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潘少爺誤以為我喜歡熱鬧,但他帶我去的餐廳,卻實實在在被他包了下來,一個閑雜人等也沒有。


    我心中冷笑:到底是紈絝,父親發著國難財,兒子隨手揮霍掉。自以為身份尊貴,又怎麽可能不講究排場。故作親民的樣子,也不過是想要打動我的一種做作罷了。


    牛排,紅酒,一水的西洋做派。大中午的,餐廳裏卻燈光昏暗,營造曖昧的氣氛。


    潘少爺喝了幾杯,臉色薄紅,盯著我的臉,含含糊糊地說:“蕭越,你真美。”


    “謝謝。”我麵無表情地回答。


    對潘少爺來說,此時應是氣氛正好,偏生從琴師那裏,飄來一陣錯亂的音符。


    我恍若未聞,潘少爺卻目露凶光地望了過去。


    隻見他晃悠著站起來,原本溫婉缺少男子氣的聲音變得十分嚴厲,“你好大的膽子,連我潘少爺的女人都敢看,是不想要眼睛了嗎?”


    我明了,原來琴師聽他說我美,便從遠處看了一眼,導致手下出錯,擾了他潘少爺的興致。


    撲通一聲,估計是琴師嚇得跪倒在地,接著便是怯懦的求饒聲。


    “來人,給我拉下去,挖了他的眼睛。”潘少爺語氣無比陰狠,這個時刻,他真的像極了他那喪盡天良的父親。


    我不由得心中一凜,暗暗覺得,若不是潘少爺對我有好感,以我對他的態度,怕是早就死很多次了。


    幾個人利落地走過來,架起琴師就往外拖。琴師此刻已經顧不得其他,殺豬一般地撕嚎起來。


    那聲音,聽得我心裏不舒服。


    “等等。”我緩緩站起,冷臉走向潘少爺。我看見,他凶狠的目光在我的注視下,漸漸走神。


    我簡短地說:“我不喜歡血,你別挖他的眼睛。”


    “可我的心情都被他破壞了。”潘少爺固執地說。


    我微微一笑,“也不見得。”說著,慢慢走到鋼琴前,隨手彈了一串音符。


    “如果你放過他,今天的琴聲就由我來負責。”我的聲音雖冷淡,卻抬頭,給了潘少爺一個比較溫和的目光。


    潘少爺滿眼的驚喜,也不知是因為我會彈鋼琴讓他感到意外,還是因為我那少有的溫和。


    我抬起手,拂上琴鍵,肖邦在我手下流轉而出。這個鋼琴作曲的天才,即便穿越了曆久的歲月,他的作品,依然能打動各式各樣的人。


    潘少爺顯然也在被打動的那一列人裏,雖然我專注於手下的工作,眼睛望著前方,但依然能感覺到,他投在我身上的灼灼目光。


    我給了他一個令他耳目一新的蕭越,他會發覺,他所喜歡的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驚喜等待他發掘。


    我一連彈了兩首,見潘少爺的情緒已然安穩下來,這才緩緩起身,又坐回到餐桌旁的位置上。


    “啪,啪,啪。”潘少爺癡迷地望著我,鼓掌的動作顯得有些機械。


    “心情好了?可以不取人眼睛了?”我問。


    他略一聳眉,頭也不回地吩咐保鏢,“留下他一條狗命,告訴他,是蕭小姐救了他。”


    我微微一笑,不再吭聲。


    飯後,潘少爺有些薄醉,竟然出乎我意料的,提議去湖邊劃船。許是為了迎合我的口味,許是另有其他的打算。


    我假裝猶豫了一下,勉強答應。


    烈日當頭,小船在靜謐的湖麵上滑行,陣陣微波蕩漾開一絲清涼,我冷淡地坐在船上,眼睛看著遠方。


    “蕭越,你可知道,我在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他紅著臉,將船停在湖中央,眼中有種混雜的神色,有七分衝動,三分難耐。


    “是嗎?”我淡淡地回應,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蕭越,你是我見過的最美,最攝人心魄的女子,有了你的存在,世上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我願意付出所有,隻為了得到你。”潘少爺的話越說越直白,越說越肉麻,如果不是我心如死灰,恐怕早已露出窘態了。


    見我不做聲,潘少爺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最終,他似乎還是認為我今天的種種表現,給了他希望。


    “蕭越,你越是這樣對我愛理不理,我就越是對你難以割舍。求你,告訴我你心裏的想法好嗎?”在他的想象中,自己應該是個充滿浪漫氣息,讓人一見傾心的貴公子吧,所以才絲毫也看不出自己的做作。


    “蕭越,你要是一直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我了。”說著,他扔下船槳,湊過來抓住了我的雙手。


    可以說,事情按照我希望的方向在發展著,而且比我想象中的進展還要迅速。本來我可以順勢敷衍他,盡快接近潘家,完成任務。


    但,我的身體,卻在抗拒陌生男人的觸碰。


    “請你放手。”我依舊冷淡地麵對他自作多情的眼神,下意識間手腕一用力,從他的束縛中掙脫了出來。


    “你為什麽要拒絕我?剛才你明明就用盡心思想要取悅我,你甚至還為我彈了鋼琴。你告訴我,為什麽你這麽迷人?為什麽我隻要一看見你,就沒辦法將視線從你身上移開?”他說著,更加急躁地想把我拉到他身邊去。


    我沒等他靠近,就猛地站起來,“我是舞女,不是妓女,我陪你出來,是因為你有權有勢,我得罪不起。但我是有底線的,如果你執意對我用強,我就從這兒跳下去,誓死捍衛我的清白。”


    這番話一氣嗬成,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何以現在表現得像個貞潔烈婦一樣。我明明是在不動聲色地勾引他,卻在他已經上鉤的時候,想要臨陣脫逃了?


    我的慷慨陳詞讓潘大少爺愣住了片刻,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態。


    “蕭越,你別這樣。你很清楚,一個男人約你到湖中央,就是想要更進一步的意思。既然你不願意,又為什麽要跟我來?”他說著,冒失地往前走了兩步。


    我想他的酒還沒醒,或者說,酒壯慫人膽,他終於把壓抑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他終於無法再偽裝下去了。


    我沒有給他機會,也不想再跟他多費唇舌,直接轉身跳進了冰涼的湖水裏。


    我不是想死,我會遊泳,湖也不是很大,我能遊回去。


    事實上,我也真的遊了回去,但是我的體力耗盡了,掙紮了好久才爬上岸。我的渾身濕透,又穿著夏裝,輕薄的白色裙子緊貼在我的身上,我隻好在岸邊找了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潘少爺劃著船跟了過來,他麵有慍色且羞愧至極,似乎是從沒受過這麽大的侮辱。


    這會兒,他的酒是真醒了。也不知道是驚醒,還是氣醒的。


    他踉蹌了一下,從船上跳到岸邊,怒氣衝衝地徑直向我走過來。


    “蕭越,你娘的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跪在本少爺麵前,本少爺都看不上。我今天抬舉你,你娘的竟然給我跳湖,你活得不耐煩了?”他惱羞成怒地大噴髒話,平日裏偽裝的斯文盡數掃地。


    邊說,還邊捏起我的下巴,手上用勁,捏得我差點流出眼淚來。


    我強忍著疼痛,麵無表情,冷冷地看著他。


    “你還不說話,你給我說話!”潘少爺的手加了幾分力,我的下巴被他捏得快要脫臼了。


    “來舞廳跳舞的,有幾個不是聲名顯赫、財大氣粗的?我要是因為這個就委身於人,現在還輪得到你來抬舉我嗎?”我冷冷反問,一臉譏誚。


    潘少爺為人雖糊塗,卻聽得進去歪理。我的話一出,他似有所動,手上的勁道竟然鬆了。


    我揉揉被捏疼的臉,心中黯然:事情被我搞砸了。


    本以為離開了周廣瑋,自己什麽都能舍得。但沒想到,心中的某處,還是想要堅守那份可笑的、早已不屬於我的純潔。


    我冷冷地盯了潘少爺一眼,掩飾著心中的灰敗,迅速轉身離開。


    “蕭越,你給我站住!”潘少爺果然不肯放過我,他溫婉的嗓音顯得厲聲厲氣的,竟然也有那麽一絲震懾力。


    然而我卻不吭聲,悶著頭往前走。


    身後傳來潘少爺急促的腳步聲,我抱著生死由命的態度,加快了腳步。


    忽然,肩上一沉,一件西裝外套被沒好氣地扔在我身上,恰好遮住了我濕身的尷尬。


    此舉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回過頭去驚訝地看著潘少爺,他卻擺出一副鄙夷的神色,不屑一顧地從我身邊走開。


    嗬,真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


    心念隻一動,有種怪異的感覺漫上我的心頭。


    正巧這時,小風吹過,我走在湖邊樹蔭下,微微感到發寒,便顧不得其他,裹緊衣服,匆忙往公寓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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