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遇白喝掉紙杯裏最後的豆漿,單手搭在餐桌上,食指輕敲,安靜的看著對麵的沈木兮毫不含蓄的吃相,無意識的彎了下唇角。


    沈木兮解決掉了最後一隻生煎,又把豆漿撈進手裏,咬著吸管一抬頭,正撞進他笑意沉沉的眼底,呼吸不由的一卡,剛咽進喉嚨的豆漿差點沒嗆到自己,她扭頭輕咳了兩聲,抽過紙巾壓了壓唇角,再轉頭看過來時臉頰還有一絲緋紅,陰陽怪氣的說,“讓季先生見笑了,我下次注意自己的吃相。”


    季遇白低笑一聲,幽幽的回她,“吃東西而已,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再說了,能讓我見笑的人本也不多。”


    沈木兮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撥了撥,那是一根弦,從未有人撥動過的一根弦。


    她不動聲色的看了季遇白幾秒,這人臉上平靜的很,一如既往的閑閑散散模樣,倒顯得她反應有些過激了。


    她收回目光,忙不迭的站起身收拾餐桌以掩飾自己心裏那場小燥動,又口吻隨意的問,“是不是覺得我和大家口中的沈家大小姐形象嚴重不符?”


    季遇白看的有趣,這會還在好整以暇的直直鎖著她,唇角微勾,“大家口中的沈家大小姐是什麽形象,其實我之前還真的沒有聽說過。”


    沈木兮抱著幾個盤子往廚房走,聽到這句話後自嘲一笑,眼底迅速拂過一絲落寞與蒼白,“沒聽說過最好了,反正也都是假的。”真真假假,最終不過一場泡沫,風一吹,碎了,化入泥土,杳無痕跡,連鴻毛都比不上。


    季遇白勾了下唇角,沒說話,拿起兩個裝豆漿的紙杯跟在她身後,扔進廚房的垃圾桶,看小姑娘打開水龍頭,低著眼,目光有些渙散的盯著洗潔精被打出的泡沫看的出神。


    他身子往後靠,倚在流理台上,從兜裏摸出煙盒,輕輕一磕,取出一支,含在嘴裏,眉眼低垂著,金屬製打火機在手裏調了個過,“哢嚓”一聲擦響,吐出淡藍色的火舌,輕輕的搖曳著,燒著誰的心。


    沈木兮被這聲音打斷,浮浮沉沉的思緒強行拉回,她扭頭看他。


    男人抬手將煙夾在指間,指骨白皙而修長,那抹剛剛燃起的猩紅越發刺眼,像是烙進了那白色裏的一個疤,熱而燙。他眼睛半眯著,唇邊緩緩的溢出一團青灰色的煙霧,眸光越發迷離而暗啞。


    他也在看她,像是看了好久,中間飄著薄薄的一層霧,那雙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像是變了,晦澀不明,她努力去看,還是沒看清。


    “才十幾歲而已,總記著那些做什麽,重新開始吧。”


    那團煙霧稀釋在空氣裏,漸漸散了,煙草味道並不重,淡淡的縈繞在鼻尖,她輕輕吸入鼻腔一些,竟也奇怪的不反感。


    男人還在看著她,眸光清淡,看不出情緒,指間的香煙安靜的燃燒著,於世無擾。他單手撐在流理台上,懶懶的,一條腿微勾著,一條腿支在地上,顯得格外修長。


    他靠在那裏,像是個頹廢的貴族。


    她差點沉迷。


    “誰說我十幾歲,我都奔二的人了。”沈木兮不服氣,甕聲甕氣的反駁了一句。


    季遇白一勾唇,舌尖像是頂了下腮幫,她還沒看清這個意味不明的淺笑,他忽然大步向她走來,那股煙草的氣息迅速靠近,她呼吸忍不住的收緊,眼睛微微睜大,看著那具挺拔的身軀忽然壓向了自己,夾著香煙的那隻手順勢搭到了左側肩頭,沒什麽力度,隻是輕輕一扣,,他的下巴像是擦過了她的額頭,太快,她來不及感受,她隻知道,胸腔裏的那隻小鹿一定就快撞死了,漲的她差點喊出來,她唇瓣微張,連呼吸都忘了,鼻尖溫熱,像是貼到了他的皮膚,是哪,她也暈暈乎乎的看不清了。


    她被鎖在那裏,像是醉了一樣。


    這個男人的聲音來自頭頂上方,帶了幾分玩味,是性感的微啞,不疾不徐,“那我就是奔三的人了,剛好大你十歲。”


    身後洗碗池的水聲驟停,壓在肩膀上的手掌隨之垂下,季遇白低笑一聲,又兩步退回去,重新倚上流理台,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淺碟,夾著煙的那隻手輕輕的撣了下煙灰,又咬進嘴裏吸了一口,微眯起的眸子有些戲謔,緩慢的吐出煙圈,下巴微抬,“又不喜歡洗碗了?剛剛水都要把廚房淹了。”


    沈木兮腳下一軟,像是突然被從太空扔回了現實,差點沒站穩,雙手扣住身後的洗碗池,迅速的轉了身過去。


    天知道她剛剛經曆了什麽!


    心跳還是紊亂失序,擂鼓般要將胸腔敲碎,她深深的吸進去一口氣,探進手把水池的塞子按下,聽著輕微的水流衝擊聲響起,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掩護盾,又深吸一口氣吐出,小聲抱怨,“誰讓你抽煙的?擾亂我思緒。”


    季遇白挑眉,“難道不是剛好打斷了你的發呆?”


    沈木兮垂頭洗著碗,臉頰一直蔓延到了耳後的燥熱漸漸褪去,她悶悶的說,“奔三的人,你都不用上班嗎?還站在這裏?”


    身後安靜了一會,她正欲回頭看,然後見一隻手從右邊探過來,季遇白把剛剛撣了煙灰的淺碟放在池邊,“洗完去換衣服,我送你去學校。”


    這人說完就走了,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給她。


    沈木兮輕輕的哼了一聲,把洗好的盤碟掛到瀝水架上,換水,繼續把他的臨時煙灰缸洗幹淨。


    換好衣服收拾整齊後已經臨近八點半。


    聽到聲響,季遇白坐在沙發上回頭看她,“好了?”


    沈木兮點了下頭,往門口走,“你上班不會遲到嗎?我自己坐公車去就可以的,九點四十才上課。”


    季遇白剛要說話,就聽沈木兮又驚呼一聲,“咦,我的鞋呢?”


    “不是髒了?我送去洗了,先穿別的。”季遇白幾步過去,站在了她旁邊,又問,“昨天怎麽回來的?”


    沈木兮從鞋櫃拿出另外一雙小皮靴,單手撐著牆壁悶頭換鞋,“打車回來的。”


    “待會把課表發我一份,以後讓司機去接你。”


    沈木兮怔了一下,忙搖頭,“不用的,我自己回來就行。”


    季遇白也沒繼續堅持,想了想又說,“以後天氣不好的時候別亂跑,在學校等我。”


    沈木兮還想拒絕,張了張嘴,又覺得自己好像太矯情了,便“哦”了一聲,把懷裏的書放進包裏,往牆角讓了讓。


    軟軟拖著圓滾滾的小肚子跑過來,一直在季遇白腳踝蹭來蹭去,綿綿白白的一小團,跟他冷硬的黑褲儼然成了一種極致的反差,季遇白倒也耐心,彎下身子拍它,“乖,自己去玩,不上班怎麽給你買狗糧?”


    沈木兮頓時就被驚訝到了,這人原來也會這樣開玩笑?還是跟一隻狗?


    軟軟不理會,蹭了兩下之後索性咬住了他的褲腳,一副“我賴定你了”的撒嬌模樣。


    沈木兮站在這一人一狗旁邊深受打擊,她扶了下額頭,沒好氣的拿小皮靴的圓頭做樣子踢了踢軟軟,“喂,你才這麽小就開始重色輕友了?每天抱你睡覺的人是我!”


    季遇白哈哈直笑,“可能軟軟覺得你比較像是後媽。”


    沈木兮黑了黑臉,卻無力反駁,她深刻的意識到,關於對軟軟的喂食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


    季遇白把車子停在了距離學校門口不到一百米的後街胡同裏。


    昨天雨下的太大,這會地麵仍舊坑坑窪窪的蓄了不少水,石板被衝洗過,呈現出最原始的青白色,前些日子一直堆在那幾棵法桐樹下的枯葉都隻剩薄薄一層了,不知道是被人收走了還是被那場大雨衝到了什麽地方。


    沈木兮解下安全帶,側身拉了下車門,發現車鎖還沒開,她挑了挑眉,看向季遇白。


    隔著擋風玻璃,這人不知在看什麽,正出神,那雙眼睛像是有些失焦,卻又是說不出來的柔軟與平易近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動,他回過神,側頭對上她的視線,聲音平緩,“論壇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之前是我沒考慮到這一點,包括上次去學校門口接你。”


    沈木兮莞爾,稀鬆平常的模樣,“沒關係,我都習慣了,他們就喜歡這些東西,想說就說吧,無所謂,沒給你惹麻煩就行。”


    季遇白眸色深了深,眉心漸漸蹙起,眼底的情緒變得有些複雜。


    沈木兮剛還彎著的唇角立馬落了回去,又不知所措的抿緊,努力回想自己剛剛有哪句話說的不適時宜了。


    “木兮,”他嗓音變得低沉,很鄭重的叫她,像個長輩般,“這些東西不需要去習慣。”


    她想了一會才明白過來他想要說什麽,鬆開那隻生了一層薄汗的小手,自嘲一笑,眼底都是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暗沉,“我爸剛出事的時候我也還做不到這樣呢,人家暗戳戳的指指我,議論兩句什麽,我能扯著嗓子跟人家拚命,再連續哭上好幾天,不習慣怎麽辦,我還能天天的什麽都不做了,抱著紙巾哭的像個傻子一樣?說就說唄,愛說什麽說什麽,我又不會少塊肉,等他們說煩了,找到下一個熱門話題了,自然就不說了。”


    她像是打開了發泄口,難得把心裏的苦水倒出來曬曬,輕輕的哼了一聲,又說,“我當時那些玩的不錯的朋友,高中同學,發小,一見我家出事了,恨不得全躲國外去,我打了幾個電話,搪塞我的那些地名我轉著地球儀都沒找齊。”


    她說完了,垂下頭,安靜的絞著手指,唇角還是彎著一個很小的弧度,看的人心裏真不是個滋味。


    季遇白收回了想說的話,神色沉沉的低眸看了她一會,到底是動容了,抬手過去揉了揉她的頭,聲音放輕,“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出國,一年也去不了幾次。”


    “啊?”沈木兮懵懵的抬頭,困惑的看著他,她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甚至覺得好像還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該是想哭,還忍著,小姑娘眼底蘊的那層水汽亮的都晃到他了。


    他笑了笑,沒解釋,打開車鎖,抬了抬下巴,催她,“快下車吧,待會我遲到了得扣工資了。”


    沈木兮翻了個白眼,“大boss的工資,敢扣的那是想死了。”


    季遇白低低的笑出聲,小丫頭的性格看來和他想象中並不太相符,不過如此看來,她似乎也已經完全放下防備,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麵展露出來了?


    至於那些不需要的習慣,看來也得由他來帶著她慢慢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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