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穩軍心之後,李應麟以五千士兵為前軍,曹勳率領三千人為後衛,向北行軍,在多瑙河支流,一條叫普魯特河的岸邊,遭遇了正在進發的叛軍主力。


    部將們建議在河邊設防,堵截敵人。八千人用於決戰還是太少,但阻止對方渡河還是夠的。可以等王太尉集結的援軍到來,再進行決戰。


    李應麟解釋說,叛軍人雖然多,但卻各懷鬼胎。北衙各部落之所以反叛,就是為了貴人們的私利,這種前提下,他們不可能共同進退,為了“戰友”犧牲自己。


    也先不花太師還在的時候,能用威望和規矩壓製他們,迫使他們遵守軍紀軍令,才能維持戰鬥力。而現在,他們擁立的伯顏,隻不過是個各部貴人都能接受的傀儡,根本沒有統帥的權力。


    至於波蘭、羅斯等國來的“友軍”,更是各有各自的心思。他們聚集起來,單純是因為之前汗國聲威壯大,讓他們害怕被吞並,所以想一起對抗而已。如果看到汗國軍隊人少,一時不會威脅自己的安全,馬上就會開始勾心鬥角,各行其是的。


    這些人,連個統一的號令都沒有。沒有統帥的軍隊,叫做烏合之眾。就算人多,又能打什麽仗?


    現在,敵人正是虛弱的時候。如果給他們整合的時間,或者等更多的波蘭、匈牙利軍隊趕來,情況反而會更被動。所以不用再等,現在就是最好的決戰時機。


    十萬人是一個很大的規模。在歐洲,這樣一支軍隊,甚至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


    但十萬大軍也並不算很大。如果沒有有效的組織和指揮,別說八千,就算八百人,也一樣能打打試試。


    於是,李應麟沒有守在渡口,而是向上遊移動,尋找渡口渡河。


    叛軍很早就發現了他們,看他們人少,於是一邊派前鋒繼續準備過河,一邊讓大軍立刻出陣,迎了上來,準備趁著他們還沒完全過河,一舉消滅掉這支部隊。


    叛軍各部調度不一,有的快有的慢,無法形成齊頭並進的態勢。當然,雙方人數畢竟太懸殊,也沒人當回事。北衙精銳欽察左衛的騎兵搶先衝出,圍了上來。


    李應麟命令其他士兵繼續渡河,親自上馬,率領甲騎二百人逆擊之。欽察衛團團圍住他們,李應麟大呼馳騁,左右奮擊,所當者無不披靡。左衛指揮使伯克迭兒見狀,率領伴當趕來堵截,李應麟持矛衝突,刺其於大纛之下。欽察衛騎兵紛紛潰走,李應麟部得以完全渡河,在岸邊高處列陣。


    見欽察左衛受挫,各部頭人果然裹足不前,都想讓別人先上。李應麟派兵四處叫罵,說伯顏就是個廢物傀儡,趕緊來投降,不要跟著他送死。


    叛軍鼓噪起來,伯顏沒辦法,隻能從自己可以控製的欽察左右衛、不裏阿爾右衛中,抽調主力萬餘人,前出進攻,又求波蘭援軍主將、“白公爵”瓦迪斯瓦夫給自己充當後援。伯顏如實說,現在人雖多,但隻有波蘭軍隊的戰鬥力他信得過。為了共同的目標,至少這次還是希望大家齊心協力。


    伯顏親自披掛上馬,來到陣前指揮。欽察衛、不裏阿爾衛的騎射手不斷向李應麟部拋射箭矢。對射一陣之後,發覺對方甲胄堅實,占不到便宜,伯顏下令各部輪流衝鋒,之前狀態保持最好的不裏阿爾右衛先上。


    不裏阿爾右衛與李應麟部交戰一輪,沒有分出勝負。李應麟說,敵人肯定會著急。於是命令士兵下馬,丟掉弓箭,退到土坡之後,隻留下哨兵戒備。又抽調一千老兵,在防守的土丘後方、河岸邊上,作為後備。


    伯顏軍前鋒看到對方不再射擊,還開始後退,消失在山脊後,急忙向他報告。伯顏果然增加了兵力,把全部騎兵都加入了陣型,開始衝鋒。後方,波蘭軍隊也整頓陣型,以騎士為先導,緩步跟進。


    伯顏部騎兵衝近土坡,哨兵揮旗示意,李應麟部又回到山頂,向著敵人衝了下來。


    雙方擠在一起,騎兵的優勢發揮不出來,反而變得很被動。一些騎兵向側麵繞去,準備繞過土丘,攻擊李應麟後方。然而土丘下的樹林裏,也有人在阻擋,一時不能通過。伯顏發了狠,決定靠人多硬擠過去,於是命令各部全部去進攻,同時給波蘭人發信號求援。


    瓦迪斯瓦夫公爵派出一部分波蘭騎士趕來支援,不裏阿爾左衛也同意加入。這次,成功地把李應麟部擠下了山頭。伯顏於是把手裏的預備隊都投入戰場,又派人把還在試圖迂回的幾支部隊叫回來,讓他們別瞎轉悠了,趕緊都回來,給即將崩潰的敵人再加個砝碼。


    交戰了大半個時辰,李應麟部被擠壓著後退,已經退下土坡,到了河岸邊。伯顏所部騎兵和波蘭騎士,都認為可以把他們一舉趕下河,一時士氣高漲。伯顏的預備隊剛趕到,體力最好,軍官們讓開通道,由他們領頭,準備發起最後的衝鋒。


    然而,這裏已經是河灘,土壤泥濘,戰馬根本跑不起來。李應麟之前預備的一千老兵,趁機開始反衝鋒。


    這些人各執大斧、鐵棒,見人砸人頭,見馬砍馬腿。騎兵周轉不開,又沒有步兵那麽高的密度,往往一個人被前後好幾人圍攻。一人抵住他,其他人拿著長斧、大錘,就輪著往上半身招呼。前排的上百人幾乎一照麵就被殺傷殆盡,其他人躲也躲不開,隻能硬著頭皮頂上去拚命。


    一些士兵也跳下馬,試圖結陣和對方步戰。另一些則調轉馬頭,想換個方向擠一下試試。指揮官們在一片慘叫、咒罵中,努力喊叫、揮舞旗幟,試圖重整部下的秩序。


    伯顏這時候也來到了山頂,觀察情況。發現前麵受阻之後,他急忙也下令後續部隊下馬,準備步戰。


    李應麟部的老兵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依然在向前推擠,像在農田裏揮舞鋤頭一樣,有條不紊地敲開敵人的腦袋。被推擠到後方的士兵,一些人在他的命令下修整待命,另一些體力還行的,則重新結陣,從樹林中朝敵人繞了過去。


    林間剩餘的騎兵,很快被他們趕走。隨後,眾人轉向繞到土丘之前,攻擊敵人的側後。一些比較機靈的敵騎,發現情況不對,開始逃跑。


    其他各部的貴人,隻是跟著嚐試了幾次迂回,發現不能取勝之後,就開始在旁邊看熱鬧。一些人發現戰況太慘烈,心生怯意,想找機會溜走。


    伯顏發現情況不對,立刻再次給波蘭人傳信,讓他們的騎士攔截試圖包圍自己的李應麟部步兵,步兵也加快跟上,驅逐樹林裏可能的敵人。如果成功,就用步兵迂回,從外側反包圍對方。


    然而波蘭騎士根本不理他的命令。騎士們抱怨說,他們來這裏,難道就是為了摻和異教野蠻人的內戰,為了幾個韃靼人的野心,在泥地裏打滾?樹林裏的敵情根本不清楚,就算攔截了那些人,天知道還有沒有更多的人過來。


    現在一部分同僚,因為這個韃靼王子的瞎指揮,已經陷進去了,至今生死不明。他們要麽找機會救人,然後趕緊回家,要麽就幹脆先看這些人打完。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送命了。


    騎士們本來就很不喜歡這些臨時戰友,搞成現在這樣,讓眾人怨氣很大,公爵親自勸說都無濟於事。


    但他們的判斷也不是沒道理。沒猶豫多久,前方就出現了潰散跡象。


    欽察左衛之前剛被迎麵挫敗一次,主將也死了。隻是剛才順風順水,他們以往的戰績也還不錯,所以伯顏把他們配屬在第二波中,讓新指揮使帶領他們一起衝鋒。


    眼前情況明顯不太對,這些人首先開始動搖。然而剛才推擠的太厲害,四麵八方都是人,想走都走不掉。


    伯顏在高處看的還算清楚,但各處的士兵們根本不知道戰場的情況。前線的人想往後退,拉開空間,後麵的人卻還不知道前麵怎麽回事,依然在從山坡上往下亂擠。


    最後,大概是越來越多的人都明白了,前線的人試圖後退意味著什麽。恐懼開始在軍中蔓延。


    這時,渡口營地方向,燃起了大火。


    曹勳部三千人趕到了這裏,他們帶著工兵和輜重,所以慢了些。不過到地方之後,曹勳看到河對岸山坡上在交戰,立刻命令士兵大張旗鼓,同時招募勇士渡河。


    渡口正麵,是斯摩棱斯克大公的軍隊。看到有人坐木筏過來,士兵們在河灘上結陣,準備攔截。


    木筏靠岸時,眾人一擁而上。然而船頭的櫃子突然噴出火焰,羅斯士兵被燒的鬼哭狼嚎,幸存者一邊喊著“羅馬人來了!”一邊往後躲。


    大公趕緊四下張望,發現河對麵出現了一大堆各式旗幟,布滿了視線。再看河邊,隻有幾條木筏下水,對麵的士兵沒有繼續放船過來意思,反而在組裝和固定浮箱,明顯是要就地搭建浮橋,讓大軍衝過來。渡河的人並不畏懼他們,而是在到處喊話,說朝廷大軍已經到了,識相的人趕緊投降,還能免罪。


    他再往這邊的前線看,之間那邊還在僵持。沒記錯的話,當時伯顏說,那邊充其量就幾千人。現在看,明顯那隻是個先鋒部隊而已,結果打到現在都沒解決,要是大軍壓上來,就自己這點人,恐怕都沒有活路。


    大公趕緊讓士兵別打了,都撤回來。然後召集貴人,又派人聯係同在軍中的切爾尼戈夫大公,一起來商量。


    斯摩棱斯克人和波蘭、立陶宛關係十分惡劣,因為兩國一直想和當初瓜分加利奇-沃倫公國一樣,吞並他們。切爾尼戈夫同樣是立陶宛人的主要目標,如果不是當初紫帳汗國介入,恐怕已經被立陶宛消滅了。


    雖然被北衙軍裹挾來,但眾人商量幾句,就立刻達成共識。伯顏那個廢物連紫帳前鋒都打不過,明顯就是個隻會自吹自擂的花花公子,被波蘭人攛掇著,給人家當炮灰。大軍一來,肯定得完蛋。


    而且,就算他僥幸贏了,又能如何?斯摩棱斯克是波蘭人長期覬覦的地方,回頭肯定會被他轉頭賣給幫了大忙的波蘭。切爾尼戈夫人,也會麵對相似的命運。


    現在這仗,已經打成這爛樣,與其等著被賣,不如先賣了他,給汗廷示好。


    大家決心已定,立刻行動起來。斯摩棱斯克大公親自舉著降旗,趕到河邊,與紫帳軍隊談判。切爾尼戈夫大公則集合兩國士兵,捕殺營地裏所有波蘭人,防止這些監視者發現異樣,對自己不利。


    士兵們大聲咆哮,衝進各處營帳,見到帶著天主教式十字架的人就砍。場麵極其混亂,以至於有些羅斯人都被誤殺。一些波蘭和立陶宛傭兵守在營寨裏,羅斯人幾次攻不進去,就四處放火。很快,濃煙高高升起,老遠都能看到。


    這個信號太明顯,前線的伯顏部,也都注意到了情況。


    處於最後的不裏阿爾左衛不是伯顏的親信,發現不對立刻後撤,退出了半包圍圈。伯顏依然抱著翻盤的幻想,希望他們代替波蘭人執行截擊和側擊任務,派信使拿自己的信物,承諾隻要遵守命令,就任命他們的首領為太師。


    然而不裏阿爾左衛直接跑沒影了,信使也根本沒有帶來回信。不知道是路上被敵軍截殺,還是人家已經根本懶得理他的命令了。


    混亂之中,前線開始全麵崩潰。士兵們互相推擠踐踏,爭著向後跑。瓦迪斯瓦夫公爵在侍從的保護下匆忙逃走,收攏剩餘的騎士,衝出了包圍。伯顏見大勢已去,在河邊拔刀自殺。


    在河邊和土丘一帶,長條形的空地上,北衙諸衛陳屍上萬,精銳幾乎損失殆盡。波蘭騎士逃走了不少,但曹勳部工兵趕來幫忙之後,還是很快攻破大營。大部分留守步兵和立陶宛傭兵,都被憤怒的羅斯人殺死,連紫帳軍都攔不住。


    提前逃走的部落貴人們,更是跑的沒了影,有些人幹脆在戰場外遊蕩,洗劫逃兵。所謂十萬大軍,就在一天之內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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