人的兄長,他是與傅將軍截然不同的感覺。傅容渾身上下都是不拘小節的豪邁,他則是舉手投足都泰然自若,禮義兼備,卻又不讓人心生抵觸,也難怪這群小丫鬟按捺不住。


    薛錦坤向端茶的丫鬟頷首,潤了潤口輕描淡寫道:“來找一個人。”


    薛紛紛眸中驟亮,一聽裏麵就有不少內涵,“大哥來找什麽人?”


    她這個大哥哪哪兒都好,唯一可惜的是三十好幾了仍未成家,底下四個哥哥都已娶妻生子,唯有他還是孤家寡人,為此薛夫人可算是操碎了心,每每催促他時總拿“時候未到”推脫,一推便是十來年。身為嫡親的妹妹,薛紛紛自然要多操心一些,他比傅容還大了一兩歲,難道也要步傅容糟蹋二八少女的後塵?薛紛紛想了想,也不是沒可能,唯一好的是她的大哥沒有喪妻的黑曆史。


    薛錦意自然沒錯過她希冀的眼神,笑著搖了搖頭道:“一位友人罷了,聽聞他家父將人送給了傅將軍,是以這才想著來問問,順道也看看你。”


    “原來隻是順道看我的。”薛紛紛撇撇嘴十分不滿,哼了一聲表示不高興,“那你來的不是時候,將軍前幾天剛去了蘇州府,現下估計正在路上。你現在快馬加鞭地上路,說不定還能趕上。”


    薛錦意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去蘇州府?”


    他才從那兒來,路上一直有雨便耽擱了許多,思來想去傅容前去蘇州府隻能是為了水澇一事。然而這事按理不歸大將軍管,那些個管河務的是做什麽吃的?


    果不其然薛紛紛眸色黯淡,“皇上讓他帶一萬兵去治理修建水壩,約莫要兩個月才回來。”


    她抬眸急急問:“家裏如何了,可否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薛錦坤四個字讓薛紛紛瞬間鬆一口氣,連日來懸掛的心總算放下,便聽他繼續道,“日前我托人問了家中下落,父親道雖有些許混亂,但仍在能夠控製之中。你不必擔心,這點小事不足以難倒他,況且還有二弟三弟在,總歸能幫得上忙。”


    薛紛紛點點頭,“那就好。”


    靜了一會兒終究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問:“六哥還好嗎?”


    薛錦坤飲茶的動作一頓,抬眸意味深長地覷了一眼,語氣平平,“我也有好些日子沒回去,家中如何,早已不在掌控之中。”


    這一眼包含許多意思,薛紛紛陡生一種被看穿的窘迫,好似一身秘密無處可藏,赤身*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後脊冒起冷汗。她訕訕一笑極不自在地抿了口茶,“以前在檀度庵隻有六哥願意陪我玩,大哥常年在外甚少來看望,我想跟你說話都沒機會。”


    薛錦坤笑笑,“那段時間正忙,就連家也甚少回,有幾次想去看你卻力不從心。”


    兩人都對那話題諱莫如深,誰都沒有說破,這便是薛紛紛敬畏薛錦坤的地方,太多把柄落在人手裏,敢不老實嗎?


    薛錦坤又問了一些她的近況,薛紛紛對不愉快的事避而不談,專挑些無足輕重的事情講。


    可惜哪能逃得過薛錦坤的眼睛,臨走時他拍了拍薛紛紛頭頂,“若是有何困難盡管來找我,我最近一段時日都會留在永安城,就住在東街的七旬客棧。”


    薛紛紛站起來仰著頭問:“將軍府裏就有許多房間,大哥怎麽不早些跟我說,我讓人給你收拾出來。”


    薛錦坤一笑,“不必了,我還是住外麵舒坦。”


    說罷讓她好好照顧自己,並道改日再來看望,這才在薛紛紛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出了將軍府。


    待薛錦坤走遠後,鶯時隨在她身後進府笑言,“將軍走時小姐若有今天一半的情意,想必將軍定會馬不停蹄地辦完事情趕回來。”


    薛紛紛瞥了她一眼,嗔怒道:“好你個鶯時,壞丫頭!竟敢調笑起我來?”


    鶯時笑嗬嗬退到一旁,“小姐別生氣,我隻是隨口一說。”


    薛紛紛才不信,“隨口一說就這麽討人厭,我看你以後還是別開口了。”


    便見鶯時當即苦下臉來,有幾分懇求的意思,“小姐……”


    “風太大,聽不清。”


    薛紛紛沿著青石板路一塊塊跳過去,笑意盎然道。


    *


    若不是薛錦坤解救了她於危難之中,薛紛紛還不知如何要擺平老夫人。


    得了早上的教訓,這回薛紛紛可不敢馬虎,端端正正地坐在翹頭案後,捧著賬簿一字字讀的仔細。每月府裏花銷,無論大小都要記在賬上,包括家仆和丫鬟的月錢,來往各府走動所需花費,還有傅容每月俸祿入賬,等等都要一一記清楚。


    薛紛紛隨手撥弄兩下算盤,這幾天珠算水平突飛猛進,果然人都要逼出來的。她輕歎口氣,讓飯飯去備了杯酸梅湯來,渾身癱軟在桌案上,“將軍一走老夫人就開始折磨我了,我就是那傳聞中的苦命媳婦。”


    聞聲季夏樂了,“小姐可真會往臉上貼金,人家苦命媳婦可沒您如此會享受。”


    薛紛紛懶洋洋地嗯了聲不再搭腔。


    一個月來除了禦雪庭,她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賬房,時間竟也過的挺快。老夫人沒怎麽為難她,倒是指派了府裏一個老嬤嬤手把手地教,順道把她一舉一動匯報給沈景儀就是了。


    隻是薛錦坤再沒到將軍府來看她,薛紛紛難免有幾分失落。


    雖說情意不怎麽深厚,畢竟是同一個娘親生的兄妹,怎麽大哥對她一點也不上心?


    如是又過幾日,隻聽府外橐橐馬蹄聲傳來,不久便見一匹青海驄上騎著兩人,停在將軍府門口。兩人均身型修長俊逸,高的那位穿玄青道服,腳蹬皂靴,低的那位身材削瘦,穿黛藍道服。他們一同下馬,向門房道明了來意,門房便將二人迎入府中等候,去賬房稟明少夫人。


    彼時薛紛紛正在態度端正地撥算盤,聽聞下人來報二話不說放下手中活計,鬆了鬆筋骨趕忙往正堂去。


    果真如她料想的一般,薛錦意端坐在八仙椅中,抬眸向她望來,唇邊含笑。


    薛紛紛不由得加快步伐,跨過門檻走到跟前,這才注意到他身旁還坐著一人,霍地停下水眸大睜,“你,怎麽是你?”


    對方形容拘謹,連忙整了整衣衫坐起來,向她行了一禮。


    她似乎才有所頓悟,難以置信的目光在他和薛錦坤身上來回逡巡,末了斷斷續續道:“大哥,你你跟他……”


    薛錦坤笑著解釋:“紛紛,不是想的那般。”


    顯然此話沒有什麽說服力,薛紛紛退開半步眉頭緊蹙,“那你說的要找人,是要找他嗎?”


    薛錦坤頷首,“是他。”


    “辭去蘇州府一職,來永安城也是為了他?”薛紛紛仍舊不肯信。


    然而事與願違,薛錦坤承認,“是。”


    薛紛紛滿臉的不可思議,頓時忘了規矩上前摸在薛錦坤額頭上,“你腦子壞掉了?你讓娘親怎麽辦,爹爹怎麽辦?”


    而且這個人,他不是就何清晏嗎!


    薛錦坤顯得無可奈何,早該料到會被人誤會,他對上何清晏手足無措的眼睛,回以安撫一笑。


    對薛紛紛道:“清晏她是姑娘。”


    薛紛紛如遭雷劈,立在原處一動不動。


    偏薛錦坤嫌她刺激不夠大,又拋出一顆炸藥,“此次我來便是同你說一聲,我準備回去向何巡撫求親,需要前往蘇州府。屆時再回粵東一趟,你若是願意,可以同我一道回家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紛紛要去找將軍啦∑(っ ° Д °;)っ


    會遇到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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