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琪從監獄出去的時候有些恍惚。


    她來之前以為梁炎東就是那個能給秦文透露更多線索的關鍵人物,來了之後她也確認了梁炎東確實在找那個光盤,可是當聽說她並不知道的時候,甚至沒有多追問什麽,反倒是題外聊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瑣碎而細微,有些話她自己隨口說完轉頭也都忘了,就這麽談心似的說了兩個小時,內容冗長而沒有終點。


    原本待在監控室裏穆雪剛如意算盤打的響,然而現實卻殘酷的沒能將他的想法變現,他聽了兩個小時的閑言碎語,摘下耳機的時候耳朵嗡嗡響,腦子都是短路的,卻沒抓到梁炎東所謂的破綻,兩個小時一到,終於忍無可忍地叫看守去敲門,她就被這麽被從會見室裏帶了出來。


    她還是沒有線索,回去之後,不知道該怎麽跟秦文交代,才能逃過這一劫。


    等在外麵的任非接到季思琪的時候對方臉色明顯不太好看,她像是對什麽東西懷有深切的恐懼,而且隨著時間的疊加,這些恐懼幾乎就要讓她不堪重負。


    任非以為是在監獄裏發生了什麽,可是從見麵到帶她上車,任非問了一路,關於這一點,姑娘給的答複都很明確,“真的什麽也沒發生,他問我知不知道一個光盤在哪裏,但是我從沒見過。”


    任非越發地疑惑了,“那你怎麽從裏麵出來就這麽心不在焉的樣兒?好像被洪水猛獸給吞了似的。”


    季思琪搖搖頭沒搭碴兒。


    任非看了眼表,打著方向盤把車開上主路,“這個點兒你單位也馬上下班了吧?我直接送你回家?”


    “不回家,”任非話音剛落,季思琪立刻反駁,剛說完她自己也驚覺有些突兀,想了想就試圖挽救地說道:“我……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先不回去。”


    又到了晚高峰,外麵車流不息熙熙攘攘,車裏麵卻突然陷進了一陣各懷心思的沉默中。任非要右轉,被前麵開錯車道的傻x占了道,他被堵在後麵不滿地對前麵按了兩下喇叭,末了被迫停車跟著等信號的時候,轉頭盯著季思琪打量了半晌。


    “你是不敢回家吧?”他打破沉默,沒頭沒尾地突然發問,態度放肆而直接,“你那老公是不是有問題?”


    任非說話的語氣太肯定了,以至於心思不定的季思琪幾乎要下意識地點頭才又反應過來,脖子維持著要點頭的姿態生生卡在那裏,轉出了個特別僵硬的角度,她咬著嘴唇凝視著任非,試圖從刑警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信息來,“……你為什麽這麽問?”


    “很明顯啊。”任非說:“你老公把你帶出門,都老夫老妻了,又不是小三小四新歡燕爾,出去度假,犯得著倆人窩個別墅裏幾天幾夜不出來嗎?而且上次我請你來跟梁炎東見個麵,你要問你老公,這會兒又不想回家的。”


    季思琪別過頭,看著窗外,“你這是主觀臆測。”


    “我主觀臆測?”任非簡直忍無可忍地往自己鼻子上指了指,“你這從監獄出來到現在,心驚膽戰的表情直白的都夠湊一本自白書了,還我主觀臆測?!你為什麽不想回家?跟梁炎東見麵,你問過你老公的意思,按理說他跟梁炎東八竿子打不著一毛錢的關係,就算你沒有提供給梁炎東他想要的信息,但要因為這個不敢回家豈不是太可笑了?除非是秦文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事不關己。”


    “不……”季思琪無意識地抓緊她放在腿上的帆布包包,仿佛這樣的動作能給她帶去一絲慰藉和勇氣般,她深吸口氣,突然又轉過臉,指著前麵,對任非敷衍地笑了一下,“我不回家,隻是因為我老公就在前麵。”


    任非順著她手指往前看了一眼,這才認出來,果然前麵堵他路的那傻x就是之前季思琪開著跟蹤他的那輛小白車。


    任非:“……”


    季思琪,“任警官,麻煩您過信號給我停一下吧。”


    “季思琪,”前麵的紅燈變綠燈,原本被直行車堵了右轉道的任警官瞬間也成了站錯道的糊塗蛋,他把右轉燈關了,跟在前麵的小白車後麵一起過了崗,在季思琪要下車前非常嚴肅正經地對她說:“我不知道你和你老公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牢牢地記清楚——你之前一直跟著我們隊後麵采新聞,對我們刑偵隊都很了解。而我也是刑警,你有我私人的號碼。如果你被你老公控製了,或者有什麽其他的危險,你都可以直接往我們局裏打電話報警,或者給我打電話,你不要因為害怕而甘於被挾持,我們有能力可以保護你,隻要你說,我們一定會救你。”


    季思琪握在拉手上的手緊了緊,鼻子發酸,眼淚在轉瞬之間就已經模糊了眼眶。


    任非的話如同在她因為恐懼而孤注一擲的封閉內心中打開了一個豁口,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想把一切都跟任非和盤托出,請求警方的援助,請求他們去解救千裏之外已經命懸刀刃的外公,請求他們把秦文繩之以法——


    可是已經什麽都來不及了,小白車停在路邊,在晚高峰的車流中擋住了crv的去路,任非不得不也停下來,在後麵一大片暴躁的似乎在喊“快看前麵那兩個亂停車的傻x!”的喇叭聲中,秦文下車徑直走過來,到了跟前,推了下眼鏡,禮貌地敲了敲副駕的車窗。


    季思琪咬破了嘴唇內側的嫩肉,在淡淡的血腥味縈繞滿口的同時,她瞪大眼睛,硬生生將眸子裏的水汽憋了回去。


    她的手有點抖,握著車門的拉手拉了一下沒拉動,倉惶的目光帶著拚命骨氣的勇氣和決絕看向任非,要哭沒哭出來,她嗓子有點啞,“任警官,麻煩開下鎖。”


    任非隔著車窗眸光銳利冷然地盯著門外的秦文,半晌之後,在秦文再次響起的敲玻璃聲音和季思琪交集不安的目光中,他放棄似的開了車門鎖,對季思琪沉聲囑咐,“我剛才說的話你再考慮考慮。保重。”


    ………………


    …………


    任非在送季思琪跟梁炎東見過麵的隔天,意外地先接到了梁炎東從監獄打來的電話。


    彼時他抓耳撓腮地等關洋給他想辦法,讓他在跟梁教授見一麵,沒想到梁炎東竟然先他一步,把電話打了進來。


    其實要嚴格說起來,這電話也不是他“打”的,他就是握了個聽筒貼在耳朵上,旁邊還有做了他們班管教的關洋把他的字再轉化成言語念叨出來給任非聽。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當時任非正心急火燎心煩的很,看了眼號碼就覺得是又是不知道哪裏來的推銷號,他要是沒有“接電話強迫症”,這會一準兒就給掛斷了,然而就算接起來,也接的沒好氣,聽筒放耳朵邊上就跟開了炮筒子似的,一口氣直接噴過去,“我的工資就夠我吃飯穿衣加油租房子,沒閑錢搞基金買保險,付不起首付也沒打算砸鍋賣鐵買第二輛車——您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掛了吧我這正忙著。”


    梁炎東+關洋:“……”


    關洋被他連珠炮一般轟的體無完膚,跟梁炎東倆人在電話隔間裏相互看了看對方,關洋衝著聽筒投訴,“你丫早餐吃的是火藥嗎?”


    “……”任非一聽動靜就聽出來了是關洋,莫名其妙,“你拿哪兒的電話給我打電話?”


    “我們監區的親情電話。”關洋沒好氣地答他:“再讓你進監獄我是沒轍了,不過寬管犯人每個月有兩次跟親屬同親情電話的機會,每次十分鍾,梁教授現在就在我旁邊,你有什麽要說的趕緊著吧。梁教授這邊要有回應,我再念給你聽。”


    突然變成梁炎東家屬的任非愣了兩秒立刻反應過來,“安全麽?會不會被監聽?”


    關洋在電話那邊歎了口氣,“竊聽證據是違法的,你說會不會被監聽?再說我們這兒就是監獄了,聽你個親情電話幹什麽?時間有限,你趕緊的,你這樣我覺得你們倆是在偷情……”


    不止任非,連關洋旁邊的梁炎東都險些被口水嗆了一下。


    “咳……那什麽,梁教授,”時間有限,任非沒工夫糾正是不是偷情的問題,他咳嗽了一聲,想先問問梁炎東讓他找季思琪到底是個怎麽回事,沒想到剛開了個頭,就被關洋打斷了。


    “你先別說話,梁教授寫著呢,他寫完我一氣兒給你念。”


    “……”這種打電話的方式十分新奇特,任非乖乖地閉了嘴。


    半晌之後,他聽見關洋給他念:“梁教授說:有個不情之請,拜托你幫我去江同市濱江路23號的一棟居民樓的住宅裏找一個日記本帶回來,日記本應該是跟一些初中的舊書籍放在一起,封皮是粉色的可能性很大,帶一個密碼鎖。”


    這跟任非預想的談話內容之間差了十萬八千裏,但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為什麽和該不該去,而是問:“我去了之後怎麽跟戶主說?總不至於砸開門衝進去就翻東西吧?又不是執行搜尋任務……”


    “你等會,”關洋一邊看著梁炎東寫一邊跟任非說,他覺得自己身為管教,幫不能說話的重刑犯通電話這件事在違規風險中又多出了幾分人道主義精神,因此並沒有多麽緊張,等梁炎東寫完,他又念道:“梁教授說:那房子空了很多年了,沒人住,你想個辦法……”關洋念到這裏,梗了一下,才接著又念:“摸進去。”


    任非拿著電話瞪著眼睛異常震驚,“你讓我撬門壓鎖?!”


    “梁教授說:抱歉,我知道這很為難你,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那日記裏有我要的東西,但這件事不能讓季思琪知道。她已經被人控製了,處境十分危險,你們最好監視下她周圍,以保證不會再有命案發生。”


    任非聽完簡直要跪了,“你怎麽知道她被人控製了?!”


    “——等會!沒念完呢!”關洋打斷他,接著念道:“另外,你此行也要十分小心,如果可以,最好叫上你的同事跟你一起。除此之外,你的行蹤別跟任何人提起,拿到日記也別讓任何人知道,否則的話,我怕你也被人盯上,會很麻煩。”


    關洋念完,這次任非不搶答了。


    他握著手機,在電話的另一端,眉心糾結地擰在一起,眸光搖擺不定,嘴唇緊抿,久久地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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