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慕容曜挑高眉梢,歪頭瞅瞅他,"時間是追不回來的,現在說那些又有什麽用?還是告訴我四年前都發生了什麽吧。"


    慕容曜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停告訴自己,他需要理智,需要判斷,如今,他已不可以再走錯一步。


    因為,有個人說過,如果他再讓她失望,她永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原諒他。


    想到那樣的結果,他不寒而栗。


    慕容杉也抽出一支煙,點燃後,他沉沉的吸著。


    屋子裏沒有開窗戶,擋著厚重的窗簾,隻有空調製冷發出的些微噪音。父子倆麵對麵坐著,煙一根接一根,沒多大一會,屋子裏到處都充斥著嗆人的煙味。


    將第三根煙蒂按在煙灰缸裏,慕容杉才抬起頭說:"你還記得,我是在保險公司上班的吧。"


    慕容曜眉頭倏然擰緊,他何等聰明?隱約的,他猜到了什麽。


    見他神情變化,慕容杉一笑:"沒錯,你猜得沒錯,我是騙保了。"


    慕容曜雙眸瞪大,猛地起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提到跟前,眸子變紅,表情有幾分恐怖。


    "你利用我媽來騙保?你他媽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他抬起了拳頭,卻在半空停住,無論如何也是落不下。


    無論這個男人有多混蛋,也終究是他父親,他再冷酷無情,再混蛋,也沒有到了要親手打自己父親的程度。


    咬咬牙,他恨恨地甩開了手。


    慕容杉神情淡淡的,整理下衣襟,"你的脾氣,倒是跟我年輕時一個樣。"


    "閉嘴!不要把我跟你混為一談!"


    興許是慕容曜口吻中的厭惡刺傷了他,慕容杉自失地一笑,慢慢又坐了下去,說:"你為了報仇,把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折磨得死去活來,你跟我,又有什麽分別呢?"


    他的話,直戳慕容曜痛處。胸口一陣緊似一陣的疼,吸進肺裏的空氣都是滾燙的。他站在原地,仍捏著拳頭,有些恨自己為什麽沒能打下去!又或者,其實真正該打的人,是自己。


    "阿曜,我做這些,並不是為了我自己。有些事,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慕容杉緩緩出聲:"你應該知道,你媽媽和那個蔣莫懷的關係。他們兩個是初戀,可最後,蔣莫懷卻拗不過家裏娶了別人,她一直耿耿於懷,哪怕最後和他在一起,也是想要報複他,拆散他的家庭……雖然這些你媽媽都沒說,可我都清楚。"


    慕容曜聽著,已經分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帶給他的衝擊了。


    慕容杉又點燃一根煙,吸了幾口,他說:"我很愛你媽媽,正因為此,我沒辦法接受她和另一個男人亂來,偏偏又無力製止。於是,我就隻能沒出息的出去買醉,回來後又借著酒勁發泄不滿。結果……"他自嘲的幹笑兩聲:"我傷害了她,當然,也傷害了你。所以,最後離婚也是我活該。"


    這一刻,他望向兒子的眼神,是愧疚的。


    慕容曜表現得無動於衷,可內心的掙紮,則已將他拖向的深淵。


    "那天,蔣莫懷的女兒開車撞向她,當我得到消息趕去醫院時,她正在搶救,而那個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卻在打電話,托朋友找關係,想要替他的女兒開脫。巧的是,主治醫生恰好是我的高中同學,他告訴我說……她用一雙腿,換來了一條命。"


    回憶,讓氣氛變得更加沉悶,慕容杉的聲音也更沉了:"可是,她蘇醒後,問我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他在哪''……出於報複心理,我將那個男人打電話想要救他女兒的事告訴了你媽媽。即使是和我離婚,她都沒有那麽傷心過,再加上永遠都要坐輪椅的事實,她徹底崩潰了。"


    抬頭看向慕容曜,他說:"她要尋死,我卻說,既然有勇氣去死,為什麽不拿這條命去報複那個男人呢?"


    慕容曜凝著他,"於是……你們就聯合那個醫生偽造了死亡證明,舉行了假葬禮,騙了我整整四年!"


    慕容曜杉沒否認,"這筆錢,我們一分沒動。你媽媽主動找到楊希媛,以她的名義,將這筆錢給了你。否則,你又怎麽會有今天?"


    "嗬嗬……"慕容曜笑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用這種方式得來的錢,你們覺得我會心安理得嗎?"


    慕容杉抽著煙,深沉道:"其實,我該感謝那個小姑娘,要不是她,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能看見你媽媽,可以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照顧她。而她,則十分依賴我,我們兩個好像又找回了遺失在過去的美好。"扯扯唇,他笑了,"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其實現在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曜對眼前的父親,陌生到連普通朋友都不及,尤其是他在說出這些前因後果之後。他不能接受,自己之前一直執著著的,恨著的一切,竟是一場騙局!


    慕容杉話鋒一轉:"聽說,你想和那個蔣文芮結婚?"


    慕容曜敏銳的捕捉到了什麽,反問:"聽說?聽誰說的?"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忘記了你媽媽的仇,想要娶那個男人的女兒……那個殺人凶手嗎?"


    慕容曜深呼吸,因為太過用力,眉梢都在打顫,"她不再是殺人凶手了。"他說。


    慕容杉冷笑:"你媽媽撿回一條命,是她走運!但是,這可不能抹殺蔣文芮想要撞死她的事實。"


    慕容曜攥緊雙手,生怕再做出什麽衝動的事,他伸手插進褲子口袋裏,努力的在平息心底的怒火。


    慕容杉鄭重警告道:"阿曜,你能有今天,是你媽媽用自己的後半生成就的!她隱姓埋名,有家回不得,這些都是為了你,你不能再做讓她傷心難過的事了,她恨姓蔣的一家人,所以,你不可以娶蔣文芮!別忘了,不孝者,妄為人子!"


    慕容曜垂眸,眉眼處都是堆積成山的痛楚,"你們把我當成了什麽?複仇的工具?滿足欲望的傀儡?"


    慕容杉還想說什麽,他轉身,經過冷卻後的眼眸,有種與世隔絕的寂寥,"如果可以,我寧願今天沒有見過你們。"


    一扭頭,他便大步離開,門"砰"地關上。


    慕容杉皺著眉,對於這個兒子,他同樣也是陌生而又無力的。


    這時,臥室的門開了,冉曉晴坐在輪椅上,出現在門口。


    "他就這麽走了?"顫抖的聲音,盡顯失望。


    慕容杉過去,輕聲安慰著:"給他點時間吧,他會想通的。"


    握在輪椅兩側的手,一點點收緊,她目露憎恨,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我不會讓他娶蔣莫懷的女兒!死也不會!"


    雨停了,潮濕的氣息卻讓心頭更加沉重。


    慕容曜渾渾噩噩的出了酒店,站在門口,心裏茫然一片。


    他媽媽沒有在那場車禍中喪生,他該高興的,可為什麽,他竟笑不出,胸口皆是滿滿的苦澀。


    他用整整三年時間,學會恨一個人,又用一年克服了所有的恨,嚐試著去愛一個人。其實,這就是命運跟他開的一個玩笑,他的恨也好,愛也罷,不過是自以為是,不值一顧。


    這時,手機響了。


    他低頭,看到屏幕上顯示著的名字,居然有些害怕去碰觸。他不能想象,她知道真相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她為一時衝動,付出三年牢獄的代價,可回應她的,竟是一場蓄謀。


    鈴音響過一遍後,再也沒有響起。


    慕容曜握著手機,下顎繃得緊緊的,眸底掀起一片漩渦,癲狂得似要將他僅有的理智也拽入深層。


    這時,一輛黑色奔馳車,緩緩停在了他跟前。車窗下放,楊戰探出頭,朝他一笑,"見到親人的感覺如何?"


    慕容曜眯起了眸子,蒼白的臉色,頃刻便被冰霜覆上,緊抿的薄唇,慢慢劃出一道淺淡的弧度,眸色染上一層晦暗的顏色。


    他怎麽會把楊戰給忘了呢?


    "楊老,我該謝謝您。"他微笑,笑意蔓延後的麵容,卻是森寒一片。


    "我讓你們一家團聚,破鏡重圓,你當然得謝我。"楊戰笑吟吟的,自打孫女不在了後,直至今天才讓他感覺有幾分欣慰。


    "哦對了,關於你母親的事,你放心,我會保守秘密的。畢竟……這種事若是被人發現,坐牢判刑是免不了的。"說著,他又長歎一聲:"現在,我倒替蔣家那個小姑娘有些不值了,那年不過也才17歲,就算做出點什麽出格的事,也是能理解的。明明是有機會擺脫殺人凶手的帽子,結果,這一戴就會是一輩子!哎,可惜了那三年的大好青春,我要是她,我會恨死你們一家,說不定,也會讓你母親也嚐嚐坐牢的滋味。"


    抬頭,又望向僵硬杵在那兒的慕容曜,嘴角揚起一絲期待的笑容,"你說,要不要告訴她好呢?"


    慕容曜的眸光倏爾一緊,再好的偽裝,一經觸及蔣文芮,也是蕩然無存。


    "這些事,與她無關!"


    楊戰縮回身子,緩緩靠向椅背,平淡的聲音飄出:"慕容曜,我說過,我孫女沒得到的,誰都別想得到。所以,當初你就該信守承諾。現在,一切都遲了……"


    車子就在慕容曜眼前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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