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歡描述的故事,很明顯已經超出了眾人所能想象的範圍。對於這種級別的“財富”,他們已經沒有什麽概念了。


    實際上,這裏大部分人,這輩子就沒見過蔗糖,甚至都不知道莊園是什麽——在羅斯大地上,基本隻有各種非常原始的村社。商業化的種植莊園,對他們來說有點過於先進了。


    所以描述了一通之後,大家對此,可能依然隻有“很有錢”這個概念了。


    弗拉基米爾老爹對此很是羨慕,而瓦西裏等人幹脆不能理解。


    “為什麽要準備這麽多嫁妝啊……”他疑惑地說。


    “嫁妝就是閨女的麵子。”弗拉基米爾嘀咕道:“你姑姑就是因為沒有嫁妝,所以天天被婆家欺負,我們也心虛,沒法說什麽。你妹妹要是一樣的話……哎,我可沒你爺爺那麽心大。等咱爺倆今年打完工回去,再讓她出嫁得了。”


    “你們居然還有心情考慮這東西……”伊戈爾則直接無奈地說:“這說明,你們已經是日子過的挺不錯的了。”


    眾人一時無語。


    他倆能跑到大都,一路活下來,還學會了些希臘語,甚至考慮帶錢回去,這已經是多少羅斯人做夢才敢想的事情了。雖然在這地方,是社會的絕對底層,但在羅斯老家,他們父子也確實屬於能力、運氣都很出眾的佼佼者了。


    “這畢竟涉及到羅馬法裏的問題。”脫歡見他們糾結起來,解釋道:“嚴格來說,最正統的羅馬式的婚姻,隻有三種形式。”


    “第一種是宗教婚姻,雙方在神和祭司麵前宣誓,從而締結婚姻。在古典時代,這是最昂貴也最經典的結婚方式。第二種是買賣婚姻,男方在證人和官吏麵前,花錢或者象征性地買下女方,從而形成婚姻。最後一種是時效婚姻,就是說女人和物品一樣,可以通過長期占有改變所有權。如果占有一年,還沒有人明確反對,那麽婚姻就算成立了。羅馬人早年經常去外麵搶老婆,這個製度就是為了對應這種情況的。”


    “當然,很早之前,這些規矩就慢慢模糊掉了。後麵的婚姻基本都是其他形式了。但是,這幾種早期製度,還是留下不少痕跡。像買賣婚姻就是如此,一直到現在,都有男方向女方家長支付一筆錢,用來購買妻子的方式。”


    “不過,有條件的家庭,會盡量避免這種情況。不但不會索取錢財,還要反過來支付一筆嫁資,嫁資的數額,至少要對得上男方的地位和財富,讓雙方處於大體對等的地位。否則,其他人會嘲笑這個家族已經破落,到了要賣女兒的地步了。體麵些的家長,都是挺看重這種事情的。”


    “原來是這樣啊……”眾人這下聽明白了:“公主的丈夫,肯定也不是一般人,所以才這麽多錢是吧……”


    “是啊,其實要我說,這點錢去對應郭康安達,都有點少了。”脫歡連連搖頭:“他自己倒是不怎麽花錢,但是做的事情太多了。一年光修道院那裏投入的經費都得多少了……”


    瓦西裏朝他爹攤了攤手,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你看,我就說吧,康斯坦丁兄弟結個婚也沒什麽的。”他說:“這都是為了天父的事業啊……”


    這次,其他人也動搖起來。


    大家心裏都很明白,雖然平日裏支持強調戒律,但那說白了就是為了對付貪婪的教士和貴族。如果真遇到這種好事情,通融一下當然是沒問題的。


    不過,一片讚同聲中,郭破奴卻有些慌神。


    “好了好了,別亂傳些有的沒的。”她連忙出來,阻止正聊得起勁的脫歡和眾人:“這是我們郭氏的事情,我們自己還沒說什麽呢。”


    “哎?”這次,哪怕遲鈍一些的人,也多少都有些感覺,她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太著急了。


    “我之前不是說了麽,郭康是我們郭氏收養,來傳宗接代的。大家都知道這件事的。”麵對眾人的疑惑,郭破奴解釋道:“郭氏嫡係這一支,到我這一代,其實隻有我一個人了。他再怎麽說,也不是郭家的血裔。”


    “所以,應對的辦法,是讓他和我結婚。這樣,後代就還是我們家的血親。這樣才是最好的傳宗接代方式。”


    “啊?”


    一眾羅斯人都沒反應過來,連脫歡都吃了一驚,轉頭瞪著她,一幅“你居然這樣”的表情。


    郭破奴被他們看著,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考慮到狄奧多拉那邊已經明說了,這邊再不給出反應,估計就真的沒戲了。


    想到這,她也豁出去了,直接說道:“他根本不是我親弟弟,所以也沒什麽好忌諱的。我父母當時收養他,是在我出生之後。他沒有自己的家族,所以才跟著姓郭,讓大家覺得他是郭氏的長子。不過當初,父母其實就是想要收養一個男孩,將來當女婿的。”


    “原來是這樣麽?”一眾羅斯人都有些困惑,紛紛感慨道:“城裏人的關係真複雜,俺們村裏都沒見過這樣的……”


    脫歡似乎也想說些什麽,不過看了看郭破奴警覺的樣子,還是欲言又止。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伱,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


    由於郭破奴的突然自曝,廣場上一時陷入了奇怪的沉默。連郭破奴自己,都因為一時過於大膽的衝動發言,尷尬得說不出話了。


    “那我讓廚房送點吃的出來,你們要是想等,就在這兒繼續歇著好了。”最後,脫歡隻好打破冷場,說道。


    眾人紛紛向他表示感謝,脫歡便趁郭破奴還在發呆,趕緊離開了這裏。


    他想要找狄奧多拉問問現在城裏的情況,順便趕緊給她說下剛才的勁爆消息。不過,她現在還沒回來。脫歡隻好四下又轉了轉,邊走邊考慮問題。結果,卻正好遇到了行色匆匆的史恪。


    “哎?史大哥,你不是在碼頭麽,怎麽跑這兒來了?”他連忙問。


    “我來打聽下情況的。”史恪說:“碼頭那邊沒什麽敵人,早就安頓好了,現在也沒什麽特別要緊的工作。我安排副官在那兒撈人,自己先回來了。”


    “撈人?”脫歡沒太明白。


    “對,字麵意義的撈人。”史恪告訴他:“本來都好好的,結果競技場那邊突然竄出來一大片市民,跑得到處都是。”


    “我們讓他們冷靜下來,維持秩序,但那些人不聽,到處亂跑。那裏有個棧橋,之前就已經廢棄了,所以一直沒人管,結果好多人一路跑到盡頭才停下,人太多,被擠得掉下去了不少。我們隻好又去撈人。”


    “希臘人又發什麽癲……”脫歡一時想不明白是什麽情況,索性不想了:“算了,你說,有什麽想打聽的啊?”


    “就是……”史恪看了看左右,見什麽人,便壓低聲音,小心問道:“怎麽大家都說,我二妹造反了啊?”


    “啊?誰說的?”脫歡也十分茫然,覺得自己這一會兒的功夫,是不是接收太多信息了。


    “誰都在這麽說!”史恪一臉苦惱:“我之前在海上,帶士兵進行夜戰訓練,剛回來,留守的人就給我說,家裏有人來找我。我問是幹什麽的,他們說,是我二妹造反了,我四堂叔正帶著人去追捕她。他們讓我趕緊也帶人來,幫忙清理門戶,免得回頭被其他家族抓住把柄。”


    “那你覺得有可能麽?”脫歡懷疑地問。


    “當然不可能了。我二妹跟傻子似的,哪有那個腦子去造反啊。”史恪當即搖頭:“我懷疑這裏頭有蹊蹺,就讓親信去應付使者,說我還沒回來,等回到了再說。就這麽把他們先打發走了。”


    “我想搞清楚是什麽情況,但沒多久,太後居然親自跑過來了。”他小聲說:“我那時正躲在小船上——你別給奶奶說啊——我蹲那兒吩咐情況呢,她突然開了。我怕緊急情況下出現什麽誤會,趕緊和後隊幾艘船一起靠上岸,說自己剛回來,問她有什麽吩咐。”


    “她給我說,王氏有人聚眾進行邪教活動,意圖謀反,和康老弟他們已經起來了。我們家也有人參與進去。有人可能是被糊弄過去的,有人則和王家的幾個不孝子弟,似乎早有來往,估計脫不了幹係。總之,現在大都打成了一鍋粥,必須趕緊恢複秩序,然後再調查情況。”


    “我感覺情況有點嚴重,就趕緊安排人手,做戰鬥準備了。”


    “現在看,奶奶掌握的信息也不全。”脫歡說:“她提供的消息,未必就是真實情況。我現在還在努力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呢。”


    “當時哪有功夫想這麽多。城裏都能聽見爆炸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以為是岸上的彈藥庫炸了。”史恪搖搖頭:“這種情況下,我覺得還是先聽她的好。反正先把大局穩下來,再細細分析別的事情。”


    “不過,我真的不知道二妹是什麽情況。”他撓撓頭:“太後奶奶離開之後,我先派人去占領了附近高處,然後按她的要求,送炮去了。”


    “結果等我回來,家裏又派來個使者,這回是二堂叔。使者問我之前是不是有人來,說二妹勾結郭公子造反?”


    “我說,之前確實有人說二妹造反,但沒有康老弟的事情。想想都知道,他怎麽可能造反?使者也很讚同。我就繼續試探,問他二妹造反的消息,是不是也是假的?”


    “他卻給我說,二妹造反倒是真的,而且就是在攻擊郭公子。有消息說,我們家裏出了一些敗類,正在勾結王家的幾個家夥,攻擊去維持軍紀的軍團部隊。領頭的,明顯就是我二妹。”


    “啊?”脫歡不知道今天都“啊”了幾次了:“怎麽兩邊都在說她造反啊?”


    “我不知道啊……”史恪一臉無辜:“使者說的很確定,還說公主已經來了,正在召集各個家族的士兵。但是三弟也不相信二妹造反,不願意給她提供士兵。後來還是二堂叔自作主張,把主家執勤的家丁都派了出去,三弟也被公主硬拉過去了。”


    “呃……”脫歡已經搞不清楚情況了。


    “使者的意思是,我最好也單獨行動,一定要打出旗號來。因為我是家裏長孫,隻要我堅定地站在平叛一方,表明態度,後麵的事兒都還有救。”史恪說:


    “反正,全城人都知道,二妹和家裏關係一向不好,家裏幾次想要公開把她踢出去,隻是覺得影響不太好,會讓人覺得我們連個女兒都教不好。再加上她和公主走得近,因此多少有些顧慮,才沒有真的去做。”


    “但是,公主現在都要公開平亂了,估計已經和她撕破臉了,就不用顧慮了。所以,希望我也去幫忙,趕緊去救康老弟,千萬不能讓他出事。然後,把那家夥也抓回來。我爹和二叔都不在,現在隻能指望我了。”


    “那之後呢?”脫歡問。


    “我當時也沒敢動。而且,我手裏確實沒多少兵。相比起來,我覺得還是先執行太後奶奶的任務比較重要。畢竟這個命令是確切的,而且也符合軍事常識。”史恪說:“但之後,我聽到的各種流言就沒停過。”


    “啊?”


    “李家的幾個分家,住在海邊,都跑來海軍港口找我,問我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因為他們聽人說,玄英好像是不知道跟什麽人打了起來,撞破了守夜人的陰謀,發現他們在試圖造反,現在已經火並起來了。據說,就是二妹長期在城裏活動,和他們勾搭的。”史恪頭痛地說。


    “但是,守夜人地位特殊,他們實力也有限,不敢擅自行動。這邊離他們主家不近,而附近兵最多的就是我。他們就來找我,問問情況。”


    脫歡一時也不知道李玄英幹了什麽,隻能也一起抓耳撓腮,想不出來怎麽回事。


    “而且還有更離譜的。”史恪繼續說:“我來這邊的路上,聽人說,小朱家也出事了。好像是我二妹勾結一批法蘭克流氓,想要強搶小朱做丈夫,爭奪大明宣稱的控製權,當真正的武則天。”


    “我覺得這離譜過頭了,但他們說的煞有介事,還說兩邊打的激烈,把那裏的火藥庫都點了,炸的全城都知道。”他比劃了下:“說實話,這個倒是能對應上。但這不是更離譜了麽?”


    “反正,這些事情都半真半假的,我根本分辨不出來了。”史恪看起來頗為困惑:“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


    脫歡確實說不清,隻能讓史恪稍微等一等,他先去問問情況。不過好在,兩人剛說完,回到大門口,就看到狄奧多拉騎馬趕了回來。


    “這些羅斯人還在這兒呢?”她跳下馬,就問脫歡:“哎?他姐也在啊。”


    “你別急著去。”脫歡連忙攔住她。


    “怎麽了?”狄奧多拉問。


    脫歡不知道怎麽說好。現在一堆事情,給她說了,她估計情緒又要失控。但狄奧多拉不知道為什麽,連宮殿都不去,已經自顧自要往郭破奴等人那邊走了。


    脫歡隻好攔住她,給她說了下,希望她有點準備,別直接跟人家吵起來。


    然而,狄奧多拉還是立刻就不高興了。


    “郭破奴,你這波斯人!”她恨恨地罵了句,徑直衝了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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