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法警連拖帶拽地帶進了位於法院大樓二樓的候審室,兩個看上去年紀比較大的法警看著我。其中一個問:“啥案子?”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職務侵占。”


    他點了點頭,“哦,看來還是個文化人。放心吧,這案子最多也就三年。看你還年輕,出去以後大好的青春!剛畢業不久吧?”


    “嗯,去年畢業的。把公司電腦給偷賣了。”


    “哪個學校?”


    “l市財大。”


    “哦,”老法警忽然高興起來,“我閨女也是那個學校的,今年升大二。你說你,不好好地工作,非要幹犯法的事情。不過隻要認罪態度好一點,法官會酌情考慮的。”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倒是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講他女兒在大學中的見聞,還向我求證到底哪個專業的就業形勢會更好。我隻好有一句每一句地回答他。


    過了大概二十分鍾,外麵有個法警走了進來:“張毅虎,法官傳喚!”我趕緊站起身,在法警的帶領下走進法庭。


    那間法庭很小,規模大概隻有我上大學時小教室那麽大。加上法官席、被告席、公訴人、證人等各種設施,能坐人的旁聽席大概隻有二十人的樣子。我被帶進法庭的時候父母和朋友們都已經坐好了,一看到我進去,父親忽然喊了一聲:“小虎子,好好地跟法官解釋!”審判長趕緊敲了敲小錘子,“請不要在法庭上喧嘩!”年邁的父親隻好歎了口氣重新坐定。


    審判長開始驗明正身,無非就是問姓名、年齡之類的問題。接著,他大聲地宣布:“給被告人解除戒具!”話音一落,一個警察過來給我打開背拷,但是一拽我胳膊又在前麵戴上。接著,把我拽到被告席落座。


    公訴人開始宣讀起訴書。然後又開始就九個關鍵問題發問:“你和你的公司有債務關係嗎?”“你說你們公司欠你三個月的薪酬,是不是有證人或者其他證據?”“你們公司的老總趙某和你有私下的借款關係嗎?”這些問題都是之前韓律師跟我交代過的,我一一流利回答。在說到欠薪問題時,公訴人問我:“我們從你在公安機關的預審材料上看到,你說你出售的電腦市場價值不到一萬元,而被害人給我們提交的損失列表中卻有13500元。你是否可以給我們提供你在預審中提到的不到一萬元的依據。另外經過我們調查了解到,你在某某科技公司的月薪隻有1200元,如果三個月欠薪的數目屬實的話,公司欠薪隻有三千六百元。但是你們的負責人趙某說這個中間曾經給過你很多次幾百元不等的現金,加起來足夠你三個月的薪金,為什麽你還是要說趙某欠薪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知道這又是我們那個老板給我下的套,於是正色道:“報告公訴人,我們電腦公司裏的一些東西是無實物的,例如電腦軟件。我當初在預審單位說的市值,僅僅是電腦的價值,而不包括電腦裏的軟件。這一點我需要聲明一下,因為這台電腦交給我的時候我通過趙某的同意,將這個筆記本電腦全盤格式化,也就是說這台電腦在我接手的時候,他是同意了這台電腦不帶任何有價值軟件的。在我使用的過程中,裏麵的所有軟件都是我在互聯網上下載的免費軟件,沒有花費公司的一分錢。而這個清單裏既然包括電腦軟件的價值,肯定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至於趙某說公司給了我好幾次不等的現金,我在這裏需要說一下。我在這家公司工作三個月,唯一隻收到了趙某的一次現金,就是我過生日那天向趙某預支的三百元工資。另外趙某看我喜歡抽煙,就給我買了一條價值五十元的某某牌香煙。一共是三百五十元。”


    公訴人點點頭,接著問:“這台電腦趙某交給你用的時候,是按照什麽形式交給你的?”


    “報告公訴人,這台電腦是我在公司工作了一個月之後,趙某分配給我使用的。當時全公司隻有我一個程序員,而公司有幾個大的開發任務。所以趙某就希望我為他加班趕工。但是公司的寫字樓晚上八點鍾就清樓鎖門了,而我自己租住的宿舍也沒有電腦,所以趙某就告訴我把公司的筆記本分配給我用,我可以帶回家,而且可以隨意使用。當初他告訴我的是:這台電腦我有絕對的使用權。”我知道職務侵占的最大本體就是利用自己職務上的便利,侵占本單位財務。所以如果我們老板說這台電腦根本就不是我管理和使用,而是別人用的電腦,那職務侵占就變成盜竊了。


    在我說話的時候,法警不斷地拿出證據在庭上展示。在這期間,公訴人和審判長不斷地提問,我除了對關鍵問題做一些辯護之外,其他問題一概回答“是”。


    在所有證據展示完畢後,公訴人問我:“根據你的羈押單位石鋪山看守所領導反映,你在看守所羈押期間,幫助很多位死囚寫遺書,還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看守所維修過一次監控係統,為國家挽回了損失,是否屬實?”


    我一愣,當即反映過來這肯定是劉所或者寇隊幫我,趕緊道貌岸然地回答:“是的,因為關押我的石鋪山看守所二隊就我一個大學生,所以隊裏的管教希望我發揮所長,為不識字或者寫字困難的死囚寫遺書以及做最後時刻的精神輔助。另外修電腦那件事也是我能做到的,我不知道挽回了多少損失,隻知道這樣做可能會為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


    公訴人點點頭,“審判長,公訴人的詢問完畢。”


    審判長點點頭,接下來就是韓律師義憤填膺、充滿正義地為我做無罪辯護。他說在案發之後我的家人已經按價賠償了公司的損失,而且這件案子的前提是欠薪,隻能算是經濟糾紛,不可算做刑案。他給法庭和檢察機關提供了一大堆不能成為刑案的理由,聽得我心潮澎湃,幾乎認為過去的幾個月就是一場夢。


    終於,韓律師噴完了,進入庭審辯論時間。公訴人又是舉出一大堆我這案子的確是刑案的客觀事實和理由。當然,韓律師還算是個經驗老道的庭審老手,所有檢察院的事實都被他一一駁回。


    十幾分鍾的辯論時間過後,審判長威嚴地要求檢察機關做公訴意見。一位看上去非常年輕的美女公訴人站起來,鏗鏘有力地說:“被告人張毅虎無視國家法律,擅自將公司財務出售,其行為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條,關於職務侵占罪的條款。但是由於被告人有欠薪的前提條件,而且在羈押期間幫助看守所挽回損失,有良好的認罪態度和行為,因此請法庭予以考慮,並酌情處罰。”


    公訴人複而坐下,審判長看了看我,“被告人張毅虎,你還有什麽說的嗎?”


    我點點頭,知道這是最後陳述了,於是清了清嗓子,背出了那段我早已準備了很多次的最後陳述材料:“報告審判長、公訴人。我隻是一個剛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剛走向社會。這次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現在很後悔,後悔我自己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一些小利就對抗法律、觸犯法律。但是我還年輕,而且我現在已經知道我真的錯了,所以請法庭給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現在這個社會,大學生一畢業就失業了,我找份工作不容易,賺點辛苦錢也不容易。如果法庭給我太嚴重的處罰的話,那我以後找工作就更困難了。所以我隻求法庭能考慮我現在的情況,給我做出公正合理的判決。如果我真的被判處有罪,那我依然會在服刑單位好好改造,認真學習。”


    審判長點了點頭,拿起手中的小錘子,重重地敲了一下,“暫時休庭,二十分鍾後繼續開庭!現在將被告人帶回暫壓室!”


    我歎了口氣站起來,回頭看了看滿臉期待的父母,輕輕地說了句:“爸、媽,別擔心我,我在裏麵挺好的。”說著又轉向馬蘭,“不管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我要一旦被判刑,你一定幫我照顧父母。算我求你。”話音未落,我就被兩個法警帶到了暫押室。


    二十分鍾後,我又被重新帶回法庭。此時我的父母或許已經知道結果了,他們雖然滿臉的憔悴,但是還是讓我看出了一絲細微的欣慰。


    “全體起立!”審判長站了起來。


    “被告人張毅虎……”審判長開始宣讀兩三頁的判決書,到了最後,我聽到他說:“考慮到被告的實際情況,另外通過被告人在羈押期間在看守所的立功表現,本著教育感化的目的,決定判處被告人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說完,他看看我:“被告人張毅虎,你對宣判結果有異議嗎?”


    我搖搖頭。


    “如果你對宣判結果不滿,可以自宣判結果下發後十日內向本院的上級法院提出上訴。張毅虎,你起訴嗎?”


    我回頭看看韓律師,他在搖頭。又看看父母,他們也在搖頭。


    “不上訴。”


    說完這句話,我一屁股坐在了被告席上。我忽然覺得很疲憊,苦等了四個月的結果終於塵埃落定,我整個人都鬆散了下來。


    離開法庭時,媽媽喊我:“兒子,好好改造!過幾天結案後我們去看你!”我點了點頭,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回到看守所,寇隊從檢查室就要走了我的判決書。他點頭微笑,“嗯,算是放了你小子一馬,這案值怎麽都得三年,沒想到就給你打了一年半!好,好。”我衝他深深地一鞠躬,“寇隊,我在法院聽了,您還給我報了立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他一擺手,“沒啥謝的,這都是你做的事兒,你謝我幹啥?回去吧,你家裏人已經同意你在石鋪山服刑了,等過幾天我接到通知,你就可以給我幹活啦!”


    我點點頭,尾隨著他往監道走。快進監道的時候我問他:“寇隊,我啥時候能接見?”寇隊看了我一眼,“咋,這就著急了啊!過幾天吧,等你的結案通知下來就可以。”


    走進監倉的時候,四哥、邢耀祖、蒼蠅等一眾人馬都在屋裏等我,一看我進去,四哥一把從我手中搶走判決書,猛然開始大笑,“操,真的便宜你小子了啊!才一下半!住我前頭出去了!”


    邢耀祖也為我高興,“小虎子,這下弄好了啊!三年的案子憑空就減少了一年半,這種好事兒讓我也沾沾光多好!”


    我笑嗬嗬地看著他們,“寇隊說了,我就在這兒服刑。以後還得靠大家多幫我呢。”四哥點點頭,“嗯,你這小刑期減刑的機會少,不過混好了跟在外麵是一樣的!對了,見著你爸媽了吧?”


    “見著了,但是法警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就喊了幾嗓子。”


    “不著急,”四哥笑盈盈地舉著手裏的判決書,“過幾天結案了就可以接見。我今兒也申請一下和你同一天接見,到時候咱們可以一起吃個飯,我也跟你爹匯報一下最近四個月你的情況!”說完,他把我的判決書和牆上的學習材料掛在一起,“這東西可是有喜氣的,從今天開始就掛這兒,大家都跟著沾沾光,全部減半!晚上咱們弄點好吃的,好好慶祝一下!”


    五天後,我的結案通知正式下來了。在寇隊的安排下,我直接做了二隊監道的大雜役。可以任意進出監道和勞動號。寇隊還說,如果以後表現特別好的話,可以把我分到教育隊,那簡直就是個天堂。不過以後死囚的最後一夜都得壓在我身上了,暫時除了女號之外,所有監隊的死囚遺書都得我過問。而且,以後我不但可以在監號裏陪死囚,甚至可以把死囚送到他們生命的倒數第二個終點——接收室,在那裏將他們送上人生的最後旅程。我雖然極不情願做那種壓抑的事,但是考慮到或許還有減刑的機會,隻好答應了寇隊。


    中午的時候寇隊通知我和四哥的家屬到了,就在監隊餐廳等我們。我趕緊從屋裏找了一個幹淨的大盆帶著,以便一會兒把吃剩下的東西拿回來和大家一起分享。四哥看了看,也拿起了一個洗臉盆,七班的人當即開玩笑說四哥你幹脆再帶兩瓶酒過來,咱們晚上狂歡一氣得了!四哥一瞪眼,“操,你小子想讓我加刑就直接說!”


    寇隊來接我們了,他先是上上下下地搜了一氣,防止我們帶字條出去,之後,輕鬆地衝我們一努嘴,“走吧!”


    終於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家人了,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四哥看了看我,說:“別太激動,見了家人可千萬別哭。要不你爸媽的心理壓力更大。”我趕緊點點頭,緊跟著寇隊和四哥往前走。


    路過提審室的時候,四哥忽然指了指前麵的一個剛剛提審完的犯人:“小虎子,你看那人像誰?”


    我一看,當即傻在原地,一步也走不動了。


    【第一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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