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了口氣,說你說這不是廢話麽?警察也沒那麽傻。我現在就擔心警察在外麵也找不出啥道道,到時候還是繼續執行可咋整?陳四寶搖頭,很有經驗似的說:“你把老熊看得太簡單了,他在外麵的兄弟,隨便拉出來一個都能幫他堵槍口。再說了,收了錢的那家也不傻,這現在已經不是錢的事兒了,一旦警察檢查出來,那輕刑犯都得斃!誰這麽傻讓自己家人上路?”


    我前前後後地問了陳四寶很多問題,但是他都表示的確不知道,而且說自己馬上就要上路的人,要是有知情的東西一定給我賣個人情,但是確實是沒有。不過我的出現給他很大程度上的精神刺激,這致使他在整個下午的時間裏委靡不振。


    我暗自歎氣:現在的我都快成了黑白無常的指引者了,一旦有人要上路,我的出現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如此這般下去,估計我出獄之後也得防著被人報複。


    晚飯開始前一個管教我把叫了出去,他遞給我一封信和一套嶄新的衣服,並嚴肅地告訴我:“你跟陳四寶說一聲,本來死囚是嚴禁通信的,但是考慮到他的父親也是老政法,領導特別給開的後門。你讓他看完之後馬上轉交給你,明天過後你再交給我。”我點點頭,拿了東西轉身進去。


    陳四寶看到我手中的衣服,情緒好像更低落了一些,但是當我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時,他當即樂開了花,“媽的,我還以為臨死都看不到家裏人的話呢!還是現在的政策好!”


    我搖搖頭,“這個跟政策沒有關係,剛才管教說是因為你父親是做政法口的?所以才給你帶進來。”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我手中接過那一封信,“我爸以前是司法局的局長。”話音一落,坐在一邊的一個教育隊的人笑了起來,“家裏搞司法的,你還犯法啊?你這算是知法犯法不?”


    陳四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頭對我說:“我媽死得早,我爸一天到晚又忙,根本沒個啥人管我。我這次進來都四進宮了。”


    我衝那個教育隊的人擺擺手,問他:“那你之前都是啥案子進來的?”


    “那就雜了,”他笑起來,“盜竊、猥褻、尋釁滋事,反正每個都不是大案子,每個都是頂天兩下就放的那種。”


    “那這次怎麽……”


    “別提了,”他神情沮喪地說,“你說我這麽大年齡的人了,三十幾歲了迷上小孩兒玩兒的東西,天天去上網。後來有一天喝多了,就在一網吧上通宵。那個網吧是個在民宅裏的那種黑網吧,色情電影直接在他的電影服務器上就能看。接著酒壯慫人膽,看到半夜我就出去把一個下夜班回家的小姑娘給辦了。本來沒打算殺她的,結果我看她拿出手機就要報警,我就把她給掐死了。這不就落到這地步了麽?”


    我歎了口氣開導他:“算了,你也別想那麽多。反正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了,你還是趕緊看看你家裏的信吧!”


    沒想到他一擺手又把信還給我,“不看了,小兄弟。等我走了之後你幫我點三根煙,然後把這信裏寫的啥給我念叨念叨就好了。現在看,反倒割舍不下。”


    “看看,”我伸手一擋,“一旦這裏頭你爸要是能想出辦法救你呢?”


    他哈哈大笑起來,“小兄弟,我都進來這麽多次了,這點兒規矩還不懂?信送進來的時候管教要審查的,除了一些跟案子無關的話之外,有用的一句都沒有。”


    “不行,你必須得看。家裏人還等著你看完這封信之後回個信呢!”我堅持著。他歎了口氣,隻好收回伸出的手,仔細地摩挲那封薄薄的信件。


    吃晚飯之後陳四寶也看完信了——準確地說,我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因為他一直在盯著那兩張信紙發呆。直到我們都收拾完碗,他才低聲對我說:“小兄弟,給我個紙筆吧?我給家裏寫點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沒想到被他看了出來,“放心吧,我不會那麽傻。把筆芯兒插鼻子裏死太痛苦了,還不如打針或者吃花生來得快!我就是寫寫信。”我笑了笑,從床頭拿出紙筆遞給他。


    由於他的手銬和腳鐐是由一根鋼絲連接在一起的,所以趴在寫字台上寫東西對他來說非常困難,於是他隻好坐在地上,趴在椅子上寫。教育隊的人又笑了起來:“兄弟,放著桌子不用,你幹嘛趴凳子上啊!”我趕緊製止他們繼續說下去,沒想到陳四寶當即大怒:“操,你狗眼睛長屁股蛋兒上了嗎?我帶著鐐子,咋寫?”教育隊的人當然也沒幾個強勢的,當即收聲不再說話。


    陳四寶寫遺書的時間至少有4個小時,直到他寫完我才發現,他隻是寫了不到300個字,稿紙卻用掉了一大半。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對不起啊小兄弟,寫不好,所以廢了好多。你得重新去隊裏領本子了。”我半開玩笑地拍拍他肩膀,“得虧你沒撕了,要不然稿紙多少張都有數的,我回去就沒辦法交代了。”


    寫完遺書的陳四寶似乎心完全放下來了。他揉了揉眼睛,“我得睡一會兒,要不然明天早上還有公判大會,到時候睡著了,審判長得氣死。”說著,嘻嘻哈哈地爬上床睡覺。我趕緊把兩個教育隊的人叫過來,“今兒晚上就咱三個,守死犯兒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們做沒做過。不過今天晚上二位老師就辛苦一下,就別睡了。”


    那兩個教育隊的自然沒有這樣的經驗,一進號就被分到教育隊了。所以聽到我的建議連連點頭,“行,這事兒我們沒底,還得看你的。”


    一晚上的時間過得很快,雖然到了3點多的時候我們三個看守的人幾乎都睡著了,但是好在平平安安的沒出事。陳四寶那天晚上也不知道睡著沒有,反正我們都發現他平均15分鍾就要翻一次身,估計就算是睡著了也就是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況。4點多的時候,兩個武警和一個警察走了進來,“陳四寶,起床洗洗,然後吃早飯吧!”


    躺在床上的陳四寶一下子就翻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勉強一笑說:“管教,昨晚上也沒給我拿點熱水,我連澡都沒洗。”


    管教揚了揚嘴唇,“這就給你送來了,一會兒讓他們三個幫你洗吧!衣服先不換了,”管教指指我,“一會兒你跟著一塊走,在交接室那兒開鏈子換衣服。”我趕緊點頭答應。


    管教走後,陳四寶拖著鏈子從床上下來,坐在我的旁邊,“這下好了,沒想到我這輩子最後一次換衣服是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兄弟!緣分啊!”說著,他端起教育隊的另一個人遞給他的餛飩,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陳四寶吃飯的速度簡直要比他寫遺書的速度還慢。等到7點鍾武警來提人的時候,他還端著剩小半碗的飯盆——不過這中間他停頓了一次,讓我們幫他用熱水洗了洗身子。


    洗澡的時候我看到他背上文著一條非常漂亮的龍,龍頭直奔胸口,張牙舞爪的,看起來頗有氣勢。我衝著他豎起大拇指,“可以啊!這條龍文的!氣勢相當啊!”他驕傲地笑起來,“可以吧?請一個老師傅給文的,誰都說漂亮!”但是馬上,他又低下頭,“文身也是有學問的啊!你看我文了一條龍,結果我自己壓不住它,讓它給我壓了……小兄弟我看你體格兒也不怎麽樣,你要是文身的話,就文小東西,可千萬別文龍、別文關公!你根本壓不住。”


    我笑了笑,“放心吧,我也沒打算文身。那個疼我受不了。”


    “那不行!”他又笑了,“你看足吧?那個貝克漢姆說了,文身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曆練,是爺們兒就該去試試!”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武警第二次來押人的時候天早已大亮。一聽到監道門口鐵門的聲音,他馬上開始哆嗦起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陳哥,別緊張!”他慘笑著看我一眼,“兄弟,這是上道兒啊!誰能不緊張!”


    話音未落,監倉門嘩啦一聲被打開。門口七八個武警持槍虎視眈眈地往裏瞅,管教看了看,一指陳四寶,“陳四寶,出來一下!”


    他歎了口氣,回頭跟教育隊的兩個人笑了笑,“辛苦啦!”說完低著頭就往外走。接著,對麵的監倉也被打開,另外一個今天要上路的人也被帶了出來。


    四個武警拖著兩個犯人就往樓下拉,陳四寶看上去還不錯,是自己走下去的。而對麵的那個人已經完全癱了。管教一指我和四哥,“你倆過來!拿著他們的東西!”


    等我和四哥追到樓下的時候,武警早已帶著槍壓著他們往交接室走了。我和四哥趕緊趕上去,到了交接室門口,幾個武警重重地在兩個死囚的腿上踢了一腳,大喝一聲:“跪下!”接著,幾個勞動號的人趕緊上來,拿著工具解開鐐銬上的鉚釘。一陣金屬敲擊的聲音之後,身後的管教又對我們說:“趕緊給他們兩個換衣服!”我和四哥趕緊幫著兩人把衣服換好。


    管教滿意地點點頭,“都準備好了吧?行了,綁吧!”話音一落,兩個武警拿著繩子過來,先把陳四寶的褲腿用塑料繩係緊,接著又用亡命繩把他捆成了一個粽子。


    陳四寶麵色蒼白,嘴裏嘟囔著:“完了,這是要吃花生啊,完了啊……”四哥看了看我,歎著氣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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