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答應了梁炎東,他提出要去看現場,老楊局長就沒有二話。


    “就是這裏,”任非打開廁所隔間的門,抬手在窗框上比劃了一下,跟梁炎東和老楊示意,“布片夾在這兒了,我要不是關窗戶,也發現不了。”


    他說完站在廁所最裏麵,半轉過身子,看著就在門口站著、始終都沒說話也沒動作的囚徒。


    半晌後,梁炎東舔了舔嘴角,把那裏殘留的一點尼古丁的味道卷到舌尖帶進口腔,“把你手機拍的那些照片兒再給我看看。”他對任非伸手,指了指任非手裏的手機,手腕上鐐銬嘩啦一聲,他絲毫不以為意。


    梁炎東沒在任非麵前說過話,但是兩個人竟然出奇的默契,他一指,任非立刻會意,沒猶豫,掏出手機找出之前給他已經看過一遍的案件照片,又遞了過去。


    從楊盛韜的角度,他看見這男人顯得蒼白的指尖一張張翻過照片,半晌,他在胡雪莉對穆彥的屍檢報告上停下來。


    時間像是靜止了,站在衛生間裏的幾個人,老半天誰都沒說話。連呼吸的聲音都微乎其微,梁炎東手劃屏幕的動作仿佛成了機械式的左右挪動。直到他的手指在任非的手機屏上輕輕敲了敲,隨著這個動作,他整個人才算是回了魂。


    他麵無表情地回身往外走,莫名其妙卻有有種諱莫如深感的任非從廁所裏麵追出來,看著男人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圍著衛生間周圍繞了一圈。


    楊盛韜沒讓押送梁炎東過來的管教跟過來,此刻待在這裏的隻有他自己、任非、梁炎東和另一個刑警,直到梁炎東在那扇有問題的窗根底下站定,老爺子皺眉看著牆後麵一條窄窄的水泥道,中間被一道鐵絲網的小門攔著,通向不知道是哪兒的監獄深處,轉頭問他:“這路是通哪的?”


    梁炎東用任非的手機在備忘錄上打了一行字:粗染廠房。離這不遠是放胚布的倉庫。


    楊盛韜看著他打字眉毛就是一跳,這才反應過來……梁炎東這特麽又不說話了。


    這會兒外麵人多,雖然不知道梁炎東非要在監獄裝啞巴的目的,但楊盛韜也不會在這時候逼著他說話,一行字看完,就看見他又打了一行:倉庫有獄警看守。在粗染工廠做工的寬管犯自己推車往來工廠和倉庫間運胚布,路上全程有監控,沒有獄警管教隨行。


    他把這些話打完,沒刪,把手機還給了任非。


    任非一目十行地把這些看完,張了張嘴,沒等說出什麽來,梁炎東已經旁若無人地又往回走了……


    他麵無表情,身上鐐銬拖在地上嘩啦啦地響,這東西讓他走得很慢,並不是任非想象中那個刑偵大神在犯罪現場指點江山,慷慨激昂健步如飛的樣子。


    可即便如此,任非還是很興奮。


    那種看著偶像就在自己身邊循著蛛絲馬跡抽絲剝繭的過程,如果非要形容,對任非來說,大概就跟粉絲大街上偶遇明星真人秀節目,跟著自己偶像拍完了全程的感覺差不多。


    雖然不知道不說話的梁教授此時此刻心裏究竟在盤算什麽,但是跟著跑前忙後的參與感,也是很珍貴的體驗。


    任非在盤算梁炎東,梁炎東卻在心裏回憶著他手機上的信息。


    ——死者右側頸動脈先天性狹窄,右側頸動脈處上皮組織有瘀傷。


    ——背部有摩擦傷,應是在石台階、質地較硬棱角鋒利的木板、或者鋁合金一類的鋒利且堅硬的東西上拖拽磨礪所造成的。


    ——囚服背部有破損。


    再往前,警方已與監獄方麵確認,死者從副監區長辦公室出來後曾到辦公區北角的衛生間——也就是他們此刻所處的地方,上廁所,曾在監獄大麵積斷電時確認失蹤。


    梁炎東又站在了衛生間的門口,轉頭樓上穆副辦公室的方向看。


    此刻走廊空空蕩蕩,送他過來的王管倚在監區長辦公室外麵的欄杆上,從上麵往下俯視著,眼神跟他對在一起。


    梁炎東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晃而過,他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通過已知的各種情況和線索,在腦子裏勾勒當天案發前的情景——


    穆彥從穆副的辦公室出來——應該還是那副不羈的、不以為意的模樣——他從他叔父那裏受完教育出來通常都是這幅模樣。有一名獄警押著他,沿著剛才他們下樓的那個樓梯,一起從樓上下來,到了一樓,穆彥提出要去廁所,獄警跟他一起過來。


    梁炎東垂眼看了下門前自己的影子。


    陽光下,被大腦虛構出來的穆彥與獄警就站在他麵前,踩著他的影子,除了他自己,這裏其他任何的人都看不見。


    監獄裏,這種情況下去上個廁所,獄警是不會跟進隔間的,所以穆彥自己進去,負責押送他去禁閉室的獄警守在門外。


    梁炎東的目光隨著在他腦子裏被勾勒出的“穆彥”一路進入衛生間——衛生間裏那個時候沒有別人,之前他們發現碎布的隔間門鎖上沒有刮擦痕跡,而且假設穆彥是自己走進隔間,作為一個戰鬥力不弱、意識清醒的成年男子,不會被人攻擊後毫無反抗,所以穆彥原本一定不是過來上大號——他是去小解。


    他正在小解,這時候有另一個人進廁所——那個人應該是個熟人,穆彥對他沒有戒心,並且這個人十分熟悉穆彥的身體情況,知道他右側頸動脈先天性狹窄的弱點。他對穆彥下了手,趁機不備捂住穆彥的嘴,下狠手壓死了他右側的頸動脈,導致血流受阻,導致穆彥供血不足而昏迷,從而把人帶到了發現碎布的隔間。


    梁炎東隨著“正在作案的凶手”,眯著眼睛走進廁所,他又拉開那個隔間的門……


    打開通風窗,把穆彥從通風窗弄出去,再從廁所出去,把摔在後院的人運走——不對。時間不夠,打暈穆彥的人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繞過看押穆彥的獄警,再來到後院把人運走而不起疑——所以凶手不是一個人。


    這是兩人在協同作案。


    一個人打暈穆彥,把人弄到窗口,窗外另一個人接應,從窗口把人拖出去運走了。


    所以穆彥背部有摩擦傷,而囚服在這個過程中被窗框刮壞了一角。


    打暈穆彥的那個人在這之後,在獄警的眼前大搖大擺出了廁所,而另一個人,在後院把穆彥一路運到了工廠。至於工具……


    梁炎東閉著眼睛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剛才他在廁所外麵轉的那一圈,那條水泥路直通粗染廠房,從鐵門開始往前都是一路監控,而能逃脫監控的方式……


    是倉庫!


    運送胚布的手推車!


    另一個人把昏迷的穆彥裝進手推車,上麵碼好胚布,同樣大大方方一路推了過去!


    能到這個辦公區的衛生間打暈穆彥的一定是監獄方麵的人,而有機會推車幹活出入這兩地之間的,隻能是當天做工時負責運胚布的犯人。


    運胚布的犯人……


    梁炎東閉起眼睛回想了一下。


    穆彥墜染池那天,一大隊的十個班裏,一共有五個人被派去幹這個活。


    他記得這五個人是……一班的劉岩,他們班的孫敬業,五班的周濤,七班的趙誌舫,和九班的田永強。


    這五個人裏麵,劉岩和趙誌舫是經濟詐騙進來的。孫敬業是參與販毒,周濤是過失殺人,剩下的田永強,是故意殺人。


    穆彥也是九班的……


    而那個田永強……


    梁炎東睜開眼睛,難得地淺淺歎了口氣。


    他朝任非伸手,任非意會地又把手機遞給他,遞手機的時候,嘴裏含著的那句“梁教授手機你就先拿著,啥時候你用不著了再還我就行”,到底憋住了沒真吐出去。


    梁炎東在手機上打字:當天事發前進出這廁所的人?


    任非的眼睛跟著他打字的速度看完,沒等他打上問號,直接就說了,“不知道。問過當天執勤的獄警,他說他不記得了。”


    梁炎東抬頭,看了任非一眼。


    任非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聳聳肩,“逼過了。後來我們老大親自審的,那個獄警承認,他等在外頭的時候玩了會消消樂。隻知道在中間確實有人進去又出來,穿衣服的顏色跟獄警獄管都是一樣的,隱約記得個子不高,但的確沒注意臉。停電警報響的時候跑進去,人已經不見了。”


    “……”梁炎東不知道消消樂是個什麽鬼,就算他不在監獄蹲了這三年,也沒有時間玩遊戲去打發原本就不夠用的時間。


    他靜默片刻,在備忘錄上輸入——


    殺穆彥的凶手有兩個。一個是當天負責運胚布的犯人,一個是監獄工作人員。


    當天運胚布的一共五個人:一班的劉岩,三班的孫敬業,五班的周濤,七班的趙誌舫,九班的田永強。


    獄方人員:男,年齡在40歲到45歲之間,身高在171到173公分之間,體重在70到75公斤之間,穿43碼鞋子,掌握心理學相關知識,有一定視頻剪輯能力。


    梁炎東指尖頓了頓,考慮片刻,又在後麵加了六個字——


    已婚,近期喪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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