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藺伯欽立刻將其帶去停屍房,揭開白布,露出女屍麵目:“她是李四娘?”


    老伯見得,頓時哭的捶足頓胸:“女兒啊!我可憐的女兒啊!你不是嫁來望州做縣令夫人了嗎,怎會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啊!”


    藺伯欽臉色愈發陰沉了。


    他凝視著老伯,厲聲道:“你說死者是你女兒,可有證據?”


    老伯老淚縱橫,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隨即指著屍體蓋著的雙膝:“我女兒左右雙膝都長著一顆紅痣,極為對稱,大人不信,可以查驗。”


    胡裕立刻與劉仵作一起掀開女屍褲腿,果不其然,左右膝蓋上都有紅豔豔的一點。


    “大人……這女屍,還真是李四娘!”


    劉仵作驚駭道。


    “空口無憑。”


    半晌,藺伯欽才從齒間逼出這幾個字。


    那老伯怔然,隨即慌忙從懷中掏出身份文牒:“大人可以過目,這是草民的文牒,上麵還蓋著雲州府衙的公章呐!”


    在大元朝,偽造公章是砍頭的死罪,誰也不會為了汙蔑他人,下這麽大的手筆。


    藺伯欽接過文牒仔細看了數遍,到底是“啪”的一聲合上,扔給老伯,並不答話。


    心底已經亂成一團。


    老伯看了眼女屍,哭的更凶了,他哽咽道:“半年前,我是親自把女兒送上的前往望州的花轎……對了,藺大人,你可記得你讓一名叫‘楊臘’的捕頭暫代接親?我與楊臘有過一麵之緣,還給他封過十文錢的紅包,你把他找來,他是你屬下,一定不會撒謊!”


    藺伯欽眉峰一跳:“楊臘不在望州。”


    “那……楊捕頭什麽時候回來?屆時草民的身份,一問便知啊!”


    藺伯欽沉下臉,隨即道:“在楊臘回來之前,便請你暫居府衙,以備本官隨時傳喚。”


    老伯誠惶誠恐的應下。


    藺伯欽一語不發的走向後堂。


    胡裕見狀,心底有些焦慮,他快步上前問:“大人,你莫不是真相信這老兒的胡說八道吧?夫人怎麽可能會是別人冒充的?”


    藺伯欽麵沉如水,沒有回答。


    他心頭有些亂。


    胡裕又忙道:“大人,即便夫人是假冒的又怎樣?她沒作奸犯科,沒殺人放火,難道就因為她不是真的李四娘,你就不要夫人了嗎?”


    聞言,藺伯欽猛然停住腳步。


    關心則亂。


    他竟沒有想到這層。


    楚姮與他一路走來,相識相知,縱然她不是真的李四娘,是張四娘,王四娘,那又怎樣?他喜歡的是她,不是名字。


    思及此,藺伯欽的表情緩和了些。


    就算楚姮是假冒他夫人,最多不過是個貧苦的姑娘,想找一良人生活過的安逸些。她會武功又如何,不是李四娘又如何,隻要沒有觸碰本朝律法,觸碰為官底線,他都可以視若無睹。


    ***


    整整三日,藺伯欽都沒有回家。


    楚姮拖溪暮去打聽,溪暮也直說藺伯欽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


    楚姮想著李四娘之死,這些天都有些惴惴不安,她於是做了些羹湯,便準備帶去府衙給藺伯欽嚐嚐。


    如今已是初春,但天氣還頗寒冷。


    楚姮裹緊了春衫,挎著食盒,才登上府衙的階梯,便見迎麵走來一五十上下的老頭兒。


    老頭穿著灰撲撲的厚棉襖,整個人十分臃腫,走路搖搖欲墜,感覺他下一秒就會摔個大馬趴。豈料剛升起這個想法,那老頭便踩到路邊積雪,腳下一滑,眼看要摔在地上,楚姮快步上前,將他扶住:“老伯,你沒事吧?”


    老頭看著楚姮,瞳孔猛然一縮。


    他身軀似乎有些僵硬,但很快,他就看向了楚姮背後,低聲道了句:“……大人,你看……”


    “李老伯,請你暫且離開。”


    楚姮驀然回頭,就見藺伯欽站在身後的廊簷下,不知是不是幾日未見,他顯得有些消瘦,眼下也有淡淡的烏青。


    那老頭指了指楚姮,急道:“大人,可是……”


    “我讓你退下!”


    一聲嗬斥,老頭和楚姮都嚇了一跳。


    那老頭無奈的看了眼楚姮,到底是轉身從圓景門離開。


    “夫君。”楚姮皺了皺眉,走上前問,“那個老頭是誰啊?你怎麽對他一點兒也不待見?”


    她揚起臉,精致的眼裏滿是天真和疑惑。


    日光下,她的肌膚細膩雪白,好似吹彈可破。


    藺伯欽眸光微微閃爍,他抬手,撫了撫楚姮的眼睫:“沒什麽,你不必問。”


    這幾天,藺伯欽也仔細想清楚了,不管她是不是李四娘,都無所謂的。隻要她從實交代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姮兒。”


    藺伯欽看著李老頭離開的方向,“你有沒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楚姮心底一驚。


    她麵色卻十分平靜,沉聲道:“我就算瞞著你什麽,也是為你好。”語氣一頓,她忽而笑道,“就像上次買蜂蜜,望州要賣二兩銀子,我卻跟你說的一貫,就怕你知道蜂蜜太貴不肯吃我給你做的糕點。你看,這事兒我瞞著你,你少生氣,也算是為你好呀!”


    藺伯欽沒想到她會如此解釋。


    他低低一笑。


    “無妨,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我俸祿雖然不多,但養你綽綽有餘。”


    楚姮聽到這話,也笑了起來。


    她出宮的時候,可帶了不少銀子呢,這些銀子怕是花一輩子也花不完。然而這時,藺伯欽忽然收斂笑容,問:“那你此生可做過什麽錯事?”


    什麽……殺人放火,越貨行騙的勾當?


    他語氣有些嚴肅,讓楚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能做什麽錯事啊?”楚姮還沒反應過來,她想了想,“小時候偷了母親的釵子,算不算錯事?”


    藺伯欽還未開口,楚姮又忙道:“我現在已經改了,再也沒有偷人家東西,而且後來也把釵子還給了我母親!”那是突厥使臣進貢的釵子,母後當時滿皇宮的找,她敢不還回去嗎?


    她挽著藺伯欽的手臂,抬起眼,眨了眨:“這麽多年,我真的從未再做過錯事。”


    藺伯欽抬手,揉了揉她發頂。


    好,他相信她。


    她沒有做錯事,那就都可以原諒。不能違背朝廷律例,不能草菅人命,是他的底線。


    他甚至可以容忍她……欺騙自己。


    騙他的身,騙他的心。


    便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馬蹄聲,藺伯欽帶著楚姮走過去,卻見楊臘和顧景同正在照壁栓馬。


    “大人!”


    楊臘和顧景同見得他,忙大步跨上台階,神色有些無奈。


    “如何?可查到女屍身份?”


    楊臘搖搖頭:“並未,尋遍望州幾個鄰近縣城,都沒人走失婦人。”


    楚姮聽到這話,鬆了口氣。


    顧景同見到楚姮,搖著扇子上前問:“藺夫人,聽說你上次見到那女屍,被嚇著了?”不等楚姮回答,他又笑嘻嘻說,“怎麽變得如此膽小?我記得你以前膽子可是很大的!”


    楚姮瞪他一眼:“要你管?”


    一旁的藺伯欽,聽到顧景同的無心之言,卻是微微怔了怔。


    是了,楚姮以前膽子很大的,她甚至敢去在雲氏嘴裏掏出殘留的劇毒,可為何見到一具死去七八天的女屍,那天會如此失態?難道……是因為她認識那女屍,知道女屍就是李四娘?


    藺伯欽握緊了拳頭。


    楚姮還在和顧景同鬥嘴,他卻覺得腦中有些渾渾噩噩。


    “姮兒,我有事與楊臘顧大人商談,你先回去。”


    “哦。”楚姮朝顧景同做了個鬼臉,扭頭問,“你呢,晚上回家嗎?”


    聽到“家”這個字眼,藺伯欽覺得心頭微暖,他看了眼楊臘,搖搖頭:“不了。”


    楚姮不高興的嘟噥了幾句,隨即又依依不舍的看他一眼,才轉身離開府衙。


    顧景同用折扇有節奏的敲著掌心,不知為何,他覺得今日藺伯欽有些奇怪。他心底藏不住話,便問了出來。


    藺伯欽並未立刻回答。


    他看向楊臘,而是問:“楊臘,當日你去雲州接親,可有見到夫人的真容?”


    楊臘沒想到藺伯欽會問這個,他還以為會問查到什麽線索呢,頓時撓了撓頭,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見過啊,在客棧。”楊臘努力回憶,“就快到望州的前兩天,那霍大人在客棧盤查江洋大盜玉璿璣,我誤闖了夫人的天字一號房,見過夫人的真容。”


    嗯,一身嫁衣的夫人,特別好看!


    藺伯欽眼睛不禁眯了眯:“江洋大盜玉璿璣?”他語氣一凝,“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原原本本,從實告知我。”


    楊臘雖然奇怪,但到底沒有隱瞞。


    藺伯欽聽後,心下稍安。


    既然楊臘見過李四娘真容,那便一定是楚姮了。莫非,那老頭在說謊?


    他給胡裕使了個眼色,不多時,胡裕便把李老頭帶了過來。


    藺伯欽正想問楊臘可認識此人,就見楊臘一拍大腿,上前和李老頭十分熟絡的樣子:“李老伯!你什麽從雲州來了?莫非是來看望夫人和大人的嗎?”


    “楊捕頭!楊捕頭!還真是你!”李老頭高興的幾乎快跳起來,他看向藺伯欽,焦急的說,“你快給大人解釋解釋!”


    藺伯欽渾身一僵,看向楊臘:“你認識他?”


    楊臘一臉莫名其妙的反問:“大人不認識他?他是你嶽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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