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寇隊來上班的時候,曹隊好像不在辦公室,隻有另外一個管教在整理犯人資料。寇隊一進門就聽說七班昨天砸了一個重鐐,連是誰都沒問就急匆匆地跑到七班入監。倉門還沒完全打開,他便看到了彎著腰拖著腳鐐的我。


    “咋啦?你個兔崽子是不是又闖禍了?”


    沒等我說話,四哥一下子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他跟一個怨婦一樣抓住我的肩膀,幾乎帶著哭腔對寇隊說:“寇隊,你可回來啦!你要給我們小虎子做主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一輩子都沒臉見他爹娘啦!”


    寇隊一翻白眼,“有話會好好說嗎?你現在就有臉見他爹娘了?咋回事兒?”


    四哥沒回答他,徑自蹲下來拽起我的褲腿,給他展示昨天被曹隊留下的那一塊淤青,“你看看被打的!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心疼啊!”


    “放屁!”寇隊氣得差點給四哥一巴掌,“你見他的時候他都十八了,還你看著他長大的?有事趕緊說,沒事我他娘走了,哪兒有閑工夫跟你扯著閑蛋?”


    四哥這才站起來,“寇隊,昨天你一走曹隊就來了。他說喜全脫逃是小虎子唆使和策劃的,而且還在號裏做了無記名投票,結果歐陽栓柱那個憨貨說害怕被曹隊打,就在自己的票上寫了確實是小虎子唆使的。這不,小虎子不但給砸上鐐了,還被打了。你看給打的……”四哥又要訴苦,結果寇隊沒等他說就大吼:“閉了!”


    四哥不說話了,寇隊蹲下身來看了看我腿上的那塊淤青,嘴裏還嘟囔著:“劉喜全那個事情不是他和吳二柱都承認了嗎?怎麽現在又出新想法了?”


    邢耀祖在一旁搭腔:“誰不說呢?昨天你一走,小虎子就被帶到管教辦公室了。曹隊給他好頓打!”寇隊點點頭,“歐陽栓柱呢?”


    栓柱趕緊從後麵站了起來,“報告管教,我在。”


    “說說咋回事兒?”寇隊坐在床鋪邊上問。


    還沒等栓柱說話,蒼蠅和小康就一並回過頭去緊盯著他,栓柱看了看這兩雙可以殺人的眼睛,定定心神說:“報告管教,昨天曹隊來了之後就問是不是張毅虎讓劉喜全跑的,他當時臉拉得特別長。我害怕他打我,就在紙上寫了是他讓劉喜全跑的。我本來以為其他人也會這麽寫,而且無記名的檢舉,別人也不知道誰寫的……”


    “你看見張毅虎教唆了嗎?”


    “沒有……”


    寇隊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那他娘的你是傻的嗎?你沒腦子嗎?管教怎麽會打你?你就不怕號裏這群雜毛砸你嗎?”


    栓柱嚇得說話都含含糊糊,“寇隊,你讓我跟肖隊再說一下吧,張毅虎是冤枉的……”寇隊氣壞了,上前就給栓柱一巴掌,“你真是憨貨啊!就這怪想法都把自己害成這個球樣子了,咋就不長記性呢?”


    蒼蠅在一邊挺著胸脯評論:“這樣的憨貨,砸死最好!”


    “放屁!”寇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已經砸過他了?”


    “沒有沒有!”蒼蠅趕緊擺手,“我就是昨天晚上問了問情況,讓他幫大學生洗清冤枉咧,寇隊你看我哪兒像個打架的人啊?這栓柱發起狠來能砸死我!”


    “砸死你?我看砸死你更好!省得給我惹事兒!”寇隊回頭看看我,“具體啥情況我去問問曹隊,你先在號裏盤著。”我趕緊點頭致謝,他邊走邊嘟囔:“給這麽個麵條掛這麽大的鐐,不是成心想拖死人嗎?”


    寇隊走之後蒼蠅開始盤在鋪上罵栓柱,剛開始說得還有些道理,說什麽點炮還算是你有積極改造的態度,可以理解,但是給別人身上潑髒水就是錯誤的,就是抵抗專政機關改造的行為。到了後來,幹脆雲山霧罩地扯出一大堆我們誰都不知道的“英雄故事”,夾雜著漫天的髒話教育栓柱。到了最後栓柱都聽得越來越迷糊,差點就靠在風場門口睡著。當然,他使勁瞪大困倦眼睛的動作沒逃過蒼蠅的綠豆眼睛,幾秒鍾的時間,他順利成章地挨了蒼蠅幾個大耳光。


    七月份的天氣熱得讓人難受,盡管我腿上穿著大短褲,上身穿個無袖的t恤,但是汗水還是不停地往外冒。尤其是腳鐐和皮膚接觸的地方由於有很厚的絨布,汗流得更多,再加上從昨天到今天我多走了幾步路,兩天時間腳踝的皮膚就磨破了。四哥瞧了瞧我的腿,罵咧咧地說:“狗日的曹隊,這是慢折磨啊!”他抓住鐐,抬頭問我:“小虎子你這皮膚咋這麽嫩?”還沒等我回答,鄭強愁眉苦臉地走過來:“哥,這跟皮膚嫩可真沒啥關係,你瞅我的,早就破了。”


    四哥歎了口氣,“這事兒我得跟寇隊反映反映,你這鐐現在也該換個小號的啦!”鄭強一聽說要換鐐,馬上眉開眼笑,“就是,換個小鐐就舒服多啦,最好是能不戴鐐了,那更好!”四哥直起身子,“操,就算是小虎子放了你這鐐也不可能摘的,摘了你的鏈子等著你把我們挨個兒砸翻啊?”


    鄭強一陣尷尬,“哥,我現在都混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能不想把剩下的這點時間好好過了嗎?還能砸誰啊……”


    四哥不再理會鄭強,拉著我跑到風場曬太陽。


    臨近中午,監倉門又被打開了,這回進來的不僅僅是寇隊,還有曹隊、李管以及劉所長和一個不認識的胖警察,看打扮,至少也是個局級幹部了。


    “都蹲!”寇隊喊了一聲。四哥伸頭從風場門瞧了一眼,趕緊隨著寇隊的聲音叫:“全體集合!稍息,立正!蹲!”話音剛落,幾個人就一起來到了風場。


    “你們誰叫張毅虎啊?”為首的那個警察幹部問。


    我趕緊抬起頭,“報告,我是張毅虎!”那個幹部微笑著打量了我一下,“嗯,我聽說你是大學生?”


    “是!”


    “哪個學校畢業的?”


    “報告,我是l市財大畢業的,學的計算機軟件開發!”


    胖幹部點點頭,“哦,挺好的。等開了庭就讓你家人把你的學習資料拿進來,別給荒廢的!我聽說你是職務侵占?”


    “是。”


    “嗯,那問題不大,幾年的工夫就可以出去了。”他和藹地看著我,忽然,他話鋒一轉,“怎麽戴了一副這麽大的腳鐐啊?”


    “這……”我一下子懵住,不知道如何作答。我求助似地看了看蹲在我旁邊的蒼蠅,結果這小子都快把腦袋塞到褲襠裏了,完全裝作跟他沒有關係。我心裏暗暗地罵:一天到晚跟我稱兄道弟,到真格兒的時候你就拉稀了。寇隊瞄我一眼,皺著眉頭問:“張毅虎,幹部問你話呢!”


    “哦,”我迷茫地看了寇隊一眼,咬咬牙說,“報告幹部,他們說我和劉喜全逃跑有關係,就給我戴上鐐了。”


    “那具體有關係嗎?”胖警察的神色還是那麽和藹。


    “沒有,我承認我和劉喜全的私下關係確實比較好,而且在他逃跑的頭兩天我還跟他聊過幾句話,但是我真的沒有唆使劉喜全。”我拖著腳鐐往前挪了挪,“寇隊讓我幫助重刑號的犯人,尤其是給死囚做一些思想上的幫助,所以跟劉喜全聊天是我的任務……”


    胖警察點點頭,“哦,那為什麽會有人說你和這件事有關係呢?”


    我正想爭辯,四哥忽然說:“報告管教,我是這個班的班長,張毅虎是被冤枉的。昨天晚上那個說張毅虎唆使劉喜全逃跑的人跟我們承認是他冤枉張毅虎的,冤枉的原因是害怕如果說不出理由就被新來的曹管教打。”


    一直站在寇隊身後,拉著一張黑臉的曹隊沒等胖警察說話,趕緊滿臉堆笑地對四哥說:“你們這些人就喜歡胡說,作為一個警察,我能打你們嗎?別在孫局麵前胡說八道!這可是監獄管理局的幹部,你們說話時需要負責任的!”


    曹隊還想說,胖警察孫局一擺手,“行了小曹,現在我要聽他們說。”四哥定了定心神,回頭一指栓柱,“幹部,你問問這個歐陽栓柱吧,就是他寫的張毅虎。”


    栓柱趕緊抬起頭,“報告幹部,我是歐陽栓柱,昨天確實是我寫的條子,當時曹管教是先叫張毅虎去辦公室的,等他回來的時候我看到張毅虎走路一瘸一拐的,就知道曹管教打他了。後來曹管教讓我們寫是不是張毅虎勸劉喜全跑的,我害怕我也被曹管教打,就寫了張毅虎的名字了。”


    胖警察一回頭,“你打人了?”


    曹隊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低下頭小聲嘟囔:“他不說實話,我就踢了他一腳……”


    “那就是刑訊逼供了?”胖警察聲音冷峻,“老寇,這事兒當時查清楚沒有?到底是誰唆使的?”


    寇隊趕緊走上前,“孫局,這事兒剛出的時候我就先問了監號裏的人了,他們都說是吳二柱。後來我又去勞改醫院找劉喜全核實了一下,確實是吳二柱沒錯。不過小曹可能也有他的懷疑吧?”曹隊一聽寇隊給他台階下,趕緊附和:“對對對,我就是覺得不對勁,才問這個張毅虎的。”


    “胡來!”胖警察罵了起來,“咱們這兒是看守所,不是你的刑警隊!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了?還打人,你就不怕在押人員鬧事?走,咱們到辦公室好好理論一下這個問題!”說著,轉身就往監倉門口走。臨出門的時候,他忽然一回頭,“你們都記住,看守所在押人犯的權利和義務對你們都有效!遇到問題就應該及時向管教幹部反映!對了老寇,叫兩個人把張毅虎的鐐卸了。哪兒有這樣的事,隻是懷疑就給砸鐐了?”25


    有句話不知道放在這裏合適與否,叫做閻王爺好見,小鬼難纏。作為監獄管理局的胖警察孫局來說,他是和藹的,是通情達理的。對於二隊的第一負責人寇隊來說,他是善良的,一心為犯人著想的。但是對於新來的、從刑警隊調動到監獄局工作的肖隊來說,他想到的就隻有把在押人犯當做對立麵,盡可能地用一切辦法深挖其他犯罪事實。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打算讓全石鋪山的人犯全部被槍斃才覺得高興。所以當寇隊帶著兩個勞動號從我的身上把沉重的鐐銬卸下來的時候,我覺得特別感激孫局和寇隊,要不是他們,我的腳踝早晚得磨爛一層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殘影:死刑犯的不眠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瘦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瘦子並收藏殘影:死刑犯的不眠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