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蔡嫵都不記得過來多長時間的時候,才聽郭嘉語氣很輕地轉移話題說道:“嫻兒是不是要除服了?”


    蔡嫵順著他的意思接口:“是啊。差不多下個月吧。我想著毓秀姐姐既然把嫻兒托付給我,我就得對得起她的臨終所托。嫻兒除服後就該找婆家了,陽翟那裏,她連個長輩也沒有,我想著咱們把她接來許都吧,一來可以防著她在陽翟除服後被欺負,而來離著咱們也近,孩子們好往來,咱們也好就近照顧。”


    “這事你跟薇嫂子好好商量著來,實在不行就親自去陽翟接一下。嫻兒當年離開時帶的人還都是文謙給她備下的,皆為軍籍,雖然挺可靠,但嫻兒畢竟一個姑娘家家,我怕她哪天鎮不住,吃了虧就不妙了。”


    蔡嫵了然地點頭:郭嘉這意思得轉著彎的聽,戲嫻個姑娘家,守孝時候沒什麽,但是出了孝期,身邊圍著一群大小夥子,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出事。小姑娘芳齡十八,正是美好年華,放在外頭,哪家當長輩的不擔心?


    “若是去接嫻兒,你還去嗎?”


    郭嘉皺了皺眉,偏著頭想想後有些遺憾地說:“可能去不了了。這段時間主公的頭風犯的利害,吉平已經看診開藥了,不過效果好像不太大。再加上過陣子就是秋狩。陛下按年齡算,明年就該加冠親政了。隻是這段日子,他動作太多,讓人不得不防啊。所以秋狩事上,我和文和都建議主公多加提放,已被不測,因此暫時還不能離開。”


    蔡嫵咬了咬唇,低著頭聲音悶悶地說:“沒事兒,我和薇姐姐著人也一樣的。不過本來覺得能和你跟照兒他們一道出去散心的機會沒有了。難免有些遺憾呢。”


    郭嘉笑了笑,隨即想起什麽一樣低頭看著蔡嫵問道:“照兒……最近好像有些低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還有,文遠那天來時,你好像有些無措啊。”


    晚些的時候,蔡嫵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從郭嘉懷裏探出頭,仰著臉跟郭嘉說:“奉孝,明天我著人請德衡來家裏一趟吧。”


    郭嘉沒說話,隻是眼睛微微黯淡了下。


    蔡嫵卻像沒意識到懷中人的僵硬一樣,若無其事地說:“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前一段時間,許都有幾位夫人和照兒幾個交好的小姑娘,看中德衡那副手藝了。非要請我幫忙讓尋他做些小玩意兒不可。我推辭不過,都答應下來了。”


    郭嘉低下頭,聲音輕輕地歎了口氣:“隻怕德衡現在不肯來咱們家。”


    蔡嫵眨眨眼,故作不解地問:“為什麽?難道他嫌咱們家請不起他一頓飯不成?”


    郭嘉神色複雜地垂眸看向蔡嫵。


    蔡嫵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她不傻,就算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他跟德衡因為下邳事情起了爭執的事,她也能猜出幾分。她倒是沒想過讓郭嘉親自去向德衡解釋當時緊迫情形以及他自己的迫不得已。因為她的男人太驕傲,甚至連稍微的解釋和爭辯都不屑出口。


    蔡嫵想:不屑就不屑吧,反正我就是那操心的命。眼看著你們兩個挺不錯交情的人就因為這個走崩實在是太讓人心酸。既然你不想著低頭解釋,那就我來出這個頭。我可沒說是讓你們和好的話,我就是想請我自己朋友和孩子們的德衡叔父吃頓飯,順帶跟他商量商量些小玩意兒的事。嗯,聽說有種弩箭叫床子弩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原理,不過我想德衡應該樂於鑽研這個問題的。


    過了好一會兒,郭嘉終於被蔡嫵那固執的眼神兒看的敗下陣來。他低下頭又輕歎了口氣,聲音幽幽地說:“今天的慶功宴上,主公曾問德衡徐州之戰有大功,想要什麽獎賞?你知道德衡說什麽嗎?”


    蔡嫵眨眨眼睛,咬著下唇有些擔憂道:“德衡不會是……說了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吧?”


    郭嘉搖著頭,神色有些黯然:“德衡說……自己想離開許都。”


    “不可能。”蔡嫵驚詫地睜大眼睛,“德衡雖然孩子習性,但絕對不傻。他心念著他的那些圖紙機械,也心念著那些農桑莊稼,他怎麽會舍得放棄一身才學,再也不理這些,甘願埋沒世間?”


    郭嘉被蔡嫵急迫的樣子逗的啞然失笑,在拉下蔡嫵因情緒激動揚起的手後淡淡地補充:“別擔心,德衡沒說是歸隱山林。他隻是……想去冀州找一個人罷了。”


    “魏臻。他早年四處遊曆時認識的一個朋友,聽上去跟他性子有些像。但是卻精通水利,按德衡的原話就是:如果有子甫在,便是洪澤不退,下邳明年照樣能接茬種莊稼。”


    蔡嫵聞言一下揪住郭嘉衣服,急切地問道:“曹公同意了?”不怪她著急這事,馬鈞是個有一根筋的人沒有誰比蔡嫵他們兩口子更清楚了。當年他能為了一個聽診器千裏迢迢跑到陽翟去找蔡嫵,並且一等就是多半個月。現在也自然能為了下邳的農桑事,孤身犯險,跑到河北冀州袁紹地盤找人去。魏臻是哪個她真不知道,別說不知道,她連聽都沒聽說過。要真是個有才的還好說,若隻是個浪得虛名的,德衡這一趟冒險前去豈不是憑白失望,倍受打擊?


    郭嘉扣住蔡嫵的手,緩緩地點了點頭:“不止主公同意了,大公子和我,甚至文若、公達都同意了。”


    “為什麽,德衡他……”


    “阿媚,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想盡力一試。你要相信德衡。”郭嘉握住蔡嫵的手,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堅定。


    蔡嫵愣怔,良久才緩過神來,聲音幽幽地說:“那……誰陪他一道?他帶多少人去?冀州和幽州還在打仗吧?萬一路上有危險怎麽辦?”


    郭嘉閉了閉眼睛,輕拍著蔡嫵解釋道:“隻有他和元常兩個,喬裝入冀州。除了貼身仆從外,什麽也不帶。而且元常此去河北另有重任,所以和德衡並不算做一路。”


    蔡嫵傻了傻眼,才了然醒悟:若是去河北,帶再多的人也擋不住袁紹的大軍。還不如輕裝簡行,暗中入城。她現在隻希望那個叫魏臻的真是像德衡那樣的性子,那樣德衡請起來會比較容易些。若是個滑不留手的老油條,憑著德衡那人事上少心眼兒的架勢,他不被那個姓魏的賣了都是他主上燒高香啊。


    蔡嫵琢磨了一圈以後咬咬唇,跟郭嘉下通知說:“那我明天就寫帖子差柏舟請德衡過府。就說要給他踐行?”


    郭嘉遲疑了下,帶著一絲期待和忐忑,不確定地問道:“你覺得他能來?”


    蔡嫵一臉篤定:“你請,肯定不來。我請,肯定來。德衡不比其他人,他想問題沒那麽多彎彎繞,若是旁人把你惱成這樣,絕對是再也不登咱們家門了。若是他的話……”蔡嫵說到這裏狡黠地笑了笑:“我保證他肯定會來,因為,在他眼裏,咱們倆是不同的人。惱你,可未必惱我喲。”


    郭嘉無奈地搖搖頭,最後卻不得不承認蔡嫵說的有道理:馬鈞那人,還真實在的緊,估計他那樣的,根本就沒有這根兒叫“遷怒”的筋。


    第二天的時候,蔡嫵很勤快地提早下廚,親自張羅了一桌的飯菜。然後守諾地下帖請人,吩咐柏舟:不管用何方式,務必要把德衡請到家裏來。


    結果柏舟找馬鈞時,馬鈞正在軍械堂忙活,壓根兒沒有功夫搭理他。柏舟回憶了下自家主母交代命令時的嚴肅表情,頓時覺得自己重任在肩,便是生拖硬拽也得把人給拉府上去。然後他就當真指揮了倆隨從的親衛,一揮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揪著圖紙咬指頭思考的馬鈞給架了出去。架完還衝裏頭目瞪口呆的軍械堂眾人訕笑著揮手:“大家不必替德衡大人擔憂,這隻是我家先生請他吃飯罷了。”


    聽了他話,軍械堂人更擔憂了:奉孝先生請人吃飯?大人真的吃的起?


    事實證明,軍械堂人對他們家大人是不熟悉的。他家大人不但吃的起,而且吃的很不客氣,不光專注而且認真,瞧他看飯菜的小眼神兒就跟情種看愛人一樣。


    除了開始進門時,碰到馬鈞郭嘉愣了愣,淡淡地扭頭當做沒看見外。其他時候馬鈞跟蔡嫵的相處基本和以前一樣。甚至在蔡嫵說到許都有些夫人想請他做些解悶的東西時,馬鈞還拍著胸脯,笑得眼睛亮亮地跟蔡嫵保證:“嫂……嫂夫人……放心吧。我肯定……不負……不負所托。”


    蔡嫵笑眯眯地點點頭,殷勤地給馬鈞夾上菜,在郭嘉的示意下不著痕跡地問道:“德衡,近來在忙活什麽?”


    馬鈞沒反應,緩了一會兒才想意識到蔡嫵是跟他說話,抬起頭,皺著眉,表情認真,語帶困擾地回答:“在……在想……怎……怎麽……彌補下……下邳之過。”


    郭嘉身體一僵。


    蔡嫵也頓時愣怔,但隨即意識到馬鈞真的隻是在說實話,並沒有含沙射影針對郭嘉的意思。


    馬鈞渾然沒察覺郭嘉兩口子的變化,兀自皺著眉頭,拿筷子點著桌子跟蔡嫵比劃:“這……這裏是……是泗水,這……這裏是……沂水……要……要是……發洪水的話……下邳也……照……照樣會被淹沒。我想……能不能……能建……條水……水渠。把水……存……存起來,等到……幹旱的時候,再……再給放出來。就……就跟水車……一個樣的……能提水的……那種。”


    蔡嫵眼前一亮,興奮地拍了下馬鈞肩頭:“行啊,德衡,你連水庫都能想起來了。不簡單嘛!”


    說完蔡嫵就湊到馬鈞桌子前頭,指著他比劃兩道線說:“這是怎麽回事,你跟我仔細說說。”


    馬鈞“哢吧”著眼睛,抬起頭,轉向郭嘉方向,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很習慣很學術地問道:“水庫……是……是個什麽東西?”


    郭嘉被他驟然問話的態度弄了個措手不及,即有些欣慰他終於跟自己說話,又有些無奈,他好像沒意識跟自己說的是啥。


    馬鈞偏著頭,看了郭嘉片刻後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和眼前這人好像還不搭腔呢,再說,他要是知道肯定早告訴我了,現在問他也是白問。於是又轉著一張娃娃臉把頭麵向蔡嫵,繼續不依不饒地說:“水庫……是什麽……子甫的話……應……應該能明白。嫂……嫂夫人,跟我好好……說說。”


    蔡嫵咬著手指思考片刻後,組織了下語言,把自己對水庫的理解和見識一股腦統統倒給了馬鈞。馬鈞倒是聽得仔細,飯也不吃了,操起隨身帶的小碳筆,跟小學生一樣在草紙上寫寫畫畫做了好一陣筆記。做完後把草紙珍而重之地放進袖口,意猶未盡地跟蔡嫵說:“嫂……嫂夫人可真是……蘭心蕙質……馬鈞……要是有一半的聰明……就……就好了。”


    蔡嫵難得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她倒是真沒敢跟馬鈞說什麽太深奧的東西。要是讓他知道其實這世界上還能存在電力為動力機械什麽的,很難說馬鈞會不會窮其一生鑽研電學去。


    那天馬鈞在軍師祭酒府待到很晚才回去,期間飯沒怎麽吃,倒是亂七八糟毫無條理的東西被蔡嫵灌輸了一大堆。郭嘉像當年在榆山一樣,即不打亂也不離席地靜靜聆聽,不時插上幾句自己見解。這景象讓外頭知道實情的柏舟看著倒是熟悉的很。


    蔡嫵把頭繼續埋在郭嘉懷裏對郭嘉第一個問題聲音幽幽地回答:“照兒……她長大了。”


    郭嘉一愣,緊接著也不知道理解到哪個方向去了,尷尬地輕咳一聲,拂拂蔡嫵後背跟蔡嫵交代:“既如此,那你就多多上心吧。”


    蔡嫵也不知道聽沒聽出意思,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後就閉口不再談起郭嘉的第二個問題。


    郭嘉很是縱容地不再追問:算了,她不想說就算了吧。反正人都是願意陪著我下地獄的了,以前發生過什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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