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雖然放了傅容長假讓他在家休養,但傅容依舊閑不下來,每天晨曦微露便收拾妥當去了軍衛,甚至月色迷蒙才見回來,是以薛紛紛見他的時候並不多。


    今日難得回來早了,才知道薛紛紛在府裏日子過得多麽愜意自在。


    方才那碗水粉湯圓根本算不得什麽,午後小點才是讓人震驚的。桌上一圈擺著幾樣精致點心,豆沙餡兒金團刻成桃子形狀,模樣討喜入口香糯。百合甜羹清香美味,以百合粉衝泡攪拌而成。更有白雲片,運司糕等其他糕點,切塊整齊擺放在碟中。


    薛紛紛自來熟地招呼他坐下,“將軍整日忙於軍事,辛苦操勞,不如坐下來放鬆片刻?”


    他的衣物都放在內室衣櫃,此時換了身衣裳正要去書房,出來便見一桌的誘人點心,腳步一頓略有踟躕,“百合羹?”


    薛紛紛托腮,眸子彎彎亮亮,“將軍也喜歡甜食吧?”


    傅容淡淡“嗯”了一聲,與她隔了個位子坐下。鶯時已經盛了一碗百合羹放在他麵前,一柄瓷勺扣在碗托上,百合羹裏添了不少蜂蜜白糖,入口甜得膩人,偏偏兩人都喜歡。


    薛紛紛喜歡把白雲片泡在百合羹裏一同吃,少了酥脆多了清甜,吃起來還不會太幹。她偷瞄傅容一眼,飛快地夾了塊白雲片放到他碗裏,對上傅容抬起的視線,一點不別扭地解釋:“你試試這樣,好吃多了。”


    其實傅容吃東西不喜歡摻雜一塊,然而對上她那雙殷切期盼的眼睛,竟然硬不下心腸拒絕。他隻好夾起咬了一口,泡過的白雲片雖添了味道,但卻失了原本脆感,他違心地稱讚:“尚可。”


    “我就知道,還是將軍與我口味相同,鶯時她們都覺得味道怪極了。”說著薛紛紛又熱心地夾了幾塊到他碗裏,連讓傅容阻攔的機會都沒有。


    鶯時候在一旁,將傅容的表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憋笑之餘,在心裏暗暗替將軍點了根蠟燭。


    *


    當晚傅容不例外地繼續睡在書房,這兩天倒春寒,下了兩場雨後天氣愈發陰冷,薛紛紛體寒,夜裏甚至要抱著手爐才能入睡。


    她早早地收拾妥當,鶯時不知怎的非要她換上那身紅綾主腰,外罩一件月白緞衫,露在外麵的胸口脖頸涼颼颼的。下穿水藍裙兒,腰側掛著五色絲線纏雙蓮香袋兒,下垂串珠瓔珞,清新淡雅香草味縈繞在身,行走之間暗香浮動。


    薛紛紛兩手捂著脖子,對這身裝扮十分不滿意,“大半夜穿這麽麻煩做什麽?冷死了,我要去睡覺。”


    說著當真要往被子裏鑽,急得鶯時連忙攔住她,“小姐這會兒睡覺是不是早了些?現在戌時剛過一刻,天都沒全暗呢。”


    況且她白天睡了那麽長時間,又不是冬眠……這也太能睡了!


    “不管,我困了。”薛紛紛繞過她繼續往床上走,端的是沒一點商量的餘地。一壁走還一壁不習慣地抖了抖垂掛香囊,黛眉輕顰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它摘下去。


    鶯時思及臨走時夫人囑咐的那番話,咬咬牙不死心地繼續上前,“小姐,今兒傍晚落了雨,一到夜裏說不定會更加冷呢!”


    “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薛紛紛不滿地睨她一眼,“我自然知道會冷,這不是才想早早睡覺嗎?”


    小姐如此不開竅,鶯時也是一肚子苦水……眼瞅著再不說直白小姐便要發怒,她豁出去般:“書房裏連一張衾被也無,將軍夜裏睡覺,定會覺得冷的!”


    薛紛紛看她一眼,“你很關心?”


    “……”見過缺心眼的,卻沒見過這麽缺心眼的。鶯時喉嚨哽了一口老血,哪是她關心,若不是為了小姐著想,她才不管旁人死活呢!


    以為她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薛紛紛擺了擺手不以為意,“既然這樣你就送去一床被子吧,先前五兩銀子你還不要,如今錯過了機會可就再沒有了。”


    鶯時無奈嗔怒,“小姐若是再裝糊塗,我可就一點辦法沒有了!將軍好歹是您夫君,若是凍出個好歹生氣病來,您心裏大概也過意不去吧?”


    見她這堅決態度,大有薛紛紛不妥協她便誓不罷休的勢頭。


    薛紛紛一心想要睡覺,嫌她在旁邊吵得聒噪,“那你想我怎麽做?”


    鶯時頓時大喜,連忙去一旁黃梨木兩扇對開門的大櫃子裏取出一床薄被,送到薛紛紛懷裏,“小姐把這被子送過去吧,將軍定會覺得感動的。”


    薛紛紛張開兩臂抱著有她半人高的薄被,困頓不堪地打了個哈欠,臉就勢埋在被子上麵,悶悶聲音從底下傳來:“你不就是想撮合我們嗎?”


    被人一語揭穿,鶯時非但不覺得尷尬,反而笑了笑坦然道:“這可不是我的意思,這是夫人意思,您嫁來這麽多天還沒跟將軍同房過,夫人得知後著急得不行,這才托人傳話給我的。”


    薛紛紛真是困極了,連眼角都泛著水花,“她就愛瞎操心,我去還不行嗎?”


    書房設在正室右側廂房左耳房,廊下被籠罩在昏昧夜色中,明月高懸,燈籠散發著微弱燈光,朦朧照亮腳下道路。鶯時沒在身邊跟著,薛紛紛拖著緩慢步伐趿到書房門口,叩了兩下門,站在門外乖乖巧巧地等著。


    是以傅容打開門後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少女精巧靈秀的臉蛋被月光照得溫潤似玉,杏眸半闔懶洋洋地偏著腦袋,隨時能睡著的模樣,偏她懷裏還抱著一張被子,顯得身量更加嬌小。


    傅容怔了怔問道:“給我的?”


    薛紛紛下意識地點頭,把被子往他手上遞,因著瞌睡聲音帶了軟糯鼻音,聽得人心裏癢癢的,“這兩天天冷,將軍睡在書房注意身體,千萬別生病了。”


    傅容就勢接過,方才有被子擋著還看不見,現下她身前一絲遮擋也無,屋裏燭光明亮,正好能看見薛紛紛身前光景。細膩如瓷的肌膚潔白無瑕,瑰玉般散發著誘人氣味,她骨架雖小,但該有的地方卻一點不少。傅容目光落在她胸口高聳上,頓了頓別開視線,不太自在道:“多謝夫人關懷。”


    夫人這個稱謂她至今不太習慣,薛紛紛此時恐怕困迷糊了,“你叫我紛紛就好了。”


    說著不管傅容還在門口站著,便往回走,渾身有種大功告成的釋然感。


    *


    翌日是二月二十八,傅容不像往常一樣早起去軍衛,反而留在屋中。


    他屈腿躺在內室矮榻上,手背搭在額頭,眼睛半睜半闔。八卦窗外是薛紛紛早起的身影,她連頭發都沒梳理齊整,烏發蓬鬆地隨意垂在肩上,睡眼朦朧地任由丫鬟攙扶著走。


    她往池塘邊上栽種的芭蕉樹而去,一壁走一壁訓斥,“你是不是也沒把我的話當回事?我昨天夢見它都枯死了,向我訴苦要我好好照顧它。”


    子春別提有多委屈,“小姐,人家分明每天都有按時澆水……”


    竟然還有人把夢境當真?傅容聞聲低笑,這小丫頭總能讓人刮目相看。


    芭蕉樹本就是生長在南方的,千裏迢迢移植到北方已實屬不易,眼看著居然還成活了,委實讓人稱奇。


    然而腦海裏一閃而過,竟然是她昨晚站在門外的畫麵,肌骨瑩潤,玉人皎皎……


    傅容及時打住,收回神智,命人打來熱水,簡單洗漱過後走出書房,院內薛紛紛已經澆完水回了正室,正在由丫鬟伺候著洗牙。透過窗欞正好能覷見她齜著一口小白牙討巧賣乖,杏眸彎彎不知在同丫鬟說什麽,竟然比初上朝陽還要明媚幾分。


    傅容轉了目光,對身後家仆正色道:“去祠堂。”


    祠堂位於將軍府的後院,四周清寂空蕩,院裏裝點也是一切從簡。庭院裏栽種了幾棵栝子鬆,蒼翠夾道,底下雜種萱草,倒是極其清靜雅致的景象。


    鼎爐裏三炷香燃燒緩慢,在昏昧的祠堂裏明滅交替,麵前的牌位上刻著“先室杜氏閨名雪霏生西蓮位”。


    傅容的手撫上靈牌,麵色沉峻,若有所思。


    杜氏是二十歲嫁到傅家來的,她父親兵部左侍郎杜琛,早年於傅容有過提攜之恩,兩家來往還算密切。傅容彼時醉心軍事,身邊接觸女人不多,而杜雪霏又恰好對他有意,杜侍郎旁敲側擊問了一番後,見他沒有抵觸,跟傅鍾毓沈景儀二人商議後,沒幾日傅家就下了聘。


    兩人成親後傅容待杜氏一向好,卻總讓人覺得未到火候,因為將軍對杜氏,跟對沈夫人的態度似乎沒什麽兩樣……


    相敬如賓,想來就是這個意思。


    他在祠堂隻逗留了小半個時辰,出來後家仆還在外麵候著,弓身正要帶他去正堂,卻聽他話頭一轉,“回禦雪庭。”


    軍衛裏其實並沒有多少要緊事,隻是他嫌府裏太過壓抑,才每日閑不住地往外跑。今日心情繁重陰霾,不知為何就想跟那小丫頭說說話,她總能語出月脅,讓人忍俊不禁。


    隻剛走到禦雪庭門口,就看見磚雕鶴鹿同春影壁後跪著一個丫鬟。


    她穿鬆花短襖,模樣熟悉,走近了才看到身上的大片湯漬,一身魚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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