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頭沒有說謊。


    他的的確確是雲州李四娘的生父。


    那麽疑點隻可能出現在……


    藺伯欽嘴裏泛起苦澀。


    他垂眸不語,顧景同一問胡裕,知道現在的“藺夫人”可能是假,隻是愣了愣,甚至並不覺得意外。


    那麽古靈精怪心思玲瓏的女子,怎會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山野寡婦。


    “佩之,你待如何打算?”顧景同握緊了手中折扇,生怕藺伯欽說出辜負的話來。即便那女子再怎麽心胸寬廣,可她看向藺伯欽的情誼,是做不得假的。


    藺伯欽並未回答。


    他在想,如何查明楚姮的身份。


    是直接去問她,還是……


    藺伯欽心亂如麻。


    在府衙枯坐了許久,他到底是準備回家去。


    夜已深了。


    藺伯欽拾階而上,楚姮已梳洗幹淨躺在床上,手裏卷著一本雜記,正看的哈哈笑。


    她見藺伯欽回來了,頓時驚喜的坐起:“不是說今晚不回來嗎?我都沒有給你留飯。”楚姮說完,便要趿拉鞋去喚濯碧和溪暮,讓她們去廚房弄點兒飯菜,藺伯欽看穿她的意圖,搖搖頭,“不必,我吃過了。”


    “你早說嘛。”


    楚姮嘟噥一句。


    她放下手中雜記,撲過去抱著藺伯欽腰,咯咯一笑,“好幾天沒有回家睡啦,你想不想我?”


    她的生孩子計劃可耽擱不得呢!


    藺伯欽眸光複雜的看著她,心底卻有些許溫暖,他抬手遲疑一下,到底是將她一把攬入懷中,箍的很緊:“想。”


    楚姮笑了起來,踮起腳去啃他下巴,如玉的纖手伸入他衣襟中,自是一番抵死纏綿。


    後半夜,楚姮累的實在受不住,迷迷糊糊睡著了。


    借著淡淡的月光,藺伯欽指著頭,看她瑩白的側顏,精致的鼻梁,不禁彎嘴角苦笑。


    他自詡聰明,竟連枕邊人是不是“李四娘”都看不出來,當初明明是懷疑過的,可為何就對她深信不疑了呢?當真是……天命如此。


    關於她的身份,藺伯欽始終都問不出。


    記得葉芳萱曾說,他夫人武功高強,他便旁敲側擊的試了試,但楚姮不知是不是早有預料,幾乎每次都剛好趨避,讓人看不出破綻。


    正因為讓人看不出破綻,才是最大的破綻。


    她……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單純。


    藺伯欽一早回到衙門,有些失魂落魄。胡裕見他下巴長出了青茬,都沒有修整,不禁歎了口氣。


    他正準備勸慰幾句,就見門外大步流星的走來一個戴鬥笠的灰衣男子,正是馮河。


    馮河是知道“李四娘”是假後,寫信問過蕭琸,但蕭琸知道的很少,並沒有多說,隻說楚姮擅使一柄金絲軟劍。


    藺伯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讓自己的恩人被蒙在鼓裏。


    “金絲軟劍?”


    藺伯欽聽了他的話,不禁怔然。


    這武器,怎這般耳熟?


    下一刻,就見馮河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鋪展在桌麵,“大人請看。”


    胡裕楊臘等人忙湊過頭去,這竟是……


    朝廷的海捕文書!


    楊臘忍不住念出來:“江洋大盜玉璿璣,年方十六,長相美豔,擅易容,性狡猾,武器乃一柄金絲軟劍……”胡裕又接著念:“於建武二十三年,犯下雲州販子案、京城搶奪案、蒲城放火案……共殺害婦孺七名,老者五名,男子十六名,殺人放火,窮凶極惡……”


    “別念了!”


    藺伯欽拍案而起,臉色鐵青。


    他低頭看了眼緝令上的畫像,那女子的眉眼,真與楚姮有兩份相似。


    思及此,他身形微微一晃,旁邊的楊臘忙擔憂的虛扶他一把:“大人!”


    胡裕都快急哭了,他一把將那海捕文書揉成一團:“大人,這肯定是假的,夫人跟這上麵的描述一點兒也不一樣啊!”夫人嬌滴滴的,哪裏窮凶極惡了?殺人放火?根本不是她一個女子做得出來的事兒!


    藺伯欽恍若未聞。


    他握緊了拳,指甲嵌進肉裏也毫無知覺。


    此前的一切疑點,似乎都有了解釋。


    莫名其妙被換掉的海捕文書畫像,突然身死的采花大盜,孤身一人敢去追瘋婦梁秀雲,對碧水寺玉璿璣一案極為重視,還處處為玉璿璣說話……


    因為她冒充了李四娘的身份,所以要殺掉李四娘?李四娘得知此事,才會事先在鞋底放一張紙條,上麵寫“殺我者乃玉璿璣”?


    好像這推斷很合理。


    藺伯欽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他努力平複了一下心緒,將揉成一團的海捕文書一把拂落。


    “馮河,僅憑此,我無法相信你。”


    與他一路走來的是楚姮,他不能……不能懷疑她。


    馮河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我是為你好!這女子心術不正,潛藏你身邊,定是想借大人身份另有圖謀!”他說完,藺伯欽還是冷肅著臉,一語不發。


    馮河是真心為藺伯欽好,也是真心擔憂他。


    任誰枕邊人是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都會避之不及吧!


    他心思一轉,忽而道:“大人!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斷明藺夫人是不是玉璿璣!”


    藺伯欽身形一怔。


    隨即澀然的抬眼,雙手握緊握緊再握緊。


    半晌,才道:“我便信你一回。”


    若楚姮證明清白,他定再不理馮河此人!


    ***


    府衙風起雲湧,楚姮對此一無所知。


    馬上要開春了,她樂嗬嗬買了許多漂亮的布料,準備整理出來,拿到鋪子裏去做衣裳。


    望州的裁縫,手藝可比清遠縣的好多了!


    一陣冷風從窗戶吹進,楚姮撫了撫鬢邊的牡丹花銀釵,將布料疊成四四方方。


    “夫人,大人回來啦。”溪暮撩開門簾,笑著讓出一清冷的人影。


    “你回來的正好!”楚姮立刻起身,把一塊青底暗雲紋的料子拿在藺伯欽身上比劃,摸了摸下巴,“這顏色好看。嗯……不對,應該是我夫君長得好看,穿什麽都好看!”


    她以前說完這些打趣的話,藺伯欽要麽紅了耳根,要麽就笑。


    今日卻愣了半晌。


    楚姮覺得不對勁兒,她抬眼問:“怎麽了?縣衙裏出事了?女屍的凶手……抓到了?”


    藺伯欽聽到她提及已死的李四娘,心頭微微一跳。


    她為何這樣問?


    是抓到了凶手,便可以為她自己頂包脫罪?


    藺伯欽覺得自己這想法很荒謬,或許楚姮根本不是玉璿璣,他竟然懷疑她。


    “姮兒,收拾東西,陪我回清遠縣一趟。”


    “誒?好端端的怎麽要回清遠縣?”


    藺伯欽將早已想好的托辭說出:“楊臘查到了女屍的身份,很有可能是清遠縣的周老女兒。事關重大,所以我準備親自去盤問一番。”


    楚姮對他事事認真的態度已經習慣了,因此並不意外。


    她點點頭:“我也好久沒去見蘇鈺和謝彤彤了,正好跟你一道去看看他們。”


    謝落英臨走,還讓她多看著點兒謝彤彤呢,她搬來望州,怎麽也得給李仲毅和蘇鈺打個招呼。


    說走就走,一切從簡。


    馬車已經備好,楊臘胡裕正坐在馬車上前說話,見到楚姮,兩人對視一眼,忽而都低下了腦袋。


    楚姮莫名其妙,她上前叉腰:“你們怎麽今日不高興?見到我招呼都不打。”


    楊臘還沒找到說辭,胡裕便已經笑咧咧:“夫人,昨晚兒跟衙門裏的兄弟玩牌九,一時忘了時辰,所以今日有些疲乏。”


    “就是就是。”楊臘也連連點頭。


    楚姮“噗嗤”的笑了起來,打趣說:“那待會兒駕車你們可要仔細點兒,萬一把我和你家大人摔著了,可要扣你們的餉錢!”


    胡裕笑著應了。


    垂下眼簾,卻是微不可聞的歎了歎。


    但願菩薩保佑,他家玲瓏剔透的夫人,千萬不要是罪大惡極的玉璿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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