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嵇康離開呂安處,再往南下便來到了譙侯曹緯封地境內。當年曹林被封沛王之前,先被封為饒陽侯,後來被封譙侯,封地就在沛國都譙郡,而這譙郡不僅是嵇康的家鄉,也是曹操祖籍所在。譙郡本為縣治,曹操稱魏王後將其擴大,升為郡治。黃初三年,魏文帝曹丕下詔將譙郡作為陪都,與洛陽、長安、許昌、鄴城並稱“五都”,彰顯地位。


    如今曹林雖被司馬師軟禁在銅雀台,但因其一向遠離政治,與世無爭,從無激進言論,更無越軌之舉,曆曹丕、曹叡、曹芳三代皆安分自守,曹爽、何晏亂政時未曾參與,高平陵事變之際也無反抗舉動,故司馬師對其一支留有幾分情麵,其子曹緯仍任譙侯爵位,住在封地。


    嵇康從鄉道一路行來,見阡陌交通,屋舍儼然,一派平靜安寧之象。看起來,曹緯與當地官員早已達成默契,獲得了對譙郡的實際治權,將此地治理的頗得其法,百姓安居樂業。但是在這井井有條的表象背後,卻透露著稍許違和感。他一路細致觀察,此地雖安定但卻有失繁榮,人丁稀少,來往之人多是村姑農婦,男子便隻有孩童和老人,頗為寥落。事實上,曹魏的親王、郡王都是徒有封號,沒有實權,形同匹夫。曹緯能夠在譙郡大展作為,背後定有玄機。


    他滿腹狐疑地繼續前行。沒走多遠,忽然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轟隆聲,腳下的大地也跟著微微震動,越往前走,轟鳴和震動越劇烈。難道是地震?他正不安,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女子尖叫,回頭一看,一個身影從地麵忽向腳下裂開的洞口迅速墜落,倏忽間便隻剩一隻手露在外麵。嵇康一向俠義心腸,此時焉能不理?飛身抓住那女子的手,想把她拉出深洞,可這洞口像是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牢牢纏住,隻覺眼前一黑間,便與那女子一前一後向下墜去。


    墜了一陣,他逐漸恢複視覺。仔細分辨,感覺快要到達洞底,若就這樣一墜到底,必定粉身碎骨。他一邊伸出手,去抓洞壁上攀爬的野草藤蔓,一邊對那女子道:“抓緊我!”那女子連忙照做。而這時他已順利抓住一條粗大的藤蔓,將身子貼向洞壁增加阻力,順著藤蔓減速下滑,終於平安落到洞底。


    “姑娘,你沒事吧?”


    “沒……”那女子說著將臉側入陰影中,“多謝相救。”


    洞中光線甚弱,本也看不清彼此麵容,他隻道這女子矜持怕羞,便也不以為意,開始向四周摸索起來。探查一會,發現此洞麵積甚大,並不是個直上直下的深坑,而像是個通向某處的密道,隻要順著有亮的地方走去,便能到達出口。


    “來,跟我走。”兩人一前一後,借著微光一點點向前摸索,果然越走越寬敞光亮。剛想鬆一口氣,忽聞耳邊風響,幾道黑影疾刺而來。


    “快趴下!”身後的女子忽然狠狠拽了下他的胳膊。兩人剛剛趴倒,就見洞口處閃電般齊刷刷射來六枚飛鏢,一一釘在身後的洞壁上。


    嵇康驚魂甫定,起身看向那女子,光束照亮一張明媚嬌豔的臉,熟悉異常,又是袖玉。“是你?”他正要追問,突然走出幾位持刀大漢,不由分說將二人押住。兩人被鉗製著走出洞口,均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他們麵前的,並非想象中的出口,而是一個練兵場式的碩大洞穴——點將台、兵器架、作戰圖、布陣圖,還有正在進行操練的上百兵卒,整齊有序,嚴整肅穆,令人驚歎。


    “膽敢擅闖禁地,說,你們是何人!”不容他們多看,一個身著甲胄之人從操練場上走下來,大聲喝道。此人身形魁偉,長相粗獷,一看就是位將軍。


    “我乃過路之人,誤落此洞,並無所圖。”嵇康說罷,冷眼盯著袖玉。


    “奴家是外鄉人,來此處尋親的。也不知怎的,走得好好的,一腳踩空掉了下來。這位大哥是為了救我才落進來的。望將軍念我們是誤入,網開一麵,放我們出去吧。”袖玉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無辜之態,央求道。


    “誤入?”那將軍上下打量著二人,哼道,“此處自建成以來,從未有人闖入。你們非但沒有摔死,還能避過洞口的毒鏢,絕非等閑之輩!別在這跟我惺惺作態,本將軍不吃這一套。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奴家說的句句屬實,還望將軍體察!”她邊說邊向嵇康使眼色,叫他跟著附和。他卻將頭一轉,什麽也不說。


    “看來,是非要讓我動刑了!”那將軍絲毫不為袖玉之言所動,命人上前將他二人五花大綁,捆在練兵場中間的兩根大柱子上。


    “將軍,此人身上有塊令牌!”一個兵將眼尖,見嵇康腰上隱約掛著一物,便一把拽下,呈到那將軍麵前。那將軍本不在意,接過來瞟了一眼,臉色陡變。抬起頭,重新端詳了嵇康片刻,對兵將道:“你等在此好好看守,誰也不許妄動!”說罷,拿著令牌匆匆走了。手下不知何故,隻得拿著刀槍,原地待命。不消一會,那將軍回轉過來,令牌已不在手中。對手下吩咐了兩句,便有人上前將嵇康身上的捆綁解開,道:“侯爺有請。”


    嵇康跟著那將軍穿過練兵場,走上點將台,本以為隻是一個敞開的高台,誰知底部還隱藏著暗門,通向更深處的密室。來到密室門外,那將軍對著緊閉的石門道:“侯爺,人請來了。”說罷,略等了一會,石門緩緩升起。“請吧。”他示意嵇康進入密室,自己仍守在外麵。


    嵇康走進密室,見一人背對著自己而站,正研究著懸掛在石壁上的一張陣圖,那圖足有一麵牆大。此人的身形他再熟悉不過,馬上拜道:“大哥,別來無恙。”那人聽見,伸手向石壁凸起之處一拂,沉重的石門緊緊關閉,將兩人封在其中。


    “此陣圖甚為玄妙,我日日參詳,仍悟不出破陣之法。”那人說著轉過身來,眉目英偉,身姿矯健,雖一襲長衫卻透著英武之氣。正是嵇康此行真正要找的人,譙侯曹緯。


    “一見父王的令牌,我便知是你。你是如何進來的?”


    “說來可笑,我是為了救人才誤入此洞。一進譙郡地界,我便已猜出你在暗中行事。不過,直到進入此洞,才知你竟已深謀遠慮、謀劃詳盡至此,連這地宮都建造好了,實在令人歎服!”嵇康道。


    “那日你我幾人在太初府上謀定以後,我便返回封地,開始暗中募兵操練。之所以沒透露此地,實在是因為太過機密,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輕動。”


    “大哥所慮極是。不知此處是如何建成?”


    “這地宮並非我所興建,早在武皇帝時期,就已經開始建造,直到他去世前才建好。當時天下大亂,武皇帝修建此宮便是為了以防萬一。曹氏如逢大難,此處既可用來避難,也可作為練兵場,聚積實力,以圖再興。”


    “武皇帝真是深謀遠慮!既有如此寶地,陛下是否知曉?”


    “當年武皇帝在父王被封為譙侯之時,將此機密告知,就連文皇帝也不知道,更遑論當今皇上。”


    曹緯攜嵇康坐下,將其中玄機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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