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真是沒緣分,第二次“約會”,身為公安幹警的任非同誌,又一次沒能善始善終。


    他原本是想壓著心思先把楊璐送回家再做打算的,然而楊璐生了個七巧玲瓏心,半路上主動開口,讓任非把她在一個公交車站放了下來。


    至始至終,她什麽也沒問,隻是臨下車的時候,囑咐了任非一句:“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可是那個時候的任非,根本沒心思“注意休息”。他精神緊張亢奮到極點,一路飆到廣播電視台,拿著工作證要來了那個自稱錢祿外甥女的那個趙慧慧的電話,直接把電話打到楊盛韜那裏,讓他幫忙查了這個號碼的信息。


    然後就直接開車殺到了四十公裏外的東林市轄下的一個縣城的村子裏。


    ——電話是從那裏撥出來的。


    任非驅車趕路的途中,趙慧慧的身份也得到了確認,竟然真的是錢祿的外甥女兒,正在鎮上一所中學上初一。


    錢祿是個光棍,父母過世,無妻無子。為了調查他的死因,這兩天譚輝他們刑偵隊上上下下已經把所有跟錢祿有瓜葛的關係,能查的都查了。而這個趙慧慧的母親錢喜,原本就是他們的重點調查對象。


    她並不是錢祿的親妹妹,是錢祿爹媽在小時候抱養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預感自己親生的兒子靠不住,他們把錢喜養大,最後,倒也真是錢喜為他們養老的。


    據了解,錢祿成年之後就去城裏混了,他沒什麽學曆,也就在工地幹些粗重的體力活。本來是個很敦實質樸的漢子。可是後來不知道跟誰學壞了,染上了賭博的毛病,從那以後,錢祿再也沒往家裏拿回過一分錢。


    但是不往家拿,卻也不跟家裏要。那時候錢祿已經演變成了隻有過節會回來,多數是兩手空空,過完年初二就走。他從錢喜結婚那天起,就打心眼裏看不上自己妹夫,這種矛盾在他染上賭癮,整個人越發凶戾暴躁之後越發激烈,錢祿跟妹夫年年都要在大三十兒晚上打一架,錢祿幾次把妹夫打得鼻青臉腫,後來妹夫趁著錢祿回城裏的時候,自己說要外出打工多賺點錢供趙慧慧上學,離開了村子,從此杳無音訊,再也沒回來。


    那年趙慧慧5歲,錢喜從此成了村子裏的活寡婦。


    妹夫離家出走了的第二年開始,錢祿連年也不回來過了。就像是趙慧慧那個人間蒸發的爹,莫名其妙就跟家裏斷了聯係。錢喜向人打聽過幾次,隻聽聞說是欠了一屁股的賭債,東躲西藏,指不定哪天這個人就要被廢了。


    再然後,錢家二老相繼病重,錢喜一個沒技能也沒文化,這輩子都沒怎麽離開過村子的女人,養著兩個老人,帶著一個孩子,家裏三張嘴等著吃飯已經讓她不堪重負,老人病了更沒錢治,所以那年,她托鄰居先照看下家裏老人孩子,自己咬著牙離開村子,去找錢祿。


    然而她沒找著人。


    回來的時候,一個孩子守著兩位老人的屍體,哭到聲嘶力竭。


    錢喜從那時候恨上了錢祿,處理了二老後世,從那以後,再也沒提過去找錢祿。


    直到四年前,她被法院通知,懵懵懂懂戰戰兢兢地坐在法院旁聽席上,聽完了錢祿強奸殺人案的整個案件過程,聽著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哥,被判了死緩。


    盡管後來死緩減成了無期,錢喜也從沒去探過監,但大概誰都沒想到,時隔四年,當年的法庭上的那一麵,竟成了她和錢祿此生的最後一麵。


    最後的最後,錢祿獄中自殺,屍體火化,是她坐了一個多小時晃晃蕩蕩的城鄉巴士,從鄉下到了東林縣殯儀館,在火化單子上麵簽的字。


    簽完字,看著這個這輩子都不太光彩的大哥從人形變成一戳粉末,然後帶著錢祿的骨灰和他在獄中被清理出來的,為數不多的遺物,又回了鄉下。


    這是她這輩子和錢祿全部的糾葛。


    當時走訪的同事,還特地請她帶著去看了錢祿骨灰埋葬的地方——就在錢喜家地裏,三座墳包,其中一個是新土,上麵插著隻孤零零的幡,隨風搖曳,要多淒涼就有多淒涼。


    走訪的時候,趙慧慧上學住校沒回來,同事們也沒去驚動這個原本應該跟錢祿的死完全掛不上邊的小女孩,而當時他們也對錢祿的遺物進行了調查,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那麽,趙慧慧是如何確認錢祿的死有蹊蹺的呢?


    她發現了什麽,還是……她原本就知道什麽?


    任非按地址找到趙慧慧她們家的時候已經快要淩晨了。這個時間,隻有那麽幾盞路燈勉強照亮的村子裏安靜得連狗叫都聽不見。孤兒寡母的低矮土胚房近在咫尺,但是任非沒敢敲門,怕嚇著她們母女。所以就把車停她們門口,開著天窗,在車裏窩了一宿。


    第二天,伴著公雞打鳴和他自己的手機震動,頂著渾身的蚊子包去敲響了錢家的大門。


    同一時間,譚輝帶人,親自到監獄,第二次提審了代樂山。


    連續看了幾天,技術科的人一個個頂著快要在顯示器上盯瞎了的眼睛,想譚輝報告,錢祿死前曾連續幾天跟代樂山有過密切接觸。


    午飯後的午休時間,晚飯後的自由活動時間——在距離錢祿自殺更早一點的一段時期裏,視頻裏的錢祿抓緊一切機會,就差把那算命先生綁在自己褲腰帶上了。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交代。”


    監獄的審訊室裏,攝像頭監控下,昌榕分局的刑偵支隊長靠在審訊桌上,半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就問。


    但熟悉譚輝套路的人都知道,這跟他以往的風格是大相徑庭的。


    平時審訊的時候,這男人狡詐得跟頭狐狸似的,在審訊室小小一方空間裏跟嫌疑人相互耍詐鬥智鬥勇,他肚子裏的腸子不知道彎彎繞繞了多少條,嬉皮笑臉的聊天也好,冷嘲熱諷的譏誚也罷,抑或是故意激怒對方,設網下套,從開始到結束一路埋下無數地雷,多數時候他能把滿心戒備的嫌疑人繞進去,一不小心掉進埋伏,所有防線偽裝頓時被炸得粉身碎骨。


    可是現在那一套在這裏不適用。


    這裏是東林監獄,監區自己的地方。這起案子,他們隊裏最懷疑的可能犯罪對象是這裏的獄管們,而無論排查問案,一切的一切,都極有可能是在幕後凶手的監視下進行的。


    可是他們不可能把在押犯帶出去審,他們也沒有那麽多時間跟懷疑對象兜圈子,隻能抓緊時間在一定的範圍裏問最多的信息。因為一個不小心,後麵會發生什麽狀況,誰都不知道。


    代樂山被關完禁閉又扔進了死囚倉,整個人的精神狀態萎靡的不行,但態度卻是很配合的。麵對詢問,他照舊堆起那張虛假的笑,臉上的皺紋隨之都沁滿了諂媚的氣味兒,“是,是是。”


    他本以為這次警方提審他,還是為了調查穆彥的事,但是沒想到,譚輝開口,問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九班的錢祿,你認識吧?”


    算命先生有點錯愕,但還是下意識地老老實實點頭,“認識,認識。他那人孤冷不愛說話,但是……但是跟我話還是挺多的。”


    譚輝挑了下眉。他沒想到自己還沒問,代樂山竟然就自覺地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錢祿死之前,有段時間,他總找你吧?都說什麽了?”


    “也……也沒什麽。”代樂山皺著眉,他這些天被監禁折騰得已經快要精神崩潰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腦子也不太好使。他緊緊擰著眉毛用力把那些已經在他腦海裏逐漸沉下去的記憶翻出來,半晌之後,才一邊回憶著,一邊慢吞吞的說:“就是他纏著我問……人死了是不是真的還有魂魄,冤鬼索命什麽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知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他跟你說起過原因沒有?”


    “沒有……但是那段時間他確實挺奇怪的。他這人孤僻得很,平時整天冷這個臉,煞神似的。好像沒什麽牽掛,也什麽都不怕。其他要老死在這監獄裏的人,有時候或多或少都會後悔犯罪啊什麽的,但是他也從來沒有,差不多就是那種什麽都豁出去了,就混吃等死的樣子吧,一大隊裏少有人敢惹他。但是那陣子,他莫名其妙的忽然問我那些神啊鬼啊的問題……我不敢問他為什麽要問這個,也不敢刺激他,就隨口敷衍著說些不那麽主要的。後來有一天,還是他自己跟我說的,說他那陣子做夢,總是夢見那個死在他手上的女人,還有他爹媽……”


    譚輝猛一抬眼,他瞳孔微縮,眉心緊擰,就在代樂山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始終緊繃著的腦子裏,忽然捕捉到了某個至關重要的點。


    就在這時,坐在趙慧慧家炕頭的任非,從趙慧慧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掌,接過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上麵的字歪歪扭扭,比剛上小學的孩子寫的還不如。加上那張紙條已經被蹂躪得破敗不堪,任非展開的時候,勉勉強強能夠分辨出上麵鉛筆留下的,已經模糊的字跡——


    他說的對,我該去熟罪。


    我死了,就解脫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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