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選址最後定在距離司影工作酒吧很近的一家會所。


    服務生輕門熟路的帶著他們去了楊言常用的包廂,古樸的檀木風格,木窗旁的深色牆壁上展示著一把大大的似乎上了年頭的古扇,邊緣都是殘缺的破損,卻絲毫不失意境,左側牆壁則掛了一副裝裱講究的畫作,沈木兮多看了兩眼,終究還是看不出是出自哪位名家的筆下。包廂裏整體氣氛莫名深沉而肅穆,矮幾上的茶具裏是剛煮好的龍井,空氣中浮著一絲淡淡的清香,沁入脾胃,醒人而安神。


    楊言心情不佳,衝畢恭畢敬蹲在一旁煮茶的服務生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出去。


    沈木兮隨著坐在了季遇白旁邊,支起下巴,落在餐桌下的小腿輕輕晃了晃,似乎是受了周圍環境的感染,也不敢造次了,沉然安靜的看著兩人。


    季遇白把手邊的菜單直接放到她麵前,“看看想吃什麽。”


    楊言身子往後靠,翹起二郎腿,搭在桌緣的那隻手輕輕敲了敲,似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尊嚴,吊兒郎當的,“人什麽時候到?小爺最他媽討厭等人了,都把地兒選在這了,咱們大老遠從機場跑過來都到了,跟誰裝大牌呢?”


    沈木兮剛翻開的菜單用力合上,往桌上一摔,氣哼一聲,“說你智商低你還不承認?這裏離酒吧是近,但是有誰告訴你司影租的房子就在附近?還是你以為她成天都睡酒吧裏?她租的房子,打車過來起碼要四十分鍾,不比你從機場跑過來近!”


    楊言自然沒想到這些,囂張的氣焰瞬間就被澆滅,呆了半晌才問,“那為什麽跑那麽遠租房子?半夜兩三點下班回去多危險啊?”


    沈木兮就知道這人喜歡虛張聲勢,稍微一嚇他就原形畢露,例如現在。


    “因為這附近房子太貴啊,我當時找房子的時候也是租的很偏僻的郊區附近,那邊租金比市中心便宜一半不止呢。”


    季遇白聞言,眸色深深的看她一眼,微一皺眉,沒說話。


    楊言吞了下喉嚨,隨即就拖著椅子往季遇白身邊靠,想離她近一點,“那女人很窮嗎?這就更說不過去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她不能這麽淡定啊。”


    季遇白瞥他一眼,看不出意味,索性站起身,移步去了沙發上,自顧自的倒了一盞茶,垂下眼安靜的抿了一口。


    楊言越了一個座位,直接坐到了季遇白剛剛的位置上,雙臂趴到桌麵,像個求知欲望強烈的小學生,認真的盯著沈木兮,“你給我說說,那女人都什麽來路?越詳細越好。”


    沈木兮看了看沙發上安靜品茶的男人,抿著唇想了會,剛要開口,就聽包廂門被人推開,她抬頭,看清來人後揚了下下巴,“唔,那女人來了,你自己問吧。”


    “咳……”楊言重重的清了下喉嚨,不知道是想掩蓋什麽,迅速把臉上的表情整理好,沒起身,又翹起了二郎腿,狀似不甚在意的側過頭掃了眼門口剛走進來的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裝模作樣,大爺似的點點下巴,“隨便坐。”


    司影看不出情緒的在他身上掃了一眼,淺淡一笑,沒應,直接從他對麵繞過去,坐到了沈木兮身邊。


    沈木兮全程近距離觀察著楊言的臉色變化,看到這會實在沒忍住的笑了出來,又捂住嘴巴,對沙發上仿若置身事外的男人求助,“遇白,幫我倒杯茶,我要淡定一下。”


    季遇白沒抬頭,拎著紫砂茶壺往茶盞裏倒茶,沙啞的嗓音在經過茶水清潤之後似乎稍微回轉了一些,輕聲叫她,“木兮,過來。”


    沈木兮扭頭對著剛把外套掛到椅背的司影狡黠的眨了眨眼,用口型說,“我去啦!”然後就雀躍的跑去了沙發,坐到季遇白身邊,小心接過了他遞來的熱茶。


    眼看這一盞茶都喝到了杯底,餐桌上的兩個人仍舊僵持著,愣是一句話沒說,沈木兮都看不下去了,輕輕皺眉,剛要站起來,就被季遇白看透了動機,拎起茶壺往她茶盞裏續茶,低聲提醒她,“喝你的茶。”


    沈木兮小聲的“哦”了一聲,乖乖坐下來。


    那邊,楊言喉嚨裏百轉千回了不知道多少句措辭,終於擠出一句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問題,“說說吧,你怎麽想的?”


    司影很平靜的看著他,不答反問,“我應該怎麽想?”


    楊言被噎了一下,差點怯場,頓了半天才囁嚅著問,“睡完了就走,把我當什麽了?”


    司影繼續反問,“我應該把你當什麽呢?”


    楊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煩躁的抓了把頭發,“我把你找來不是想聽你說這些的。”


    司影挑了下眉,淡淡的,“哦,還我錢?那晚是主題房,五百二。”


    沈木兮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嗆到自己,季遇白輕輕皺眉,拍了拍她的後背,眼神示意她別搗亂。


    楊言在聽完這句話後直接怒了,太陽穴突突的跳,手裏捏著把玩的那根筷子往轉盤上用力一摔,“小爺現在看見女的就煩,你說怎麽辦吧!”


    司影笑了一下,“所以,你想我對你負責?”


    “誰要你……對我負責!”楊言說的磕磕巴巴,聲音又弱下來,底氣仿佛都被剛剛那一摔給透支了般,“我就問你,那之後你什麽感覺?”他發誓,如果這女人在這一周裏真的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有他一個人跟被強了似的吃也吃不好,睡覺還失眠,看見女人就煩,他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得把她扔床上做到她哭為止!


    司影摸了摸下巴,想一會,微微點頭,“活兒還不錯。”


    楊言,“……”


    沈木兮“噗”的一聲把剛送進嘴裏的清茶噴的老遠,茶杯扔下,一隻手捏住喉嚨,偏過頭用力的咳起來。


    季遇白輕輕搖頭,無奈的歎口氣,扣著小細胳膊把人拎起來,直接往門口帶,淡聲,“你們繼續,我帶她出去透透氣。”


    沈木兮任憑他拎出去長長一段路,臨近拐角了,趕忙扣住牆壁掙紮,臉蛋漲紅,呼吸還有些輕喘,“遇白,可是我還想聽聽後續發展。”


    季遇白垂眸睨她一眼,有些涼,沉聲訓斥,“小孩子,別瞎聽。”


    沈木兮委屈的癟了下嘴,一聽到這幾個敏感字眼總是莫名的心裏發堵,硬邦邦的反駁他,“我已經成年了,你現在不讓我聽,待會結束了我自己去找司影問。”


    季遇白哭笑不得,放開拎著她胳膊的手,身子往牆邊靠過去,側目看她,“問什麽?問問細節?”


    沈木兮瞬時反應過來他們思想上的偏差,忙不迭的搖頭辯解,“當然是問他們最後的談判結果。”


    季遇白輕輕挑眉,“自己看不出來?”


    “真的……啊?”沈木兮確定下來這句話的深意後差點高興的跳起來,“所以,楊言這次是動了真格吧?”


    季遇白點了下頭,垂下眼,目光落到地毯上,不知道想起什麽,忽然就不說話了。


    *****


    重新回到包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


    沈木兮跟在季遇白身後,還像模像樣的咳了兩聲,乖巧的把手背到腰後,笑眯眯的坐到了司影身邊。


    楊言把菜單扔到轉盤上,直接轉去了兩個姑娘麵前,不耐煩道,“趕緊的點菜,中午就沒吃飽,當了一天的司機,累死我了。”


    沈木兮看他一眼,“誰讓你中午不吃飽的?怪我咯?”


    季遇白隨之也看了楊言一眼。


    楊言立馬會意,報告行蹤似的擺擺手,“沈木兮中午硬要拉著我去吃麻辣燙,我就不明白了,那玩意有什麽可吃的?她能自己吃掉那麽一大碗?”


    沈木兮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把菜單拿到二人中間,翻開一頁,“司影帶我去過一次,我們都很喜歡吃啊。”


    楊言目光閃躲的看了眼沈木兮旁邊的人,一句話都不說了。


    菜肴豐盛,上齊之後大家都是安靜吃飯,誰都沒有提出喝酒,氣氛甚至靜的有些怪異,楊言似乎真是餓極了,竟也難得的沒怎麽講話,埋頭海塞,司影本就話不多,沈木兮坐在中間,時不時的就歪頭看一看旁邊的季遇白,一次,兩次,看的多了,季遇白回望她一眼,正撞上她亮晶晶的眸子,看她欲蓋彌彰的別開,又笑,拿筷子輕輕敲了敲她麵前的骨碟,“快吃,軟軟還沒喂呢。”


    司影看了一眼這兩個人,索性放下筷子,拉過沈木兮的手腕,“陪我去下洗手間?”


    沈木兮點頭,跟季遇白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就隨著司影,跟在她身後推門出去了。


    去洗手間似乎是一個在各種場合和情景下都可以用來當做幌子的完美借口。


    沈木兮牽著她的手,一路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怎麽樣了嘛?我們都覺得楊言好像動了真格呢,你們那會還說什麽了?感覺我一定錯過了好多……”


    司影被她嚷煩了,無奈的皺了下眉,本打算去了洗手間再開口的話隻能在路上講給她了。


    “木兮,我已經過了你這種十幾歲的年紀,我談過一段戀愛,早戀,上高中那會,你也知道,初戀大多都是沒什麽好結果的,要麽就是當時太幼稚,把感情想的過於簡單,真在一起了,時間一長,你就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按照標識,帶著人轉了彎,推門進洗手間,司影打開水龍頭衝了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輕歎了口氣,抽過一張紙巾把手擦幹,身子靠到洗手池上,繼續說,“在社會混了這幾年,尤其是在酒吧這種環境,接觸的人和事情比外麵更多,一個男人,你說他動了真格吧,這倒也沒什麽不可能的,但關鍵就是,他這動了真格能堅持多久。”


    沈木兮似懂非懂,懵懵的點了點頭。


    司影笑了一下,倒也沒打算能從小姑娘這裏得到什麽建議,手撐到腰側兩旁的洗手台上,單腳支地,目光漸漸淡了,幾近自嘲,“楊言是什麽人啊,酒吧人稱楊小爺,就說他在咱們酒吧把過多少妹,這都數不清了,更別提外邊了,這才城市多小的一角啊,而且未來還長著呢,你說他現在就算是動了真格,可你能保證他這脾性和自身家境條件能徹底改幹淨了?”


    沈木兮湊過去,靠到她身邊,有些不解,“那你早都知道這些,你還……”


    司影低了下頭,淡淡一笑,“我怎麽了,我還第一次呢,你說虧嗎?我覺得一點都不虧,我才不想真的把自己第一次就那麽正兒八經的交給未來不知道是誰,又是因為什麽原因結婚的男人呢,我要是剛好喜歡他還行,要是不喜歡,一輩子就睡過那麽一個男人,多虧啊。不衝動這一次,我以後老了真得後悔,不騙你,木兮。但你說我是隨便找了一人,感覺來了,正巧就碰著他了?還真不是,我也說不清當時的心情,但是酒精作祟,推不開這種原因的存在,更多的,是聽他講完了跟那個叫暖晴的女生那段事之後,我就覺得心裏猛地酸了一下,忽然就特心疼他,”


    沈木兮安靜的看著她,沒插話。


    “他說,暖晴家境不好,跟他談戀愛之後被他老爸老媽知道了,又拿出那些什麽豪門俗到狗血的門不當戶不對之類的理由,然後給了她一筆錢,讓她離開楊言,那會她懷孕了,四個月,迫於他家裏的施壓威脅,隻能選擇跟他分手,最後去醫院做流產,結果大出血,人沒保住,孩子也沒了,他內疚,他心痛的要死,下了決心跟家裏勢不兩立,從那之後就沒正兒八經的談過女朋友,這個玩兩天,換了,那個玩一周,又換,找的那些女的本來也就是看上他的錢,結束的時候給張卡,一拍兩散,誰也不纏著誰,”


    這是那天晚上在酒吧裏楊言斷斷續續拚湊起來的原話,幾乎是一字不差,沈木兮點點頭,眉心微微蹙起。


    “其實我認識暖晴,她老家跟我是一個地方的,離得特近,就住一個弄堂裏,”司影偏頭對她笑了一下,卻苦澀的要命,“覺得不可思議吧,我那會也覺得挺奇妙的。但是當時的事實還真不是楊言嘴裏講的那樣,暖晴在我們家那邊名聲都壞透了,不是大家空穴來風,有些事情我都講不出來,你大概了解一點就行,具體的我也不多說了,她是跟著她媽媽改嫁過去的,她家裏也是真窮,比我家還窮呢,我老早就聽我媽在電話裏跟我講過,說她又找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對她好得不得了,要什麽買什麽,後來人家裏父母不同意,給了她一大筆錢,她拿了錢就同意了,回了老家,結果呢,沒過幾天又跟一個高中同學滾一塊去了,也不顧自己懷著孕,後來出事了,大出血,人跟孩子都沒留住,那男的當時把她扔到醫院自己就跑了,這事絕對是真的,醫院裏都是熟人,那麽多人都看見了,鎮子又小,沒用多久大家都傳遍了。”


    沈木兮愣了半晌都沒辦法讓自己相信這個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腦海中的那一幕仍舊清晰的浮現著,真實的像是剛剛發生的一樣,楊言那天晚上瘋了似的一杯又一杯把自己灌醉,紅著眼睛,醉生夢死般斷斷續續的拚湊起來這段他一生都沒辦法釋懷的回憶,而最後的真相,誰曾想,竟然會是這樣的讓人心寒與悲憤,甚至她還記得當時自己內心的觸動,關於那些麵具,關於這個社會所謂的好人與壞人。


    彼此都安靜了很久,身後的水龍頭裏滑出一滴水珠,碎在白瓷池壁,聲音清脆可聞,沈木兮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不準備把真相告訴他嗎?看他好像真的挺受傷的,如果不說,他估計這輩子都過不去這個坎。”


    “楊言就他媽是個大傻子,”司影搖著頭笑了笑,眼眶卻濕了,“說什麽啊?說他這麽多年都在執著的一件事,人都死了也還放不下的那個女的其實就是一婊子,他當年被人騙了錢,騙了感情,自己還他媽傻不拉幾的給她守寡,跟家裏鬧掰,玩女人,玩的都他媽是他自己吧。木兮,他是個男人啊,快三十了,他不是十幾歲,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對於他來說,對於他那天晚上過激的表現來說,真相或許能把一個人給逼瘋,你能想象嗎,你偏執了那麽多年的一件事情,其實是個笑話,令人作嘔,肮髒不堪的笑話。”


    “那你呢,”沈木兮不置與否,輕輕歎氣,從洗手台邊離開,走到司影對麵,牽了牽她的手,“那你們就在一起吧,這樣不好嗎?你也說了,他跟那些女人都是玩玩而已,故意做給家裏看的,又不是真的,而且從這件事情來看,他要是真動了心想對一個人好,就一定是死心塌地的,我們該相信他。”


    “真在一起,再等兩個人都陷得出不來了,看他又一次被家裏逼著分手,門不當戶不對,這跟當年不是一模一樣嗎?我家裏什麽條件我自己還不清楚?他二十來歲的時候家裏都不同意,更別提現在了,”司影輕輕搖頭,“木兮,你真的太小,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好在,”她頓了頓,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笑了一下,“你也可以不用想的太複雜,畢竟你已經被保護的很好了。”


    不等她品味這段話中的深意,司影起身,牽著她往外走,出了洗手間一段路,見小姑娘垂著頭直歎氣,似乎惋惜極了,無奈的抿了下唇角,繼續說,“木兮,如果給我兩個選擇,一是看他繼續這樣花天酒地的玩下去,一年裏隻有一天用來懷念那個女人,二是我告訴他真相,也跟他在一起,但是最後又迫於某些原因不得不分開,看他崩潰,重新經曆一次幾乎同樣的打擊,我幫他把那道傷口治好了,再給他補一刀新的,還是在原地,何必呢。所以毫無猶豫,我會選擇前者。雖然,我發現自己的確挺喜歡這個男人的,但是這個社會就這樣,條件太多,變數太多,需要的前提也太多,而我,沒錢,就這麽一份喜歡,支撐不住的。”


    麵對司影關於現實的剖析,沈木兮無話可說,她第一次真正意義的認識到,原來年齡差距會生出這麽多的思想隔閡,就像她與司影在麵對這件事情時的看法,天壤之別的懸殊,極端的像是一條線的兩頭,她說是,她說否,那麽,與季遇白呢?


    她和他之間,又在無形之中生出了怎樣寬不可越的溝壑呢?


    也難怪,他總是把她當成小孩子。


    這麽想來,她發現自己的確就是個思想匱乏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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