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營地中央,一眾男女正圍著幾個大鍋,生火造飯。一群民夫扛著成袋子的食材,送到這裏,而其他人則各自切菜、煮飯,忙得不亦樂乎。


    空地另一邊,擺著桌子和一堆文書。馬王妃坐在桌子旁,奮筆疾書,一群人都站在旁邊等著。仔細一看,史惠貞和喬安娜都在人群裏。


    馬王妃寫完了一張,就交給旁邊等候的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那人接過紙,躬了躬身,就快步離開了。


    “大家都很忙啊。”脫歡感慨道。


    “是啊,營地裏這麽多人,每天管他們吃喝拉撒,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朱文奎說:“我們都忙不過來了,還好母親恢複了不少,現在這些賬目的事情,都是她在幫忙。”


    正說著,那邊也看到了他們。史惠貞伸手招呼他們,眾人便走了過去。


    馬王妃要起身和他們問候,脫歡連忙阻止。


    “您坐著就好。”他招呼道:“我聽小朱說,你們之前遭受意外,讓您受了驚嚇,這是我們的過錯。現在還有事情要忙,更要節約下體力。”


    說著,他又讓隨從拿來一箱子衣服和金銀之類的物件。


    “這是我母親和姐姐的禮物,她們也忙得很,就讓我先帶過來,聊以慰問。”他說:“希望王府能早日恢複正常。”


    馬王妃向他表示感謝,推辭了一回。脫歡還是希望她收下,她便說道:“既然是你家的禮物,那我就把這些衣服收下來吧。這幾天很冷,家裏人也需要禦寒。”


    “至於金銀,我們這邊現在運轉正常,不需要這些了。請告訴可敦和公主,我們感謝她們的心意,但這些金銀太多了,我們給貴國的幫助,並沒有到如此的地步,拿著也是有愧。請把這些帶回去吧。”


    脫歡想了下,沒有繼續推脫,而是轉頭問朱文奎:“我聽你說,王府情況危急的時候,把一批壓箱底的珍貴寶物,散發給你和諸位臣僚,讓他們各自帶走。現在賊人已經滅亡,這些寶物,應該基本都帶出來了吧。”


    “是啊。”朱文奎點點頭,數了下:“當時,我們把最珍貴的那些寶物,都分開了。太祖的畫像,是讓娜小姐背出來的。王府和我母親的金冊,還有印章、文書之類,我們封好之後,是楊先生帶著。”


    “王府爆炸之後,我們遭遇了一夥人數頗多的盜賊。當時我也不了解城裏其他地方的情況,不知道這些人隻是趁火打劫的小賊,還以為他們是專門衝我們來的。讓娜小姐輕功了得,我就趕緊叫她先走;又讓楊先生把金冊匣子綁在努爾哈赤身上,讓我妹妹騎著它,趁亂衝出去了。後來她們都被郭氏的人救下,兩份寶物也都放在郭家,托他們保管。前天,黃夫人來了一趟,見我們這邊的營地已經安穩下來,就都帶過來,還給我們了。”


    “那就好。很妥當了。”脫歡點點頭:“不過我記得,還有其他的寶物,分給了大家吧?”


    “是啊。”朱文奎沒理解他什麽意思,回答道。


    “那就這樣吧。”脫歡轉頭對傑士卡隊長說:“王府裏流出的東西,肯定是很值錢的,但那些首飾珠寶,終歸不能直接花。而且正是因為稀有,所以出手也不方便。小商人往往不敢接手這種財寶,有財力和眼力去買的,都是倒賣古董和藝術品的希臘老滑頭,搞不好就得被他們坑。”


    “要不然,你們把那些寶物都賣給我,我拿這些金銀來交換,不會讓你們吃虧。”他建議道:“換回來之後,我就把它們物歸原主,算是幫我母親和姐姐,把心意送出去了。”


    “當然沒問題。”傑士卡隊長連忙說:“那天跑出來之後,我就給他們說,發的東西不要賣,也不要弄丟了。後來怕這幫家夥毛手毛腳慣了,保管不好,我還特意都收了回來。隻是我們都沒什麽文化,不懂中原禮節,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不知道怎麽說。您能這麽幫忙,我們很感激。”


    說著,他吩咐幾個手下,去把東西拿來。


    脫歡看了看郭康,郭康則朝他點了點頭,表示沒什麽問題。


    事情的起因,是馬王妃當時根本沒考慮這麽多,直接把手裏的東西都散發了出去。這兩天,皇宮裏準備聖誕節和過年的宴會,也例行邀請了她。之前,馬王妃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沒怎麽參加過。但今年,她還是決定,帶著小讓娜一起出場。


    隻是,她之前的禮服、飾品之類,都丟了個幹幹淨淨。那些發出去的東西,也總不能直接要回來,所以,脫歡和郭康便想了個辦法。由他倆出麵,就不至於會尷尬了。


    傑士卡隊長居然提前做了準備,倒是出乎他倆意料之外。不過郭康想了想,覺得也可以理解。實際上,人家不僅會打仗,也是個能把各個需求不同的派別都團結起來的人物。這樣的人,擅長處理各種問題,也是很正常的。


    不多時,他們真的拿來一個木箱。傑士卡隊長把它打開,將裏麵的珠寶、金玉之類,都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隻剩下一個黑乎乎的杯子在裏麵。


    “按之前說的,這件事我來做主,把它們都換成現錢。”他轉頭對眾人說:“大家沒意見吧?”


    “沒有。”一個老兵笑著說道:“給我們,我們都不知道放哪好。我婆娘哪配戴這東西。”


    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表示讚同。


    另一邊,脫歡也讓人把那兩個箱子抬了過來,說道:“這些金幣全都給你們了。你們自己分吧。”


    “都給……”傑士卡隊長都有些驚訝。


    他大概覺得,脫歡的意思是雙方都下個台階,用這些敏感的寶物,換一些更實際的獎賞。沒想到,他真的擺出“買”的架勢來。


    “伱們勞苦功高,為了我們這邊的事情,拚上了性命,還損失了不少人,拿到報酬是應該的。”郭康在旁邊解釋道。


    “而且我聽說,你們老家那邊,還有不少事情。現在你們這些最能打的丁壯,都在我們這裏幫忙,老家那邊估計會過得更吃力吧。這些也算是我們的補償,你們拿去之後,記得給自己親人、朋友,給戰死戰友的家人,都多留一些。”他叮囑道。


    “我總感覺那地方要亂起來了。你們就是從那邊來的,估計更清楚。”脫歡也說道:“要是沒什麽花的地方,也不用急著都用完。就存起來,留著做大事吧。”


    “還是台吉說得對。”其他老兵也紛紛讚同:“現在這個亂局,回鄉購置土地,都沒什麽意義了,隨時會被可惡的阿勒曼尼人給搶走。不買地的話,又沒什麽好投資的,總不能找猶太人去玩放貸遊戲吧?”


    傑士卡隊長深以為然。


    實際上,他自己就是這種情況的受害者。傑士卡家族本來有半個村子的土地,歸他伯父掌管。結果,來自德意誌宮廷的大貴族羅森伯格家族,趁著亂局,在波西米亞南部大肆圈地,把他家的土地也給吞並了。


    傑士卡年輕的時候,和一個名叫卡特日娜的小貴族家的小姐結婚,雙方門當戶對,生活還不錯。但當時,另一個和他同鄉的小貴族,借了猶太商人的高利貸,受到了債主的欺騙和逼迫。


    傑士卡那會兒年輕氣盛,正義感爆棚,為了幫老鄉保住領地,替人家出頭擔保,去和猶太人打官司。結果官司沒打贏,自己也虧了不少錢,隻能把卡特日娜夫人的領地也賣了抵債。


    就這樣,傑士卡自己也成了流浪騎士,隻能四處給人當傭兵過日子,一直混到現在。這些苦處、難處,他都清楚得很。


    大家這麽一說,他就明白了脫歡等人的意思。回頭給眾人說了下,帶著大家一起道謝,就不再推辭,把金幣收了下來。


    “我們一人分一點。剩下的,就讓查理帶回去。”他告訴眾人:“我一直感覺,布拉格市民並不怎麽可靠。這些人看起來勢力很大,但他們根本沒有堅定的目標,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看到有利可圖,就去湊熱鬧;看到皇帝要嚴厲鎮壓,就立刻開始動搖。跟這樣的人一起,恐怕是沒法做好事情的。”


    “國王和主教們都不是傻子,各個擊破的戰略,我們會,他們也肯定會。到時候,隻要稍微妥協一些,讓出點剩飯給這些市民,他們估計就會立刻拋棄我們了。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需要想辦法,建立一個自己的根據地。”


    “鄉下還是有人歡迎我們的。”一個手下說:“有些信徒聚集在布拉格南邊的山裏,把那裏稱為聖經中的塔博爾山。他們之前就邀請大家都去那裏聚義了,我們要不要也去投他們的山寨,花錢把那裏擴建一下?”


    “要是之前,我們沒得選,不去那邊也不行。但現在,我們可以仔細考慮一下了。”傑士卡隊長猶豫了下,說:“那邊人是多了些,但情況太混亂,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實在不行,我們自己單獨建立個根據地得了。”


    “你不需要糾結,隊長。在哪裏都無所謂的。”一個修士安慰道:“塔博爾山本來就是一個教義中的意象,並不一定是具體的哪座山頭。隻要我們能建設好那裏,所有地方都可以叫塔博爾山。在什麽地方聚集,也無所謂,隻要方便就行了。”


    “您也看到了,我們的需求就隻有這些。”傑士卡隊長於是對脫歡等人說:“羅馬方麵,對我們有沒有別的期待呢?如果有其他要求,也可以一並告訴我們。”


    “那你們問問他吧。”脫歡立刻指了指郭康:“他是個當大牧首的料,宗教問題,戰略問題,其實都能問他。”


    這裏的眾人,在之前安置難民的時候,都和城裏的羅斯人接觸過不少,知道郭康的事跡。聽他這麽說,立刻都看向郭康,想要請教他。


    “別這麽說我。”郭康笑道:“在羅馬公教那邊,我們的名聲可不好。你別看他說得好聽,我那些宗教理解,怕是能把不少神父們氣死。你們真要聽?”


    “我們又無所謂。”傑士卡隊長坦言:“我們已經夠讓不少神父氣死了。甚至,別說教廷派來的神父了,連不少異端,都不喜歡我們。我們的處境,其實是差不多的。”


    “被教會反對的,未必都是好人。我來這邊的路上,還看到不少亞當派在活動呢。我們怎麽和他們相處啊?”


    “那又是什麽?”脫歡好奇道。


    “那是個挺古老的教派了。”郭康告訴他:“最早的亞當派,在奧古斯丁的著作裏,就被記錄過。這些人認為,大家應該從世俗的道德約束中解放出來,回歸亞當和夏娃時代那種純真狀態。他們反對一切規則,認為世俗的規矩不能定義人的好壞,尤其反對婚姻這種社會關係。在舉行宗教儀式的時候,亞當派成員拒絕穿戴衣物,因此這些人也很好認。”


    “現在的歐洲,這個教派也在複興。他們從事集體生活,反對私有財產,認為應該消滅婚姻,把人類從家庭製度中解放出來。這些人的行為,也和之前一樣:他們常年赤身,在公共場所也不穿衣服。所以,其他被公教教會視為異端的派別,也不見得喜歡他們。”


    “那確實挺離譜的……”脫歡驚訝地說:“怎麽還有這種人啊?”


    “其實不離譜,這千多年來,歐洲人對社會的改革意見,就沒多少創新的地方。”郭康不以為然:“反對國家或者家庭,希望用宗教情懷壓製欲望,來實現公有製,回歸遠古,以此杜絕腐化……搞來搞去,還是這幾套。”


    “怪不得就沒有一個能成事的。”脫歡了然。


    “是啊。”郭康點點頭。


    亞當派一度參加過胡斯派的鬥爭,因為雙方都反對教會堅持的等級製度。尤其是和胡斯派裏的激進勢力“塔博爾派”,確實有一些共同語言。


    塔博爾派主要由波西米亞的貧窮農民和破產小貴族組成,也喜歡集體生活,支持財產公有製,很強調組織紀律,因此戰鬥力也不錯。傑士卡後來的主要支持者,就包括這些人。


    但是,塔博爾派堅持嚴格的一夫一妻製度,在婚姻和愛的方麵比較保守。而亞當派則支持自由戀愛,認為‘貞潔的人不配進入彌賽亞的王國’。他們那個群體生活,顯然也不是塔博爾人理解的那種軍事化的集體生活。因此,雙方的矛盾很快爆發。


    曆史上,一直主張寬容,甚至能團結大貴族的傑士卡,這次一反常態,親自出麵鎮壓了亞當派。他們的一些首領被處決,剩下的人被趕出了塔博爾鎮。因為缺乏戰鬥力,這個派別很快被教會勢力消滅,剩下的人則成了零散的強盜,不成氣候了。


    後世還有人認為,亞當派也是早期的新教源頭之一。這個說法很讓人懷疑,但也可以看出,並不是主張教會改革的人,都是可以合作的對象。有些所謂改革者,比教會自己都讓人難繃。而這,也算這裏的一個特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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