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斌回來不久,王靜就迎來了自己在異世的第一個新年。和她想的古韻濃厚、年味兒十足的不太一樣,這時代的新年,好像還沒有貼春聯,放鞭炮的習俗。不過窗花,桃符倒是有的。


    蔡斌在過年前幾天就抱著小女兒指揮人往門上掛桃符,邊掛還邊趁機對懷裏的女兒教育:“阿媚,這個叫桃符。這邊的是神荼,那邊那個是鬱壘,記住沒?”


    蔡家阿媚眨著眼睛,小手絞著衣襟,望望鬼畫符一樣的桃符,又望望一臉期待等著她開口的蔡斌,眉頭一慫,低下頭繼續咬手指去了。


    蔡斌抬手往自己女兒腦門上輕敲了一下,無奈歎道:“哎,幾個孩子裏,就數你嘴懶。到現在都不肯開口學話。”


    王靜低頭,眸裏閃過一絲愧疚:其實她是有耳聞的。她現在這幅樣子,沒少被蔡府裏的下人們嚼舌根。他們說:你看,主家二女小時候看著多靈氣多粉嫩的一個小女郎,可是誰成想她會是個啞的呢?到過了年就兩歲了,別說講話,她竟然連阿公、娘親都不會叫?不會是個癡傻吧?


    對這樣的流言蜚語,王氏的反應是絕不姑息,以雷霆手段震懾之。可回過頭,看著杏眼溜圓,眸光閃閃,仿佛能聽懂他們談話的小女兒,王氏覺得整個心都揪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小女兒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什麽到了該學說話的年紀,她家女兒卻一言不發了。不管你是嚇她、逗她、還是哄她,她都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你。好像她什麽都知道,可是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看得人無端心疼。


    有幾次背人時,王氏都會抱著睡意朦朧的小女兒悄然落淚。人前這個女人精幹要強,即便是對著她的夫君,她也不曾透漏過絲毫軟弱。可夜深人靜時,望著小床上懵懂安睡的小丫頭,她還是忍不住悲從中來:她若真是個癡兒,將來可怎麽辦?


    蔡斌對小女兒的情況自然也清楚,不過不像王氏那樣焦躁不安,他一邊往熟識的親朋寫信,詢問哪家孩子可曾有過這樣的情況,又該如何醫治。一邊加緊往自己長子長女腦子裏灌輸:你們的幼妹可能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將來你們一定要好好疼她。尤其是平兒,你當兄長的,若是將來阿公爹娘不在了,你更要好好照顧妹妹!


    小蔡平雖然不太明白娘親阿公的擔憂從何而來,但不妨礙這個男孩的淳樸和決心:“阿公放心吧,便是阿媚她一輩子都不開口,兒子也會護她一輩子,斷不會讓人把她欺負了去。”


    事後王靜聽說這事,心頭不由一暖。


    除夕這天,王靜醒後沒有等來她的壓歲錢,不過王氏和蔡斌還有她祖母卻都往她衣服上拴的一根纓絡上係了一枚銅錢。圓形方孔,五銖錢的樣式,但是刻的字樣卻是“萬歲千秋”“祛病除恙”,一看就是辟邪祈福用的。老祖母還在那天專門給她掛了一枚小玉墜,摸著她腦袋,慈祥溫緩:“我家小阿媚將來肯定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王靜聽得鼻頭一酸,眼看就要流下淚來。老祖母卻慌了手腳,邊把人往孩子他娘懷裏送,邊著急哄道:“怎麽好好的就要哭了呢?大過年的,掉眼淚可不吉利。來來,祖母這裏還有好東西,都給阿媚好不好?”


    老太太說著竟真的要派人開鎖開箱,取東西哄孫女開心。還是蔡斌給攔住:“娘,阿媚一個小孩子,能懂什麽?您那些東西都是兒子和幾個姊妹孝敬您的,您自己收著就好!”


    沒成想老太太空前固執,手指兒子,撐起眼皮執拗道:“她懂!”然後就又老小孩兒般要翻箱倒櫃。蔡斌趕緊給王氏使眼神讓她帶著孩子們下去。自己留下來,好好勸慰老娘。


    年夜飯的時候,蔡斌扶著老太太出來,一家人聚在一處,和樂安詳。隻除了老太太老不樂意,幾次用委屈的眼神兒瞥蔡斌外,一段飯吃的還算和順。


    吃到一半的時候,遲鈍的蔡平忽然想起什麽,用勺子舀起一勺月牙狀類似餃子但是卻不是餃子的東西湊到兩個妹妹跟前,一邊給一個後,揚起頭,困惑地看著蔡斌:“阿公,今年咱們為什麽沒有吃年糕?”


    王靜一怔:難道是以往過年要用年糕的嗎?哎?不對呀,他們家是北方呀,不是說南方比較流行年糕,北方過年,大多數人家是吃餃子的嗎?雖然,他們家這餃子長相有些……。


    蔡斌笑微微地搖了搖頭,指著釜中的湯汁解釋道:“這是阿公此次出行時,從南邊聽說的一種吃法。據說叫祛寒嬌耳湯,是長沙太守張機張仲景首創。在南邊已經流傳很廣,咱們潁川也有不少人家在過年時享用。”


    在一旁研究餃子形狀的王靜聽到蔡斌的解釋後,明顯僵住了身形:誰?你說誰首創?張機?張仲景?


    王靜有些發懵,但凡學過曆史,再有些醫學常識的人肯定都知道,張機張仲景!大名鼎鼎的醫聖!在現代您要是去哪家醫院時,往走廊裏一瞄,要是看不到這老爺子的畫像或者雕塑什麽的,您都得懷疑這家醫院是不是假冒偽劣了!


    可是剛剛便宜阿公怎麽說來著?長沙太守?什……什麽長沙太守?為什麽他還是在任職長沙太守?等等,這也不是問題關鍵,關鍵的是:她為什麽從阿公嘴裏那句話得出一個不甚美好的推論:她是在和醫聖張仲景一個時代!還是和任職長沙太守的張仲景一個時代!等量代換以後就是她和活著的張仲景一個時代!哦,張機老爺子(人家這會兒還不是老爺子呢!)是東漢末的呀!她這也是穿到了東漢末了嗎?


    這一讓人措手不及的變故直接導致了她之後的不在狀態。王氏看小女兒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樣子,也有些著急。想想今天一早就起,一直跟著大人忙活祭祀、祭禮什麽的,小孩子難免精力不濟,所以在簡單地喂了她幾口以後,就讓人把她待下去,哄她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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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夜深的時候王靜閉眼躺在吊床上,聽到外麵一陣陣的地地道道的“爆竹”聲,又想到那個讓人驚悚到接受不能的推理,王靜心裏莫名就覺得酸酸的:她開始想穿越前的家了,很想很想。那裏過年雖然總是被說年味不足,總是被說越來越脫離傳統,可是那裏有她熟悉的一切,春聯也好、煙花也好、年夜飯也好,都是她不曾珍惜,卻再無緣相見的。就像她的爸媽,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熟悉的一切一切……


    王靜眼睛發澀,用小被子遮住頭,淚珠兒無聲劃過眼角沒入枕被。她告訴自己:說告別吧。認了吧,你如今已經擁有新的生活,新的一切,你不該糾結前塵。縱然老天爺讓你回來了亂世漢末,你也該好好生活。你該告訴你那一世的爸媽:瞧,你家姑娘沒心沒肺,在這邊兒過得挺好。父母在堂,兄姊在側,還有一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老小孩兒一樣的老祖母。雖然這個哥哥有時候有些傻,這個爸爸挺能捉弄她,但是……但是……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真的,真的挺好。所以,你家姑娘會很努力很努力地生活下去,不用為你家姑娘擔心了……不用……


    這樣想著,王靜眼淚流得更凶了,低低的抽噎聲也漸漸響起。


    聽到動靜的王氏把女兒抱起來放在懷裏,輕輕拍哄著對蔡斌說:“孩子別是又被嚇驚著了吧?”說完用眼角抵上女兒的額頭,覺得沒發燒才輕聲舒了口氣:“還好,沒起熱。”


    蔡斌也皺著眉走過來探探王靜額頭:“把阿媚抱榻上睡吧。你摟著,晚上有什麽事咱們也好早些照應。”


    王靜閉目聽到這話後把臉埋進了王氏的胸口。眼淚又流下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這輩子的爹媽。之前是我鑽了牛角尖。就這一次,就今天這一次,你們就讓我哭個痛快。等明天,等明天醒了以後,我就好好地……好好做你們的女兒,做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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