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棗兒記得,1999年的時候,有人預言了一場世界末日,那時候她約莫七、八歲的光景,很多事情印象並不深刻,倒是千禧年時的歡快場麵在她腦海裏曆久彌新。


    說不清楚人們的歡樂到底是不是因為世界末日沒有到來,畢竟那一年在現在看來亦是發生了許多重大事件的一年。當時趙棗兒問母親:“媽媽,什麽是‘世界末日’?”


    趙媽媽以為女兒是看了電視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很是無所謂地隨口敷衍她:“就是什麽都沒有了,所有的東西都死了,沒有人、沒有樹,沒有花也沒有狗啊貓啊小鴨子啊......”


    那時趙棗兒懵懵懂懂地記下了這段話,後來看過許多關於末日的電影,沒有一部符合她心裏對於世界末日的想象。


    但眼前的彎月村,讓趙棗兒不禁生出“世界已經滅亡”的想法來。


    灰黑的土地、殘敗的房屋,沒有一幢房子是完整的,仿佛有什麽巨大的生物在這片土地上踐踏而過,也沒有一麵牆高於趙棗兒,放眼望去,視線不被任何東西阻擋,巴掌大的村子一覽無餘,這種人煙消絕的破落,比之混沌之境還要荒涼幾分。


    黑暗中沒有一點兒聲音,趙棗兒看著眼前的景致,表情木然,不知從何時起,她對“寂靜無聲”有了一陣本能的厭惡。


    莊祁拉住趙棗兒微微顫抖的手。


    “這是......魔界?還是惡鬼?”趙棗兒語無倫次道。


    “不用擔心。”莊祁很是鎮定,“不論是魔界還是幽冥地域,跑出來多少東西,都不會擾亂社會秩序,這裏已經被布置下結界了,外界不會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結界?”趙棗兒不能想象,結界的功能未免太強大了吧?好像隻要有了結界,就無敵了呢。


    莊祁搖搖頭,提醒她:“二十三年前的結界,讓林家傾覆殆盡。”


    趙棗兒默然。


    在這片黑暗的外麵,有數幾十的人正在用生命支撐著這片結界。


    “為了不擾亂社會的正常秩序,遇到這樣的情況立即組織結界,是長久流傳下來的慣例。圈子裏的每一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意識——盡力不讓普通人的生活被破壞。”莊祁娓娓道來,從他語氣平緩的敘述中,趙棗兒感到了昔日莊祁為她講解術法時的氣氛,那個像民國教師一樣氣質儒雅的莊祁,正在慢慢回歸,多了幾分人味。


    “現在該怎麽辦?”


    “張家、或者陸酩,或者莊家,他們自有計劃,我們先出去,否則會在結界中一起被陣法殺死。”


    反握緊莊祁的手,趙棗兒觀察他的反應,莊祁還是莊祁,但那雙眼睛讓趙棗兒不時擔心邪靈會不會突然出現。“可是剛剛你不也說了,這裏沒有死魂,也沒有生靈,”趙棗兒眉頭微鎖,“結界裏困著的,是什麽?”


    莊祁看向暗處,似乎在尋找蟄伏其中的窺探者,“不清楚,但極有可能隻是讓這一片區域不暴露出去。”


    趙棗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莊祁拉著她往前走。起初趙棗兒提心吊膽,警惕著四周,謹防會有什麽突然襲擊他們,然而走了很久很久,這片死城一直靜悄悄的,隻有他們兩個人鞋底摩擦地麵的腳步聲。


    “我們在兜圈子嗎?”


    走了好久,趙棗兒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想起以往的各種經曆,“鬼打牆”最符合故事的發展套路。


    “不。”莊祁搖搖頭,“結界的範圍很大。”


    “那也太大了吧。”趙棗兒掩飾不住不安,漸漸焦躁起來,他們已經走了小半個小時,早已經走出了彎月村。


    “結界裏設置了陣法,你應該知道奇門遁甲,”等趙棗兒點頭表示知道,莊祁才繼續往下說,“我們確定走了很久,但陣法對感知的幹擾很強,實際上我們才走出彎月村。”


    “可是……”趙棗兒覺得奇怪,她回頭一看,方才距離她很遠的村子,此刻突然又變近了。無言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趙棗兒發現她的感知能力下降了。


    扭過頭,正好對上莊祁的目光,他眼神裏的探究和深思讓趙棗兒一愣,但莊祁很自然地別過臉,“往那走。”


    “莊祁,”趙棗兒突然想起辜家人的事情來,“苗壯手裏的鬼兵符,到底能不能打開魔界?”


    “理論上是不可以的。”莊祁目視前方,“但當年魔界有千百眾魔為了阻止我,或者說打算趁機攪亂六界,它們闖入冥界後,屠戮進行了三天三夜,最後被鎮壓在萬鬼穀。”


    “鬼兵符,是打開萬鬼穀的鑰匙?”


    “是,但那些魔,早已經消逝了。”莊祁聲音微冷,像在講一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情。“屠戮發生時邪靈已經被鎮壓在東海底,當年它逃出,得知冥界鎮壓魔界六位長老,才有了重振魔界,強強聯合的念頭。”


    “那些魔,又是怎麽消亡的?跟鬼為希、為夷的道理一樣嗎?”


    “不盡相同。”莊祁沉吟了片刻,“當神皆逝,冥界不過是眾鬼聚集的幽幽之地,妖漸少,魔自然也慢慢滅絕。沒有什麽物種可以永久存活,這就是宇宙的意念。”


    “那沒有了神……冥界還有誰來主持輪回呢?”


    “輪回就像一個係統,運轉了千百年,即使沒有人督促,也能一直工作下去。但站在時間的角度上來看,這個係統早已經運轉得太久太久,你可以想象,一台半自動化機器,嗯……或者就當做是全自動化的吧,這台機器在脫離人工後不停運行,沒有休息,也沒能進行檢修,很自然而然的,便會出問題。”


    “不能輪回了?是這個意思嗎?”趙棗兒之前並未探究過這一問題,不禁順著莊祁的思路,跟著他令人沉靜的聲音進行思考。“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鬼魂滯留在人間?”


    趙棗兒茅塞頓開,明白了她突然又能看見鬼後的那種不協調感和壓迫感是從何而來的了。與十幾年前相比,人間突然多了數十倍的鬼魂,把放眼所及的地方占據的滿滿當當,如果說十幾年前的人均占地麵積是今天的十幾分之一,那麽過去的“鬼均占地麵積”就是現在的百分之一。


    人口大爆炸的同時,鬼魂的數據也呈現直線上升,最糟糕的是醫療水平的提高並沒能緩解這一情況。


    “你的理解是對的。”莊祁肯定道,“冥界在失去了閻王等神後,對鬼魂的容納能力也受到了影響,再有一方麵,是冥界於人間互通的入口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窄,能成功進入冥界投胎輪回的,都有幾分運氣。”


    趙棗兒整理著思路,每當莊祁一本正經跟她“科普”某種世界觀時,她的三觀都要重建一次。


    “為什麽神會消失呢?”趙棗兒又有新的問題。


    “把神也比作一種物種,視作可以與人類共存的物種,神的能力在人之上,但同時神的文明意識也在凡人之上,這時候並沒有使人與神發生什麽衝突,”莊祁一邊琢磨著,一邊緩緩開口,盡量用最簡練的話語來講述複雜難懂的情況。“千百年前人與神共存的時代,是真實存在的,同時也是與其他‘物種’,諸如魔,妖等共存的時代。既然是物種,總有讓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支撐著神的,最開始是神的‘基因’,”莊祁找不到合適的詞,隻好暫時這麽比喻,好在趙棗兒能夠理解:“你是說‘神’、‘魔’、‘妖’或者其他的什麽,他們特殊,是因為‘天生’?”


    趙棗兒也覺得自己用詞不當,但是一時想不到更好的了。莊祁知道她意會了,變繼續道:“你姑且把他們當做外星物種都行。”


    “不能這麽說,不然你成什麽了。”趙棗兒哭笑不得,覺得說不出的古怪,如果莊祁是外星人,別管什麽戀愛不戀愛了,她會扭頭轉身就跑!跟外星物種戀愛,她可沒有心理準備!


    莊祁也意識到他的比喻並不恰當,笑了笑,換了個說法:“神的消失,你隻當做是像‘瑪雅文明’那樣的文明消亡就好,很多事情,我也解釋不清楚。‘天道,不可窺;窺者,不可妄論。’”


    趙棗兒順了順自己的頭發,以指為梳,“我還以為是因為人們都不信神了,所以神才消失的。”


    “不,你這個說法也很正確。假設神的‘基因’隨著輪回,這種輪回是宇宙的力量給予的一種權利--給生命賦予某種力量的權利,那就是說神完全可以再度出現,隻不過是形式問題。”


    “形式問題?”趙棗兒沒懂。


    “人的信仰可以創造神,很多地方的土地神、山神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有上古的神經曆輪回轉世重新獲得神力,這是另一種形式。”


    “就好比你?”


    莊祁一怔,搖了搖頭,“不,我很早以前,就墮仙了。”


    “仙和神又有什麽區別呢?”


    莊祁聳聳肩,“不同種族不同叫法罷了。”


    “那有玉皇大帝嗎?”趙棗兒的好奇心徹底被激發了。


    “有,但天界也像人界,有森嚴的等級製度,玉皇大帝我沒有見過,在我得那個時候,我和天帝關係很不好……”


    “為什麽?”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趙棗兒的嘴巴張成“o”字型,“我真是聽說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啊。”


    大抵是覺得趙棗兒的這幅神態很可愛,莊祁忍不住摸了摸趙棗兒的頭發,又揉了揉她的發頂。


    “總之,冥界還在運作中,直到它不能運作了,地球被各種生靈死魂擠爆,世界才會真的消亡,但距離那一天,還有很久。”


    趙棗兒點點頭,腦袋裏還是塞滿了各種問題,諸如生靈又是如何誕生的,神能夠活多久之類的,但容不得她再問,他們已經走到了結界的盡頭。


    “陸酩!”趙棗兒驚喜地喊出聲,向結界外的人們招手。


    結界外停了很多裝甲車,現代化的照明設備讓這一區域亮如白晝。趙棗兒清晰地看到,陸酩的表情沒有驚喜,而是染上嚴峻,隨著他的手一揮,所有的武器對準了他們。


    “別--”趙棗兒想說別誤會,她上前一步擋在莊祁麵前,試圖解釋莊祁的怪異模樣,然而陸酩竟毫不留情,攻擊穿破結界,從四麵八方朝他們襲去。


    一瞬間,趙棗兒突然想到--結界是用來困住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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