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騰固定的每周都會跟沈木兮開一次視頻聊天,兩個地區的時差在夏季大概是七個小時,所以視頻時間就鎖定在了沈木兮這邊的下午臨近黃昏,相對的,也就是沈木騰那邊的上午。


    小孩興奮地在屏幕那端給她講,他去觀摩過了愛丁堡城堡,還去《哈利波特》的創作地,大象咖啡館喝了下午茶,小孩還說,等什麽時候她去英國了,他要帶她去爬卡爾頓山,爬到山頂,可以俯瞰整個愛丁堡的景色。他抱著單反拍了很多照片,郵件傳給沈木兮一個壓縮包,雖然攝影技術實在一般,但細細挑選也能找出一些可以當做電腦屏保的風景圖。


    沈木兮很寬慰的放下心來,他很適合現在這樣一種全新的生活,或許,送他出國讀書,這對沈木騰來說,會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個轉折。


    她不是沒有設想過,一直把他留在自己身邊,留在這樣壓抑而沉悶的囚籠,他會長出一雙什麽樣的翅膀,又是不是他真正喜歡的模樣。


    她並不能保證,她真的能給他一個他想要的未來,又或者,這樣的生活待的久了,他自己都迷失了,再分不清內心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她可以舍棄夢想,舍棄音樂,可以接受很多她明明厭惡到想吐的現實,可她還是舍不得,有一天,他也活成了自己的樣子。


    一個人,走著走著,不經意的,把初心都忘了,那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情。


    好在,有這樣一雙寬厚幹燥的掌心,及時在迷途的黑暗裏牽住了她,又指引著,她一點點尋回最初的微光與星辰。


    伴隨著沈木騰高中生涯的開端,她很快便也迎來了自己的大二生涯。


    課程像是比大一又多了一些,她沒再逃過課,無論選修還是必修,每節課都按時出席不早退,沈木騰的新生活開始了,她想,她也要好好努力了。


    對了,她還給自己報了兩個課外社團,都是冷門,社團成員很少,一個輪滑協會,一個書法協會。


    這是季遇白的建議,她照做。


    半年的時間,沈木兮發現,自己終於成功從學校的熱搜榜首退居二線。


    一個人抱著書走在林蔭小道,注視她的目光還有,但那都很純粹,甚至摻雜了一些敬畏。


    畢竟,她頭上扣著一頂可以上天的尖頭帽子。


    今年的整個夏天雨水都很少,天空成日裏都碧朗朗的,烈日曬得地表都幹燥熱燙,這樣的天氣一直延續到深秋,降過雨的次數屈指可數。


    沈木兮很奇怪的發現,自己麵對下雨天時竟再也沒有害怕過。


    這種安全感不是虛無的,更不是心底的某種突兀感觸,很真實,她愛的人,都平安,不會有人受傷,不會有人離她遠去。


    大概,是因為她知道,下雨的黃昏屋簷下,她並不需要一個人等很久,那個男人一定會撐著傘來接她回家。


    從未失約。


    她被護到男人敞開的外套內懷,頭上的大傘是溫柔的黑色,雨絲連她的發梢都不曾染濕過。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總是嘟著嘴跟男人抱怨,“你總是這樣,我以後都不記得自己帶傘了怎麽辦?”


    “沒關係,”他摟著她肩膀的手心即使隔著兩道衣物都是熱的,從她圓潤精致的肩頭直接湧進心房,“我又不喜歡出差。”


    沈木兮疑惑的“啊?”一聲。


    “不會出國,”男人頓一下,聲音裏像是含了笑,平淡的仿佛在隨意的閑聊,“守著這座城市,守著你。”


    大腦就在這時忽然閃過了一幀鏡頭。


    去年的那場雨後,他開車送她去學校,車停在後街,他安靜的聽她小聲抱怨,沈家出事之後,那些狐朋狗友是怎樣敷衍搪塞她的求助,又是信口拈來多少她聽都沒聽說過的旅遊勝地。當時,男人聽完,隻低聲允諾了一句,木兮,我最不喜歡出國,一年也去不了幾次。


    她那時候還不懂,後來也從沒有仔細想過。


    原來,他隻是換了一種說法,還是同樣的話,


    守著這座城市,守著你。


    她想,她應該再也找不到同樣的,聽到一句甚至不算情話的情話時,心底深深的那種觸動。


    心情不對,人也不對,天氣,也不對。


    哦,還有,年紀也不對。


    人生那麽多的絕版,全部都給了他,她在心裏暗暗發笑,真好。


    可,眼睛為什麽微微的酸了呢?


    *****


    十月底,司影與楊言舉行婚禮。


    婚禮準備的很倉促,近乎閃婚的節奏,日子提前一個月才確定下來,所以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搞些花哨的浪漫,甚至連婚禮外景都差點排不到合適的場地,對於二人轟轟烈烈,差點把天都撼了的這場戀愛來講,多少總讓人覺得有些遺憾。


    不過這都不重要,當事人樂此不疲就好。


    沈木兮幾乎是全程陪同,看兩個人拍完寫真,選片,等待修片,加急,像其他的小情侶一樣,親自設計請帖,反複推翻,敲定最終方案,準備伴手禮,在婚慶公司與家兩地間奔波不定,確定婚禮流程,一係列小到極致的細節。


    終於結束了全部準備工作,婚禮舉辦日期已經迫在眉睫。


    火急火燎的一個月,連沈木兮都跟著累到無精打采。


    四人聚在一起,新房別墅裏,司影渾身虛軟的癱靠在沙發上,以過來人的身份叮囑道,“這婚真的隻能結一次,一次就把人折騰個半死,本以為穿著婚紗美美的拍套寫真,再來個蜜月就結束了,其實呢,連酒水,甚至是糖果,還有蛋糕的形狀都能讓你把心操碎了,夠了,真是夠了。”


    楊言精神倒還好,照樣吊兒郎當的,在旁邊打岔,“誰讓你非得自己選了,那些事情交給婚慶公司做,人家做的比你好。”


    司影嗔他一眼,沉聲啐他,“你滾,我的婚禮,一輩子就這一次,我樂意,不是我自己選的我就不結了。”


    沈木兮心道,女人還真是一個糾結的生物體,口是心非。


    楊言忙不迭的笑臉哄著,學著季遇白的動作,給她喂過去一顆提子,“您是皇後,您說了算。”


    司影就著他送來的姿勢張開嘴過去接,提子含進口中才剛咬開,對麵那雙一直未收回的手忽然大力捧著她腦袋把她帶過去,楊言壞笑著在她嘴角親了一口,司影差點被提子卡到喉嚨,偏著頭咳得臉都紅了。


    踢一腳沒個正行的男人,她想起正事來,往沈木兮邊上挪了挪,“小丫頭真不給我當伴娘?”


    沈木兮下意識先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時不時就送來一顆水果的男人,輕抿唇,眼底閃過淡淡落寞,搖頭拒絕,“伴娘就算了,捧花我也不要,千萬別留給我,沒準什麽時候我就變成不婚主義者了呢,我可不想打臉。”


    季遇白聞言,正剝山竹的那隻手突然就頓住,僵了幾秒,抽出一張紙巾細細擦拭過指骨,他身子往回靠,大力的揉一把她的頭,沉了聲,“你敢。”


    沈木兮扭過頭去衝他笑,笑容恬靜無害,眼底卻堅定的明亮一片,耍著無賴,“你敢我就敢。”


    男人徹底冷了臉。


    兩道視線深深的糾纏在一起,一沉,一輕,越發低迷,彼此都知曉對方的真實想法,就是對峙著,誰也不放開誰。


    這種戰役並不是第一次。


    楊言與司影對視一眼,然後輕咳一聲,打破了這道近乎凝固凍結的空氣。


    季遇白淡淡移開眼,視線落回矮幾,那緊蹙的眉心卻遲遲舒展不開,他低過身子,胳膊撐在膝蓋,拿起剝了一半的山竹,繼續把殼剝完,果肉遞給旁邊的姑娘,自始至終卻都不看她。


    這也是他們每次戰役結束後,短時間內最正常不過的相處方式。


    說冷戰,談不上。


    所有的事情都在照常進行,無論是開車,還是吃飯,甚至是做、愛,他隻是不看她,觸碰到了那條敏感線,他直接把她身體翻個過,繼續做。


    沈木兮氣哼一聲,垮著臉接過他遞來的果肉,一瓣瓣的吃完了,把核吐出來都存在手心一小堆,又看了眼男人線條仍舊緊繃的側臉,氣呼呼的拽過他的手腕,直接把幾粒果核都扔進他的手心。


    還生硬的掰著他的指骨將手心握緊。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她就安靜的看著男人,還輕挑眉,是個挑釁的模樣。


    她倒還真想看一次他對自己發脾氣是什麽樣子。


    她不想整整兩年了,一次都見不到他真正生氣時的那雙眉眼。


    她想要認識他的全部,記住他的全部。


    隻是,他總也不給她這樣的機會。


    似乎是刻意的,大概,心裏留有遺憾,會讓人一直惦記,一直怎麽也忘不了。


    男人舒展開掌心,平淡的看了眼那幾粒還濕潤的果核,不慍不惱的抬頭,看著她挑釁的模樣,還好心情的勾了下唇角,“待會回家了你別哭。”


    說完,將果核扔去腳步垃圾桶,抽了兩張濕巾出來,還遞去給她一張。


    楊言看的嘴巴都合不上了,那副訝異的表情像是不小心吞了一隻蜘蛛。


    季遇白的潔癖,他是從小領教到老的。


    沈木兮還活著,還在接過他遞去的濕巾堵著氣擦手,是個奇跡,毫不誇張。


    把手心的黏膩擦拭掉,季遇白看一眼楊言,半開玩笑,“日子定的這麽倉促,是怕司影悔婚?”


    雖知道是句隨意的調侃,楊言此刻卻較真極了,恨不得蹦起來給他解釋,“屁,我是想當爹了,首先不得先合法了才能安心辦事啊,沈木兮專業不是法學嗎,快,給你遇白叔叔普及一下常識,論合法婚姻的十大重要性!”


    司影踢他一腳,嘴上讓他含蓄點,眼底的幸福卻是無處可匿。


    沈木兮在一邊樂的直拍手,“我要當小姨!”


    季遇白看她一眼,二話沒說,直接把人從沙發上拎了起來,淡聲,“好,我先回家教你,怎麽做好一個小姨。”


    楊言是壞笑著把人送走的。


    兩個小時後,沈木兮一邊痛哼哼一邊軟聲求饒,“我就是個小孩子,大人不能跟小孩兒一般計較的。”


    季遇白發狠的撞她,喑啞的嗓音像是碎冰在喉嚨磨挲,“不婚主義,木兮,你現在什麽都敢說,嗯?”


    沈木兮明白過來自己理解上的偏差,弄懂了他究竟在為哪句話懲罰她,那股勁頭也上來,咬緊牙關再不哼出一聲。


    *****


    十一月,天氣逐漸轉冷,秋風蕭瑟,卷走了空氣裏的最後一絲熱。


    公寓樓下的那排銀杏樹鋪灑下綿延一地的金黃,鞋子踩上去,似乎能聽到枯葉脈絡碎開的聲響。


    晨跑結束,沈木兮搓著手送到嘴邊呼呼熱氣,看一眼距離自己兩步之遙的前麵,男人欣長挺拔的背影,腳步停下,轉過身去,開始倒著走路。


    抬頭望望天,初陽微暖,落在那抹魚肚白之上,是一抹淡淡的橘色,她恍惚又記起,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被身後的男人第一次帶到這棟陌生的公寓時,天空是什麽顏色。


    似乎並沒有倒步走過幾米的路,肩膀便不輕不重的撞進一個堅硬的懷抱,她眼睛一轉,順勢開始裝腔,哎呦兩聲就把頭朝後靠去,踮著腳往男人肩膀上枕。


    後麵的人沒動靜,甚至是紋絲未動,早已看透了她全部的小心思,不拉開她,也不開口訓她又不好好走路。


    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她有些失落的癟下嘴,眨著眼朝後探究的瞟了瞟,卻正撞進男人深邃的眸底,兩道視線在稀薄的晨曦裏交纏,仿佛給空氣都升了溫。


    她安靜看著那張微光籠罩下,線條俊逸的不像話的臉,輕抿一下唇,似乎已經忘了轉身時,自己心底的那個小計謀究竟是什麽。


    男人緩緩的笑了一聲,雙手抄進口袋,還是不主動碰她絲毫,“木兮,你真的太矮,踮著腳還枕不到我的肩膀。”


    沈木兮氣極,白他一眼,自己站好身子,一言不發的繃著小臉幾步跑去了他的前麵。


    ……


    司影與楊言的蜜月旅行選在了西歐,兩個人風風火火的出發,途徑愛丁堡時還順帶把沈木騰從學校解放出來一起玩了兩天,三個人瘋狂的拍照秀美食,朋友圈接連幾天都被這兩個人刷屏。


    沈木兮翻著朋友圈氣呼呼的直哼哼,也不知道在跟誰較勁,連帶著沈木騰那張陽光逼人的笑臉都變的莫名欠扁,手指不停地往下滑動,直滑的指肚都酸脹了,發現還是沒能滑出那張秀恩愛的大網。


    季遇白從沙發後麵傾過身子,雙臂環著她的肩膀,趁她不在意,奪去她的手機,淡淡掃一眼裏麵的內容,心下了然,低低笑了一聲,湊過去吻一吻小姑娘的臉,問她,“說個地方,隨便哪裏都行,我們明天就可以出發。”


    “哪裏都不去,”沈木兮把手機拿回來,鎖了屏扔去一邊,轉過身子跪在沙發上,眼神異常堅定,跟男人對視,又定定的重複,“我就在家裏跟你死耗著,哪裏都不去。”


    季遇白低著身子將胳膊撐在她身體兩側的沙發背,將她探出的半個身子圈起來,大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臉,聲音微沉,“跟我死耗著,所以一放學就往家跑,最近碗也不洗,晨跑也不去?”


    沈木兮眼睛轉了轉,總結性的想一想,發現自己最近似乎還真像他說的這樣。


    她癟癟嘴,又無辜的扭一扭腰,甕聲甕氣的撒嬌,“我太累了那是,”說著,還像模像樣的掩嘴打個哈欠,然後瞪著那雙水霧迷蒙的眼睛,繼續盯著他清雋如淡水墨畫的眉眼,緩緩膠著在一起。


    也不知是誰勾的誰,又或者,彼此的眼底都有那麽一汪水,對視上,就激起了漩渦,再把對方吸進去。


    各自沉淪。


    季遇白直接把人從沙發那端拎起來,橫抱到懷裏,大步往臥室走,眼眸垂下來,眸色極深,壓低聲音溫柔的誘哄著,“太累了晚上就乖一點,別老玩火。”


    沈木兮輕輕的翻個白眼,無語極了,嘴裏敷衍的應下,“哦~~知道了,遇白叔叔。”


    其實每次都是應付,一到了晚上,沈木兮小手就在他身上一通亂摸,捏捏這裏,歎一聲他身材好好,摸摸那裏,又說一句,遇白叔叔好厲害,竟然有腹肌誒……


    她熱衷點火,點完之後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再哭喪著臉去滅火。


    *****


    司影與楊言的蜜月之旅到十二月中旬才結束。


    沈木兮指著司影被曬的黑了好幾度的皮膚哈哈笑了半天都停不下來,又晃著季遇白胳膊,大剌剌的炫耀,“你看,讓他們出去浪,這得虧沒去非洲,要不然再多待幾個月,給我生的小侄子皮膚都黝黑黝黑的。”


    楊言氣的直咬牙,差點把她趕出去,最後指了指門口,發現這是在季遇白的公寓。


    季遇白看了眼還在放肆的小丫頭,眸色微微一涼,示意她收斂一點,又看楊言,“酒吧的過戶和相關股權流程都走完了,有時間了自己去公司找陳銘取。”


    楊言怔了一下,“你還真買下來了?”


    沈木兮好奇,湊到男人懷裏,“買什麽呀?什麽酒吧?”


    “新婚禮物,就是遲了點,”回答完楊言的問題,又垂眸看小姑娘,微一蹙眉,“再搗亂就把你扔回酒吧打工。”


    沈木兮不屑的撇嘴,從他懷裏鑽出來,“那你一到晚上還得再花二十萬把我買回來,多虧,這生意可不能做。”


    季遇白微微眯了下眼,眸底迅速蔓延開危險的顏色,眼睛緊緊盯著她,開口卻是對楊言的逐客令,“你們先回吧,我有事要忙。”


    沈木兮嚇得直接從沙發背翻了過去,赤著腳往次臥跑。


    可是有什麽用呢,備用鑰匙都在那個人手裏,她跑哪裏去,他都拎個寵物似的直接把她扔去床上。


    二十萬,一次太虧,得做兩次,商人,不能虧本,資本家,都是吸人血的,更何況,他還是資本家裏最年輕的佼佼者。


    這句話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是沈木兮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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