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筱來到便利店的時候,全身都是血。我問她怎麽了,她說,這些血都不是她的。


    我驚慌地問她,你是不是殺人了。她笑了,還跟我講了一個冷笑話,她問我,你跟豬站在一起,猜一種動物。我無奈地看著她,她笑著告訴我,答案是象。你說你是不是很像豬。她一直笑,笑到破音,笑到撲到我身上哭。她說,桑白,唯有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寧靜的,才像一個人。你可以帶我走嗎?


    這個便利店隻有顧客知道,所以我和蘇筱可以安心地呆在這裏。


    她說,她真的好恨這個世界,好恨住在回憶裏的那些人。千千萬萬件過去的事情和千千萬萬個過去的人,都被墨魚吐出來的汁液染黑了身軀。已經不是原本的人了。


    她說,可能是自己身上少了一塊幸運的骨頭,才讓我過得如此悲催。我不願意知道她們後來都怎麽了,我想要逃離那一場漫長的噩夢。


    我知道她過得很差,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差很多。她說,過去那些熟稔的朋友,現在都變得陌生了。現在的人已經不是我想要的人了。我的青春就在這一場瘟疫中消失殆盡,像是木頭被割據,留下來的鋸末。


    風一吹,就吹走了,散到哪裏都不知道了。


    我每周都會帶她去聖心教堂做禮拜,跟一群基督教徒一起唱歌,接受洗禮。我給她買了一條耶穌的項鏈,告訴她,心靈淩亂的時候,可以拿出來清掃自己。她立刻笑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宗教信仰,可是她做這事的時候,總是讓我看見最真摯的笑容。她告訴我,如果是以前,她想都沒想過。


    空閑的時候,我會帶她去孤兒院和醫院看一些擁有悲慘生命的人,他們的生命都有缺陷,可是他們卻頑強地活著。蘇筱說我可能是一個上帝,她開玩笑道,你該不會是上帝化身,下來人間感化我的吧?


    我說,你所說的輪回,上帝,還有經曆苦難,不屬於同一種文化。


    她很喜歡翻我電腦裏麵的東西,其實裏麵也沒有什麽,就隻有宮崎駿的幾部動畫,我很喜歡的,於是就保留了下來。她開始把自己的心事寫進日記裏,把日記扔給我。我從來都不看,而是用禮物紙把它們都包裹起來,放在家裏的儲物櫃裏。


    我想要把這些,都寄到未來,當作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也許我對她來說,還是那個偶然遇見的旅人。


    我習慣了來去匆匆,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快入冬了,g城沒有雪。如果是離鄉早該下雪了。我時常提醒她要快點穿棉襖,她說,g城冬天的溫度那麽高,還穿什麽棉襖。這種北風最舒服,經常讓我感覺呼吸都有點心痛。不過,最近已經好很多了,我真的要謝謝你。


    我說,沒什麽的,我也快要走了。


    她問我,你要離開了,到底要去哪裏?


    我笑著說,你不是說我是上帝嗎?解救完一個無知少女,當然要到下一個地方去解救另外一個。世界上像你一樣遇到噩夢的人太多了。我看見她的眼眸突然就黯淡了下來,她沒有挽留我的任何語句。


    一個晚上,她熟睡了。我的錢包裏裝著我要離開的火車票,今晚出發的。


    她熟睡的樣子很可愛,沒有皺眉頭,應該是夢到一些好玩的東西了吧。我想,應該會有幸福的麋鹿在她的夢境中亂竄的。她的耳朵上仍然戴著那副紅色的糖果耳機,耳機裏傳來神秘園的曲子。


    是她最喜愛的《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我把聲音緩緩地調到最大,然後慢慢地調回最小,最後甚至幫她關了機。我慢條斯理,依依不舍地撫摸她的臉,她睡得很熟,已經沒有醒過來。沒有醒。


    她的夢境應該就像是神秘園的曲子那麽悠長,婉轉,讓人幸福地起舞,在青春裏麵旋轉,再次旋轉。對不起,又要再一次不辭而別了,我一個人離開,離開你的世界,也離開屬於我的世界。我怕我會堅持不了,給你帶來另一場災難。


    如果是災難,我寧願變成回憶中的美好。


    我的生命,隻不過是上帝打盹,給了我一場漫長的白日夢。現在上帝醒來了,他要求我回去了。雖然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回去,但是終究會離開的。我自己一個人打車到了火車站,耳旁仍然是悠長婉轉的音樂聲,在遠方出來的,蘇筱說的夢話:


    季桑白。


    還有神秘園的曲子的聲音,音符都遊蕩在高空中,久久不肯下來,似乎要送我離去。


    我還記得,我在海邊對她說過一句特別老舊又特別浪漫的話:蘇筱,倘若過了十年,你再次遇見我,請親切地微笑,說一句:“噢,你在這裏。”


    我在離鄉守了我的母親,守了很久,她住在這海的深處,我決定永遠用我的靈魂守護下去。當然,還有那個與我萍水相逢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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