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年底,辜家最小的兒子辜爾東從遙遠的大洋彼岸回歸祖國,回到大陸南方故土的懷抱。但等著他的,並不是溫馨殷切的家園。


    辜家並不是人丁興旺的家族,又在國家動蕩中元氣大傷,但這個家族相當富有,隻是他們與其他富庶的家族相比,他們特殊在他們曾以“通靈”為主業。辜爾東是這個不平凡家族中普通人,但他卻是那一輩中最為聰慧的一個。


    胸懷遠大抱負的辜爾東僅在家停留了一星期,便北上來到f市,以他敏銳的感覺在欣欣向榮的大陸上開拓了自己的一番天地。1989年底,小有名氣的辜爾東把目光投向了房地產,果敢的他於1990年初便著手實施,但這一回他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麻煩。


    從選址到買地,直到開始施工,一切都是順利的,但施工開始後,工地上頻頻發生怪事。


    第一件事是一位工人在半夜摔死了。工程初期,工地上還什麽都沒有,誰也說不清楚工人怎會在半夜摔死在平地上。第一件事還沒琢磨透,第二件事便發生了——便是都市傳聞中沸沸揚揚的從地裏挖出血的事。挖掘機在定好的地方進行作業,挖了不到三米,地裏便冒出來一股股的血,冷的、腥的、像凝膠一般的、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工人出事可以視為意外,辜爾東費了些錢便把事情壓了下去,但地裏淌血的事,是怎樣都瞞不住的,工隊人心惶惶,工程隻能擱淺,但建材在風吹日曬中多放一天都是損失,辜爾東毫不猶豫換了新的施工隊,這一回,沒有挖出血也沒有了意外,工程終於得以施展。


    辜爾東來不及舒一口氣,他的事業又遇到了阻礙。像是用盡了運氣,辜爾東處處碰壁,不到半年便破產,海西花園小區成了一片爛尾樓,接手的人也接連不斷遇到怪事,漸漸的,這塊地便荒蕪了。


    從醫院回公寓的路上,趙棗兒腦海裏還轉著辜爾東的事。與莊祁說起辜爾東的時候趙棗兒有所保留,不隻是因為辜爾東那句意味不明的“你的耳朵”,還因為愛哭鬼。


    愛哭鬼也姓辜,它與辜家,會有什麽聯係嗎?


    “我回來了。”


    公寓裏沒有人答應,趙棗兒等了等,隻有浴室裏滴滴答答的水聲。


    走向浴室,趙棗兒先敲了敲門,再打開,問蹲在浴缸裏的年輕女鬼:“愛哭鬼呢?”


    女鬼緩緩把臉轉向趙棗兒,用下巴指向鏡子,鏡子上浮現三個字:出去了。


    “去哪了?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好吧。”趙棗兒合上門,“打擾了。”


    看了眼鍾,趙棗兒把買回來的雞簡單收拾幹淨,放進高壓鍋裏,窩進沙發裏,拿出了趙可喜的筆記。前半本的學習筆記她已經看完了,後半本是趙可喜在學校裏的幹部工作記錄。


    趙可喜創辦了一個名為“聚春”的文學社,每周定期集會,除了分享書籍、心得,舉辦書法比賽征文比賽等傳統項目,還聯合了其他社團、組織甚至是其他高校的文學社進行聯誼,並在每個月的月末邀請一位專家教授參與活動,吸引了非常多學生參與。作為社長,趙可喜的工作記錄裏有著滿滿的經驗總結,從中體現出她嚴謹和踏實的性格,如果沒有遇害,趙可喜定能大有一番作為。


    這本筆記趙棗兒已經看了兩遍了,有一點困擾著她:筆記前後兩部分毫無關聯,可喜想讓她看到的,隻是前半部分,還是另意有所指?


    一頁一頁翻過去,為了破解可喜的意圖,趙棗兒把每一頁、每一段文字都細細研讀,卻始終沒有頭緒。


    兩部分的筆記間是沒有特殊間隔的,趙棗兒想了想,合上筆記,摸了摸書脊,隨即拆開皮套,果不其然,書脊上有一道十分明顯的痕跡,把筆記本一分為二。


    這原先應該是兩本筆記。趙可喜將它們都拆分成了兩部分,而後合成了趙棗兒手頭上的這一本,並在封皮上寫下了“給棗兒姐”——這是可喜布置的障眼法。那剩下的那兩部分筆記又在哪裏呢?


    拖出從f大拿回的放著可喜的遺物的箱子,趙棗兒把所有東西都倒出來,但一無所獲。坐在一堆雜物中間,趙棗兒猶豫了十分鍾,拿出手機撥通了三叔家的電話。


    電話是三嬸接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而蒼老,“喂?哪位啊。”


    趙棗兒心緊緊地揪起,嗓子眼發緊,想開口:“三嬸,是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在趙棗兒擔心三嬸會直接掛斷電話的時候,三嬸終於開口了:“哦,你啊。有什麽事?”


    “可喜的葬禮……”


    “沒辦。”三嬸的語氣很不自然,像是強行壓抑著什麽,“可喜的身體還在公安呢。”


    “這麽久啊……”


    “嗯。你要是沒啥事就掛了吧。”


    “等等!”趙棗兒急忙道:“嬸兒!我想問問可喜有沒有一本筆記,套皮的那種記事本?”


    電話對麵的人停頓了幾秒,似乎真的在思索,但很快趙棗兒便失望了。


    “沒有。”


    “嬸兒……”


    “行了!”三嬸突然提高了音調:“那天三嬸說的話過了,你也別往心裏去,喜兒的事有警察在,你別跟著瞎摻和!掛了!”


    “等……”


    三嬸的性格依舊,說掛便掛了,聽筒裏隻剩一陣忙音。


    看著手機主界麵,趙棗兒想了想,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棗兒?”


    “媽——是我。”


    “怎麽突然打電話回來了?”


    “沒事,就是問問家裏的情況。”


    “哦——”母親習慣性地拖長語調,並壓低了聲音:“你爺爺那事……怎麽樣了?”


    知道母親是避著父親,也知道父親與爺爺決裂的是因為她幼時被鬼咬的那次經曆,但多年來趙棗兒與父親並不多親密,隻是敷衍道:“沒結果。”


    “嗯。有結果你就說一聲,你爺爺哪,唉——早兩年還勸過他,老頭就是倔。”


    “知道了。”


    “你也別看你爸不聞不問,好歹是親爸,怎麽可能不聞不問!”大概是趙棗兒的語氣變得冷淡,母親有些急了。


    “知道啦。”趙棗兒答應著,問了幾句家裏的情況,便掛了電話。


    高壓鍋正好發出蜂鳴,趙棗兒丟下手機奔向廚房,一回頭,卻看見愛哭鬼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何時回來的,趙棗兒一點兒沒有察覺。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愛哭鬼跟著趙棗兒走近廚房,聲音脆脆的,很是清亮,沒有一點兒哭腔。


    趙棗兒有些稀奇地打量了它一眼,難得愛哭鬼不是兩眼通紅的委屈模樣。


    “去哪了呀?”


    “玩去了。”愛哭鬼眼神亂飛,“姐姐,你是天生能看見鬼的嗎?”


    “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是不是嘛?”


    趙棗兒蹲下身,直視愛哭鬼,“你去見辜爾東了?”


    “沒、沒沒沒……”


    “那就是有。”趙棗兒斷定了。愛哭鬼是不會撒謊的鬼,如果撒謊了,會表現得很明顯。


    “它不讓你告訴我?”


    “不是……”愛哭鬼低下頭,雙手背在身後,用力絞著指頭,“阿東隻是讓我問你問題,但沒說為什麽。”


    看著愛哭鬼,趙棗兒眼珠子一轉,便有了主意:“那你也要回答我的問題,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這才公平。可以嗎?”


    愛哭鬼點了點它的小腦袋。


    “先回答你:我是天生的。現在我問你:你的原名是什麽?”


    “辜幸海。幸運的‘幸’。第二個問題:姐姐和莊家是什麽關係?”


    “沒關係,我隻認識莊祁。該我了:你跟辜爾東是什麽關係?”


    “朋友啊。”愛哭鬼眨了眨眼睛:“你為什麽都問關於我的事?”


    “若問你辜爾東的事,你會知道麽。”趙棗兒勾唇一笑:“又該輪到我了吧?”


    “咦——?剛剛那個問題不算!”


    “怎麽不算?”趙棗兒一本正經:“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這是約好的。我問你哦:你知不知道辜家?”


    愛哭鬼的神情有一瞬間慌亂了。


    趙棗兒知道自己問對了。1990年海西花園工程失事,辜爾東變成流浪漢並逝世,愛哭鬼說過,它死在同一年。這之間,會沒有聯係嗎?


    “不要撒謊哦~騙人的小孩長不高的。”


    “反正我已經長不高了。”愛哭鬼別扭地嘟嘟囔囔,“知道。阿東跟我說了。”


    “你也是辜家人?”


    愛哭鬼有些遲疑地點點頭。


    “好吧,還有什麽問題?”趙棗兒直起身,沒有逼愛哭鬼太緊,她看得出愛哭鬼有些不情願。在套話、打聽情報的時候,一定要循序漸進,見好就收,否則會適得其反。


    高壓鍋裏的雞已經爛熟了,趙棗兒一邊與愛哭鬼說話,一邊戴上廚房手套,掀開了鍋蓋。香味飄滿了屋子,愛哭鬼踮起腳,分神去看鍋裏的雞。


    “它說——今晚七點,爛尾樓不見不散。”


    愛哭鬼舔了舔嘴唇,代替辜爾東發出了邀請。


    “行。”沒有猶豫,趙棗兒一口答應,愛哭鬼偷偷鬆了口氣。


    六點剛過,趙棗兒便出發去醫院,八點的時候,準時到達爛尾樓。


    風聲簌簌,了無人聲。


    辜爾東站在爛尾樓的製高點,看著趙棗兒走進,像看著走進圈套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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