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老海膽的表現明顯太假,太後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她一臉茫然地看了看對手,又看了看王大喇嘛,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


    “起來啊,別裝了。”王大喇嘛趕緊走過去,到旁邊催他:“你擱這演希臘喜劇呢……”


    “哎?”老海膽卻同樣顯得不知所措,迷惑地看了看王大喇嘛,又看了看郭康。見大家的反應都不太對勁,趕緊又爬了起來,小聲問王大喇嘛:“不是這樣的?不是說要讓太後玩得高興麽?”


    “你怎麽想的……”王大喇嘛無語地說:“你演得這麽唐突,人家會覺得伱不想打,態度都不對的。”


    “我以前在埃及,跟蘇丹的寵臣和妃子都表演過,就是這樣的啊。”穆罕默德急忙解釋道:“我看大家都喜歡這樣,所以也一直這麽演。要不然你覺得我怎麽這麽熟練的。”


    “哪個蘇丹?之前那個十來歲小孩?”王大喇嘛反駁道:“他那宮廷明顯就是兒戲。要是個正經人,能這麽快就敗亡?”


    “我們這邊又不一樣,我們太後是真的懂武藝,戰場上斬首過十多級的。你這麽裝,她能看不出來麽。”


    “回去回去,這次認真點。”他拍了拍老海膽,叮囑道:“太後是真的喜歡比武。你打的越好,她越高看你們,越樂意給你們說話。趕緊去吧。”


    老海膽愈發覺得尷尬,隻好厚起老臉,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小心翼翼地走回去,看了看太後,然後蹲下身,把木刀撿了起來。


    “嗨,原來是這回事。”太後大概也明白了前因後果。她倒是不太在意,還安慰道:“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了,之前那幾個意大利傭兵,裝的比你還誇張。”


    “不過,我夫君當年給我說過,有求於自己的人,本來就會如此,不用太苛責他們,但最好也要他們拿出誠意來。所以,你把你的真本事亮出來就行。我隻是想見識下別家功夫,滿足下好奇心。至於輸贏,我不在乎的。”


    “老王,你也勸勸他。”她轉頭對王大喇嘛說:“我看他還是有點底子的。是不是當書生太久了,沒心氣了?”


    “他繞著地中海轉了大半圈,還整天帶著幾個仆人就在城市間亂跑,你猜他有沒有底子。”王大喇嘛苦笑道。


    “這幫學者說是遊學,但怎麽可能少的了戰鬥經驗?他確實就是有求於咱們,所以按之前應付其他君主的套路來演了。”


    “我給他說了,咱們太後的見識、武藝,都不是一般人,讓他盡力而為。”他順口誇了太後一句:“太後也別太在意,畢竟他之前應付那些凡夫俗子已經習慣了,讓他認真起來就行。”


    聽他這麽說,太後點了點頭。


    “來來來,那一輪不算,繼續。”她催促道。


    穆罕默德似乎也下了決心,又去拿了把木頭短劍,掂量了下,拿在左手上。隨後,他把刀背虛靠在肩膀,手指勾住刀柄,看似隨意地等太後先發起進攻。


    “怎麽還這麽不認真啊。”王大喇嘛嘀咕道。


    “不,這是波斯人的招式。”郭康小聲給他說:“這樣能在馬上快速出刀,也能隨時換弓箭。隻不過這次沒帶弓,所以顯得突兀了。他估計沒少幹一個人打一群盜匪的事。不過現在……”


    “哎?你這麽清楚啊。”王大喇嘛略顯意外,也沒管他沉吟什麽。不過想了想,又覺得也正常:“也是,有你爹教你呢。”


    郭康想告訴他,這招還真不是跟義父學的,而是之前見伊賽爾阿姨用過,聽梅爾特姆解釋的。不過這話如果細說,又得牽扯到為什麽三天兩頭有阿姨,在他家表演各地武學的問題了,所以還是不說罷了……


    猶豫間,場上的太後也沒有發起進攻。她隻是和老海膽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不斷側步移動,互相周旋起來。


    太後這次雙手握劍,舉在身前,看起來隨時準備進攻。老海膽看起來略有些緊張,把左手的匕首架在身前,右手的長刀刀柄微微抬起,也開始了蓄力。


    這次,太後顯得十分沉穩,反而是老海膽有些忍不住了。兩人轉了半圈,他抬眼瞥了場外的王大喇嘛一眼,像是下了決心一般,突然發起進攻。


    他手裏的長刀一下彈了出去,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太後右邊的肩膀。太後不慌不慌,稍微側身,用劍格準確地卡住刀尖,劍身順勢劈下。


    老海膽左手一揮,用短劍擋住長劍。隻是太後的攻擊勢大力沉,雖然偏開,但也讓他腳步一時不穩,趔趄了下。


    趁著這個功夫,太後雙手發力,長劍揮得如同狂風暴雨,不斷從各個角度襲來。老海膽左支右絀,連退了好幾步,連反擊的功夫都沒有。


    “老海膽太急了。”郭康評價道。


    話音未落,太後又當頭劈下一劍。老海膽躲閃不及,隻能舍棄短劍,左手推住刀背,勉力頂住。但太後大喝一聲,劍身猛地反轉,竟用劍柄徑直砸向老海膽胸前。老海膽猝不及防,整個人摔了出去。


    “好!”場邊的脫歡和幾名修女一起叫道。


    王大喇嘛等人還沉浸在對戰過程中,見此也趕忙跟著一起吆喝。


    太後卻對此依然不太滿意。


    “再來再來!”她走上前,把老海膽拽起來:“打一半,你去瞅老王幹什麽?又不是跟他打。你看,吃虧了吧。這次認真點啊!”


    老海膽默默地點點頭,站起身,撿回短劍,退了幾步,重新擺開架勢。


    這次,他沒有用之前的起式,而是正常舉刀,立在身前,短劍收在身後,穩穩地跨步站立著。


    “上回就該這樣的。”郭康點點頭。


    “怎麽,還有講究麽?”王大喇嘛好奇地問了句。


    “用馬刀架勢和太後打,肯定容易吃虧啊。”郭康回答:“這麽多年,太後練得最多的對手都是用馬刀的。再怎麽變招,人家也見過,沒法決勝負的。”


    “這樣啊……”王大喇嘛半懂不懂地點點頭。


    場上,太後也平複了下呼吸,試探性地開始進攻。


    她還是老樣子,揮劍劈砍,見老海膽招架,就由砍變刺,長劍如同短矛,被雙手推動,直直紮向麵門。


    不過,老海膽已經有了防備,向旁邊躍出一步,太後再次變招,劍身追著他的身形,揮向軀幹,但老海膽用短劍一架,再靈活地一躬身,讓太後用力過猛的劍尖從頭頂劃了過去。


    趁她沒收回兵器,老海膽從躬身半蹲的姿態一躍而起,揮刀砍向太後身側。太後也側身閃過,長劍畫了個大圓,磕開老海膽試圖追擊的長刀,又反向劈砍了回去。


    但這次老海膽沒有因此破壞自己的節奏。他似乎已經摸清了太後的攻擊極限,每次被勢大力沉的反擊逼回,都及時退到太後一步能及的範圍之外。等她招式用老,再好整以暇地打回去。


    雖然太後每次突擊,動作都極快,但靠著在極限距離來回活動,不斷卡她的死角,老海膽依然沒有被逼入和剛才一樣的被動處境。


    “可以啊。”郭康點點頭:“確實是個老手,你看,他對距離和角度的把握,現在就體現出來了。”


    王大喇嘛其實不是很懂,但看看周圍,大家都觀察得很入神,連狄奧多拉公主都一幅內行的樣子,不斷打量雙方的動作。這個時候說“你怎麽看出來的”,有點破壞氣氛,於是王大喇嘛也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表示讚同。


    這時,太後單手揮劍,劍尖轉了半圈,繞開老海膽的刀身,刺向他跨步向前的腿部。老海膽一個後躍閃開,太後則趁機追去,試圖趁立足不穩之時攻擊。


    老海膽卻突然一甩手,短劍被他直接丟出,擲向太後身前。正在前衝的太後隻好揮劍撥開。趁著這個功夫,老海膽也猛地蹬地,又反向衝了回去。


    太後連忙收回劍,但老海膽又突然轉身。刀身從他身側,以一個看起來頗有些別扭的角度探出,正好刺向離太後動作方向相反的側身。這下,縱使以太後的速度,也來不及回防,讓她隻好倉促轉變步伐。


    趁這個功夫,老海膽連揮兩刀。第一刀被太後轉身閃開,但她已經來不及躲避第二刀,被砍在護腿側後,趔趄了下,差點摔倒。


    老海膽沒有追擊,站直身,長籲了口氣。


    幾個修女又鼓起掌來。


    “這就算贏了?”王大喇嘛還沒反應過來。


    “實戰的時候,這一下就算結束了。”郭康告訴他。


    “哦……”


    太後似乎還意猶未盡,不過之前那個叫佐伊的修女走過來,一定要她先喝點水。於是她招呼老海膽,要不要也來點。


    “有葡萄酒麽?”老海膽看起來也放開了,主動問道。


    “你都不隱晦一下的麽。”太後提醒道。


    “我們經書隻規定,漢誌地區的幾種烈酒不能喝。其他的酒又沒說過,所以不需要在意。”老海膽告訴她:“有些教派可能有更嚴格的要求,不過我們這邊沒有強製。你們的葡萄酒是羅馬尼亞產的吧?所以無所謂的。”


    “行吧,給他酒!”太後笑道。


    一名修女真的去了修會的酒窖,不多時,就灌了一瓶葡萄酒來。


    “這邊的酒,可都是克裏米亞的上等產品。奧斯曼宮廷就算是和我們打仗的時候,都得偷偷派人來走私。”王大喇嘛自豪地說。


    老海膽聞言,嗅了嗅,又抿了下:“確實是好東西。”


    說罷,他又痛飲幾口,隨後把瓶子放在一邊,回到了場上。


    兩人的對抗,雖然招數不多,但高手過招,原本就經常是幾招之內、毫厘之間決勝負的。雖然時間不長,但一刀一劍都盡了氣力,對體力的消耗也很大。


    好在,他倆雖然年紀不輕,卻都是常年習武的人,根底深厚,所以依然還能保持狀態,投入下一場。


    擺起架勢之前,太後主動問道:“我看你對動作的觀察很敏銳,對攻擊範圍的判斷也很準確。但你的身法,又有點跟不上這個判斷。你們流派的武學,是不是出現了失傳?”


    “其實不是。”老海膽對此倒並不掩飾:“我們的武學,本身就是比較新的東西,並不太完善。”


    “先師伊本·巴哲有個構想,就是任何一個力,都有對應的‘反向力’和它同時出現。也就是說,我們在格鬥的時候,雙方隻要相互接觸,就有借對方力的機會。”


    “他的弟子、先師伊本·圖斐利則進行了很多屍體解剖研究。雖然被很多人斥為異端,但他還是發現了不少規律——比如人類的身體,都是有共性的。骨骼和肌肉決定了基本的發力結構和活動範圍。通過這些模型,加以訓練,就可以判斷出對手的活動範圍,然後選擇自己的攻擊方向了。”


    “這個思路倒是有意思,不過較量的時候,兩邊的動作都非常快。人能跟得上這麽快的計算麽?”太後問。


    “靠現算肯定是不行的,還是需要大量的經驗積累和日常訓練。”老海膽說:“這個思路最有價值的地方,是調整和改動已有的招式,讓它們更合乎自然規律。”


    “理論上,這一係列的招式,上限很高。如果對於人體的了解足夠深入,就能體悟到此間的邏各斯,從而領會凡世背後、胡大的神聖存在。誰能修煉到這個境界,那確實是戰無不勝的,因為他自己就已經是胡大的劍了。所以,這才是凡世之間最高級別的武術。”


    他搖搖頭:“當然,這些都太遠了。我們鼓勵學生們進行研究,但現在,這也隻是個輔助修行的手段而已。真打起來,也不見得比其他武學高明。”


    “沒事,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太後點點頭,迫不及待地說:“開始吧。”


    這次,她又換了一種風格。


    和之前大開大闔、不甚精確,如潑墨寫意般的攻勢不同,這次,她的招數要連貫得多。每一招之間,幾乎沒有停頓,也甚少有大力推動下的劇烈轉彎,反而如行雲流水般,慎密又順暢。


    太後的步法也發生了變化,整套動作,由剛猛漸漸變得輕靈,氣力顯得流暢和緩,卻依舊頗有氣勢。


    “我是第一次見這種雜糅法的。”郭康小聲對王大喇嘛說:“怪不得說她年輕時候也跟尹道長學過。”


    “哎,我要是當初也好好習武,少玩點花活就好了。”王大喇嘛頗有些懊悔。


    場上的老海膽,明顯也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突然換了這種風格。不過,靠著謹慎的判斷和靈活的動作,他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節奏。即使太後的攻擊動作更加流暢迅捷,劍尖多次在身前出現,也沒有因此慌亂。


    他也同樣在努力試圖借力,但太後把長劍用的像單手劍一般,十分靈動。雙方兵器經常纏在一起,讓老海膽感覺頗為棘手,多次主動退讓,防止自己被帶入對方的動作節奏中。他顯然也明白,如果這麽下去,他的劣勢恐怕會越來越大,最後失敗的。


    雖然一開始準備演戲,但打到現在,老海膽也確實認真了起來。他努力穩住身法,觀察太後是否會出現破綻,尋找一擊翻盤的機會。


    幾番交手後,兩人的兵器再次抵在一起。太後借著長劍,雙手發力,試圖絞住他手裏的長刀。老海膽馬上用左手的短劍攻擊,準備逼她放棄動作。


    然而,太後似乎不服輸,隻稍微鬆了些力氣,劍身一滑,順手擋住了匕首。老海膽還想繼續發力,太後卻突然猛地一推。


    這一下過於唐突,和之前的身法幾乎沒有明顯的銜接。毫無預兆的粗野動作,不僅破壞了太後自己的招式,也讓老海膽措手不及,長劍和長刀同時脫手。


    老海膽趕忙又揮起短劍,但更早鬆開兵器的太後,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趁此機會,她另一隻手搭在老海膽身側,低喝一聲,向側麵用力一掰。


    太後自己翻轉了半圈,半跪著,手撐在地上。而老海膽直接被丟了出去,摔得七暈八素,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這次也是太後贏了。”脫歡宣布。


    王大喇嘛似乎沒料到太後的最後一招,愣了半天。


    “這一招,應該是希臘人的古典摔跤的技巧吧。”郭康告訴他:“對於戰場上的人,尤其是要披甲作戰的戰士,摔跤其實也是個很常用的技巧。”


    “今天老海膽的表現,尤其是後兩輪,已經很不錯了。”他見老海膽頗有些不甘心地爬起來,解釋道:“但太後見過、學過的戰鬥技巧太多了,打起來肯定容易吃虧。沒辦法,她什麽都會,跟她交手,確實挺麻煩的。”


    “……真厲害。”王大喇嘛不知道用什麽詞形容更好,隻能簡單地表達感慨。


    “那當然,我爹當年都是跟著她學出來的。”郭康對此倒是不怎麽意外。


    “今天就這樣吧。我看得都很過癮了,兩位也休息下吧?”那邊,脫歡走到場地中,勸道。


    太後點點頭,站起身。脫歡又伸手,把老海膽也拉起來。他們再次相互客套了一番,就離開了場地。


    有些章節我感覺一次發完更連貫,就發大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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