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管教辦公室,寇隊從茶幾底下踢出一個小凳子示意我坐下,然後遞給我一支煙說:“你們班最近風波不停啊!跟我說說咋回事?”


    我接過煙,趕緊搖搖頭說:“寇隊,其實從我進來那天起就這樣,我以為一直都是這樣呢。可能是重刑號犯人的壓力太重吧?”寇隊點點頭,“倒是有這個可能,但是你們班現在說是重刑號,真正的重刑就那麽幾個。而且大概知道啥時候上路的也就隻有林傑一個人,還有個屁壓力?還是你們工作沒做好。我開始把你分到重刑號的目的也是因為你和臧雲龍的關係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是他可以照顧你的生活,再就是你是個大學生,他又有點威信,管重刑號應該沒有問題。現在這個情況還是沒有改觀,說明你們的方法還是不對。”


    我低下頭沉默不語,寇隊接著說:“你分到七班之後,就送走了一個趙立誌,這事兒辦得挺好的,當時他接複核的時候也挺配合的。但是除了這個之外,你看看杜坤、劉喜全、趙峰、劉老鬼這些人,哪一個消停了?你可不能以為你自己的工作就隻有安撫死囚一項啊!我把你安排到七班,也算是我的一個改造實驗,冒著風險做的,你可不能讓我在所長麵前沒辦法交代!”


    我趕緊點頭,“寇隊,我一定盡量完成您給我的任務。”


    寇隊滿意地笑了笑,接著說:“你還得考慮你自己的案子,畢竟這個事兒才是大事。我聽其他管教說你今天早上見律師就是為了給劉喜全和趙峰問案子?”


    “嗯,”我臉一紅,“我沒敢跟您說,我怕你不讓我接見。他倆到現在都沒請律師,而且法律上的事情我們都不怎麽明白。所以……”


    “這是好事!幫助別人做一些事情,達到安撫其他人犯心理狀態的目的。我還打算表揚你呢!但是你個兔崽子也不能心大到連自己的案子都不過問了。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談嗎?”


    我搖搖頭。


    “剛才你父母在外麵聽了律師說的你的狀況,一定要跟我見見麵。我就出去跟他們聊了幾句。你現在的心理狀況他們非常擔心,害怕你到時候考慮不好自己的案子,一下子漏掉主要細節,再給多判幾年。你說哪頭劃算?”


    我一驚,慌忙站起來,“寇隊,那您跟我父母怎麽說的?”


    寇隊一伸手輕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接著說:“我跟他們說了你的情況,還特意表揚了你。但是你小子也別太大公無私了,有空的時候自己看看刑法,說不定在開庭自我申辯的時候會有很大作用的!我剛才也提到臧雲龍在裏麵照顧你,看得出來你父親對臧雲龍很信任,所以生活上他們不太擔心了,主要就是你的想法問題。你可一定得改一改,我看你父母人都特別好,別再讓他們失望了。你要是自己都準備不好,到時候一開庭胡言亂語,那你父母就得怪我給你安排其他工作了。懂嗎?”


    “我懂,謝謝寇隊!”


    “別謝我,”寇隊一揮手,“你這案子也不大,到時候我肯定想辦法把你留所裏。這個事兒我今天跟你父母也說了。一旦你開庭,而且沒判上緩刑,那到時候減刑的時候隻要你工作做得好,所裏肯定都會考慮你。所以你現在兩方麵都得兼顧!你們七班最近實在太亂了,我總感覺還得有些事發生。明天我就把肖鵬飛調到少年號當班長去,你得好好和臧雲龍配合!我們二隊一直是先進隊,可別因為你們七班把我整個隊裏的榮譽給丟了,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寇隊!”


    “對了,”寇隊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拿出兩條煙、兩箱方便麵和兩大包火腿腸、鹵蛋,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新的刑法和勞動法遞給我,“這是你父母讓我轉交給你的。他們本來要在看守所的商店裏買東西,我沒讓。這裏東西太貴了!這些都是你父母從外麵超市買的,你媽讓我跟你說需要什麽她再買,隻要你自己安心考慮自己的案情就行。”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之前總聽說看守所裏的警察不拿犯人當人看,不拿犯人家屬當人看,但是現在看到寇隊,我才知道原來以前那些話都是謠言。就算那些話是真的,那麽我眼前的這個寇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我正打算放下東西感謝寇隊,忽然,牆上掛著的警報器大作,上麵的數字顯示:七班又出事了。


    寇隊一驚,“娘的,你們班又出毛病了!”他轉身從裏屋叫出李管:“小李,這個人你幫我送回來,我先過去看看!”說著,疾步走出了管教辦公室。


    等李管磨磨蹭蹭地拿好警械,帶我回到監倉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五分鍾之後了。我忽然發現這不是一般的建倉內小摩擦,事情很大。因為我看到有兩個勞動號架著劉老鬼疲軟的身體走了出來,後麵另有兩個勞動號的人壓著滿臉驚恐的刀疤。


    我來不及把拿進來的東西放到床鋪下,隻是往床上一扔,趕緊拽著腳鐐跑到了風場。所有人都蹲在那裏不說話,寇隊一個人站在風場門口大發雷霆。


    “我他娘的就幾分鍾沒看監控,你們就給我弄出這麽大的事情。肖鵬飛!你這個班長是怎麽當的?”


    肖鵬飛一臉的委屈,“寇隊,我真的沒注意啊!我們幾個在監倉裏找東西,直到他們喊了幾聲我才注意的。等出去看的時候劉桂都已經躺下了!”


    “當時誰在風場裏?誰看到了?”寇隊氣呼呼地問。當初和我一起到七班的林鑫、小康、蒼蠅幾個人舉起了手,“報告,當時我們幾個人在風場裏曬太陽,我們看見了。”


    “什麽情況?為什麽打起來了?林鑫,你說!”


    林鑫趕緊點點頭,自從他入七班以來,這是他的第一次公開說話:“報告政府,剛才蒼蠅和小康正在風場裏聊天,我在背監規,結果就看見趙峰先出來了。他出來以後剛開始心情挺好,還給了我一根煙,問我是什麽案子進來的。結果剛說了幾句劉桂就出來,罵罵咧咧地說趙峰是個慫包軟蛋,說要是在以前,早就死在他手裏了……”


    “他還說他們全家女人都是破鞋呐!”蒼蠅愣頭愣腦地插話,“說他媽是破b,跟村裏每個男人都亂搞,說他到現在連自己老子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閉嘴!”寇隊大怒,“讓你張嘴了嗎?林鑫你接著說!”


    蒼蠅嚇得一哆嗦,趕緊低下頭去,林鑫又說:“剛開始趙峰一句話都沒說,後來劉桂說了這幾句話之後,還在趙峰的後腦勺上拍了幾下,然後趙峰就急了,站起來一把把劉桂踢倒,在他腦袋上使勁用腳踢。等我們拉住他的時候,劉桂就已經不動了。”


    寇隊氣壞了,一轉身看著肖鵬飛和四哥,“你倆吃幹飯的嗎?外麵吵了起來都不知道出來看看!”


    四哥趕緊說:“寇隊,你帶小虎子走的時候還是午睡時間,我睡著了啊!”肖鵬飛也接著說:“我也沒注意,當時我讓邢耀祖幫我在床底下找一盒火柴。他第一次到床底下,我就蹲在地上給他指地方,等和臧雲龍聽到動靜的時候出去已經晚了,所以我趕緊按了報警鈴。”


    寇隊氣得臉通紅,穿著粗氣罵道:“二隊多少年都沒出過這樣的事了,你們就瞧著吧,一旦這老鬼要是死在監獄你,你們一個個都沒好日子過!”說著,轉身跑出了監倉門,去看劉老鬼的狀況。


    我趕緊跑到四哥麵前小聲說:“哥,你不在現場吧?”四哥搖搖頭,“我沒那麽傻,當時你一出去我就醒了,他倆吵我就根本沒往心裏去,等我出去的時候劉老鬼都沒有動靜了。”


    “那刀疤咋被寇隊帶走了?”


    “關禁閉了。我看那樣子劉老鬼不死也丟半條命了,刀疤又得去鬼門關了……”四哥點燃一支煙歎著氣說。


    我呆住了,一個剛剛獲得活下去機會的人就這樣又來到了生死的邊界。我顫抖著聲音問:“四哥,劉老鬼不死的話沒事兒吧?”


    “不死的話刀疤還有機會,大不了就算個打架鬥毆,違反監規而已。但是要是死了……刀疤肯定逃不過去了。”


    “那……他能死嗎?”我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著四哥。


    “不好說,我開書店的時候看過不少醫學書。林鑫說他看見刀疤往老鬼的腦袋上踢了,現在老鬼又昏死了過去。我怕是顱內出血……要是出血少的話還沒事,要是多了,輕則偏癱、癱瘓,要是重了……”


    “重了怎麽樣?”我趕緊問。


    “我怕是現在他已經死了。”


    我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床鋪上發呆。七班所有和刀疤有過莫逆之交的人都開始焦急地等待從醫務室傳來的消息。盡管我們都知道,隻要劉老鬼隻是暫時性的昏厥,那麽很快刀疤就會從禁閉室回來。但是一旦劉老鬼癱瘓、甚至死亡,那麽刀疤的下一步就隻能是從禁閉室關到其他隊,然後等待法院撤銷死緩判決,最終被執行死刑。


    我魂不守舍地把剛才扔在床上的、家裏帶來的東西一件件地整理到床鋪下麵的“小倉庫”裏,這裏已經有很多即將過期的袋裝雞翅、雞爪、火腿腸等東西,都是監倉裏其他犯人家裏送來後被“集中管理”的。我找出了一些馬上就要過期的東西搬了出來,又把今天我新拿進來的東西放進去。做完這一切,我跟四哥說:“哥,這些都快過期了,要不分給上鋪的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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