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嗶嗶——”


    “喂?您好......”趙棗兒這一次果斷接起了電話。


    胡婷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居室內靜謐無聲,兩個姑娘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話筒上。而素來沉默的話筒彼端,傳來了由淺至深的呼吸,緊接著是一聲咳嗽,從這聲咳嗽可以聽出對方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了,但第二聲咳嗽被抑製住了,對方輕輕提了一口氣,“......是迭芝嗎?”


    迭芝,劉迭芝。胡婷外婆的名字。


    趙棗兒直接把話筒遞給了胡婷,胡婷一個勁兒地搖頭,不敢接,她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出了血,顯然是被嚇到了。不是說沒有鬼嗎?不是說電話沒有電話線也沒有放電池嗎?為什麽電話會響,裏頭還有人說話呢?


    胡婷的三觀正在崩塌當中。


    趙棗兒確信這不是鬼,但是她又解釋不明白眼下的情況,好在還算冷靜,沒有忘記電話裏的人還在等她的回複,沉著回應道:“不是,外婆不在。”


    對方明顯又停頓了一下,似乎鬆了口氣,呼吸節奏慢慢變得平緩:“啊,這樣啊,你是迭芝的孫女?”


    看了胡婷一眼,胡婷擺擺手,依舊沒有接電話的意願,趙棗兒便道:“不是,我是胡婷的朋友,胡婷出去了。”


    “她叫胡婷啊......”對方輕聲道。


    趙棗兒感覺到對方的氣息變得濃厚起來,仿佛穿透了電話,變成了有形的東西,這種感覺趙棗兒已經很熟悉了,她現在已經能很好地控製自己共情的能力,對方的氣息、能量、靈力,都是能讓她發揮共情的鑰匙。


    “請問您是哪位?有什麽事嗎?”


    “啊,我是......劉迭芝女士的一位老朋友。”


    “那需要留言嗎?”


    “不用,不用。”對方起先否定了,隨後又改變了主意:“我姓賀,加貝‘賀’,回頭我會再打過來。”


    “好的,再見。”


    電話就這樣掛斷了。


    胡婷往後一仰,倒在沙發上:“啊啊啊這是什麽啊,為什麽電話突然就有聲音了啊,要瘋了要瘋了,是我幻聽了對吧,棗兒一把抽醒我吧,用點力,我不怕疼,越疼越好......來吧!”


    胡婷閉上眼睛,一個挺身坐直了,朝趙棗兒的方向伸出臉,但趙棗兒並沒有回應她的胡言亂語。


    “棗兒......?”


    胡婷疑惑地睜開眼睛,隻見趙棗兒端坐在沙發上,姿勢還是那個姿勢,手甚至還放在才掛了的聽筒上,眼睛卻閉上了,呼吸平緩沉穩,不疾不徐,表情安詳,好像陷入了沉睡。


    趙棗兒陷入了共情,在掛上電話的一瞬間。那一瞬間,有一股及其強大的念力,讓趙棗兒還來不及準備,硬生生墜入了共情的幻境中。


    一開始,趙棗兒沒能明白自己是誰。


    視角有點奇怪,比她平時高了不少。低頭一看,大皮鞋、黑色微喇的西裝褲,淺色的襯衫,微褶的皮夾克,還有手腕上的手表——男人的手腕、男人的手。


    她現在是在一個男人的視角中???趙棗兒懵逼ing。


    之前的共情她大多是變成女人、或者以旁觀者的身份進入幻境,突然轉換了性別,有點兒新鮮,也有點兒奇怪。但這種感覺馬上就變了,男人的視角從身上移開,落到了街上,趙棗兒便看著男人所能看見的所有。


    街道上濃濃的複古氣息,甚至比香港電影裏的老多了,也沒有電影裏的繁華,不少人是工裝、戴帽子,帽子上還有紅色的小星星,人們的服裝風格很統一,沒有那麽多花樣,都是素色的衣裳,女孩子們大多數是利落的短發或者兩股低辮。牆上有“沿著毛主席開辟的革命航道奮勇前進!”的海報,海報以紅色為底,上頭畫了一艘輪船,船下有數字:1970。


    這是1970年的中國。


    往來交織的車輛、人群,都讓趙棗兒倍感新鮮。街邊有一群八九歲的小孩,脖子上還係著鮮紅的紅領巾,圍著一張小桌玩遊戲,嬉笑間還有幾句嗬罵。


    或許是因為共情能力提升了的關係,趙棗兒這一次更有穿越的感覺了,但是男人如風一樣行走著,趙棗兒的視角不得不隨著男人的視角不停變幻。


    前方是市集,擠擠挨挨的棚子一個搭著一個,裏頭就是矮凳加木板做的簡易展台,台子上是琳琅滿目的商品,有小玩具、有日用品、服裝占了大多數。


    路過一麵汙漬斑斑的全身鏡時,男人停住了腳步。


    於是趙棗兒便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男人應該有一米九。趙棗兒感到暈眩,一米六八的她在女孩子中不算矮,但鏡子中男人的逆天長腿讓她忍不住深呼吸幾次——感受一下上層的空氣。


    男人的相貌也不差,眼睛有些小,單眼皮,但鼻子挺拔,嘴唇豐潤,在趙棗兒看來,典型的超模臉,但男人似乎不太滿意,從口袋裏拿出一副墨鏡戴上。左右照了照,直到店家不耐煩了,男人才吹著口哨離開。


    男人應該是要去赴約。趙棗兒體會過了新鮮勁兒,開始沉著分析起男人的身份。她是在電話掛斷後產生共情的,那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電話裏的那位“賀先生”呢?還有胡婷外婆的那張獨照,正是拍攝於1970年,應該不是巧合吧?


    走了有半個小時,趙棗兒感覺有些困頓了,男人終於到了目的地。


    ——白山公園。


    公園看著挺大,茂密的樹林子,一眼望去皆是賞心悅目的綠色,林順著林道,還有漂亮的花,一簇簇一叢叢,很有春末的氣息。


    男人沒有進入公園,而是在門口等待,沒過多久,等的人就來了。


    “賀健!”


    “劉迭芝。”男人心裏激動,卻故作淡定地打招呼,對麵的女人則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趙棗兒目瞪口呆。劉迭芝——也就是胡婷的外婆,年輕時的模樣與胡婷簡直一模一樣,看照片時隻覺著相似,看著真人才驚覺,兩人身上爽朗開闊的脾性如出一轍,尤其是笑的時候,大嘴一咧,自在大方。


    劉迭芝穿著一襲製式套裙,西裝外套合體簡約,原生態地展示了2017年最流行的複古風。趙棗兒一眼認出,這就是照片上的那套衣服,那白山公園,或許就有照片裏的白山塔。


    “我們走吧。”盡管男方故作自然,女方還是一眼看透了對方緊張的小情緒,隱隱掌握了主動權。兩人邊走邊聊,話題廣泛,從剛發射不久的東方紅一號,聊到話劇表演,兩人一直興致勃勃,走了很久也沒有疲憊。


    趙棗兒已經明白了,這是一場約會。這位賀先生,會是胡婷的外公嗎?趙棗兒想起胡婷說她的外婆是未婚先孕,頓時有些不是滋味。眼看著白山塔漸漸近了,趙棗兒屏氣凝神,退出了共情。


    睜開眼,就是胡婷湊在近前滿臉擔憂的樣子。


    趙棗兒往後退了退,瞟了眼鍾,隻過去了十分鍾左右。


    “棗兒,你沒事吧?”胡婷都要哭了。


    “我沒事,剛剛隻是......”


    “哇——我以為你鬼上身了呢,嚇死我了,”胡婷突然間涕淚齊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趙棗兒覺得胡婷哭得太誇張,轉念一想自己重新能看見鬼的時候不比她強多少,正想要解釋,胡婷撲上來抱住她,“你剛剛耳朵裏一直冒黑氣,嚇死人了,我真的以為有鬼啊......”


    耳朵?黑氣?


    趙棗兒一怔,拉開胡婷:“什麽黑氣?”


    ——————分!割!線!——————


    “莊老師好。”


    “你好。”


    “老師好......老師再見......”


    “再見。”莊祁微笑著一一應答。


    “人氣很高啊。”吳浩霆嘻嘻一笑。


    莊祁不輕不重地“嗬”一聲,攤手示意那些流連在吳浩霆身上的目光:“你也不差啊。”


    “嘿嘿,我才不管這個。”吳浩霆搭著好友肩膀,“走走走,那天就把我丟那了,你今天必須請我吃頓大的。”


    “沒問題。”莊祁一口應下:“一百塊以內的任你挑。”


    “別,”吳浩霆一本正經,“吃大戶都是有講究的,講究的就是兩個字,‘追求’。低於一千塊的,不吃!”


    “把你能耐的。”莊祁也搭住吳浩霆的肩膀:“在舒小姐麵前你也這麽皮?”


    吳浩霆嘿嘿一笑,莊祁莫名覺得那笑容有些猥瑣,吳浩霆道:“在她麵前,我還可以更皮。”


    抖了抖雞皮疙瘩,莊祁受不了地搖搖頭,待坐上車,又問他:“這是在一起了?”


    “沒有。”吳浩霆聲音洪亮,說出來一股“在一起了”的氣勢。


    “動作太慢了。”莊祁開啟嘲諷模式。


    “那你動作快?”吳浩霆切一聲,“沒見過還沒戀愛就異地的。趙棗兒不回f市了?”


    “回。過幾天吧。”


    點點頭,吳浩霆點名去吃炒粉,看著街邊的風景,心情似乎不錯。


    “心情很好?”莊祁被他感染了。


    “當然不錯,那林歸於,真是邪教,現在全國密集查那套香爐和黑財神呢,已經查出不少了,溫語賣出去的東西也正在回收,除了祝朗、趙可喜,林歸於還以什麽道觀天師的身份活動,王朗那的東西就是這麽來的,但介紹王朗給林歸於的,是姚甜。”吳浩霆本就是來說這事的,莊祁一問,他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所以才說真是邪教,害死了不少人啊。現在案子破了,那些失蹤的人也回來了,心情能不好嗎?”


    “是,一會兒得喝一杯。”


    “那必須的。”吳浩霆喜不自禁。“不過話說回來,那些東西收回來應該就沒事了吧?”


    “人都抓住了,就沒事了。”莊祁回答到。


    “你好像沒有很高興?”吳浩霆打量著莊祁的神色:“對了,你是不是說過,林家也有一個林歸於?”


    “嗯。”莊祁專心打著方向盤:“邪靈向來都是由人刻意豢養的,這個林歸於雖然捉到了,但那個林歸於還在潛逃。”


    “什麽意思?”


    “我的推測:林家的林歸於才是真凶,豢養邪靈的人,而且是從很多年前開始的,而捉住的這個林歸於,隻是傀儡。”


    “傀儡?”吳浩霆一怔,繼而飛快地轉動腦筋:“會是傀儡嗎?這個林歸於,任教f大六年,之前的單位也有他個人的記載,他接觸過的那些女人的證詞幾乎一致、組辦的各種集會他本人也都有在場,還有溫語,各種事情都是林歸於一手辦的——”


    吳浩霆說了那麽多,就是想說f大的林歸於教授完全就是活生生的人,哪裏像傀儡了?


    “林歸於的證詞呢?”


    “很合理。”


    目的地近了,莊祁尋找著停車位,一邊分神與吳浩霆說話:“但是很多地方林歸於並沒有做出解答吧。”


    “喂喂喂,那些事情我們也問不了啊,說出來就沒人信。”在這樣的案子中,吳浩霆也算是費盡了功夫,把林歸於的案子中那些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東西都刨去了,但這樣一來,案子的終結隻是對大眾、對社會有了交代,很多細節上的東西吳浩霆沒有能力深究。“我安排個時間讓你跟他見一下?”


    莊祁認為意義不大,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吳浩霆沉默了一會兒,“這麽一來,這案子隻是表麵解決了而已啊。”聽他的語氣,方才的欣喜已經消失了。


    “但至少不會讓大眾陷入恐慌。”


    “是,但那個林歸於,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跑出來吧?”吳浩霆看向莊祁。


    在莊祁看來,f大的那位林歸於教授不過也是被邪靈吞噬的其中一個,或者是更高級些——他與邪靈融合了,這使得林歸於的邪性和邪靈的人性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那麽真正的林歸於,不達目的,一定不會罷休。


    “嗯。”踩下刹車,莊祁給了一個肯定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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