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頭年事已高,不可能帶去清遠縣衙記錄口供。


    楚姮並顧景同楊臘連夜返程。


    三人坐在馬車上,好半晌都沒有互相交流。


    天邊懸著幾顆星子,明月半輪。楊臘覺得太過安靜,他甩了甩馬鞭,率先問道:“夫人,顧大人,你們覺得這張老頭說的話可信不可信?”


    顧景同微微擺首:“姑且當他說的是真話,但其中有很多疑點,我沒懂。”他想到之前和楚姮的對視的那一眼,忙道,“張老頭說朱氏棺蓋打開時,已挺著大肚子,可李仲毅確定送靈之前朱氏已經娩出死胎,這點蘇梅也證實過,他們當中,到底誰在說假話?”


    楚姮皺了皺眉:“假設,他們說的都是真話,那怎樣才會發生這種情況?”


    顧景同摸著光潔的下巴,分析道:“可能天氣太熱,朱氏屍首腐敗?”


    “拜托,蘇鈺出生在冬天,朱氏死的時候天氣絕不會熱。”楚姮白了他一眼,還縣丞呢,一點兒都沒藺伯欽聰明。


    楊臘這時一臉神叨叨的插話:“我聽老人說,有的屍體也會懷孕,會不會……”他扭頭一看,楚姮和顧景同一臉看傻子的眼神,頓時把剩下的話咽進肚子裏。


    顧景同掏出扇子敲了敲額角,歎說:“我總覺得遺漏了什麽關鍵信息,但這會兒卻想不到。”


    楚姮沒有接話。


    因為她也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


    三人第二天中午才趕到清遠縣。


    楊臘和顧景同去找藺伯欽匯報消息,楚姮也跟了過去。


    藺伯欽桌上的蠟燭已經燃到底了,麵前擺著一張紙,密密麻麻的寫著案發經過和人物。他就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愁眉緊鎖,眼下發黑,看起來極其疲憊。


    “你昨夜又沒好好休息?”顧景同走上前,歎了口氣,“你就是這樣,一有什麽事兒,非要透支自己的身體才肯罷休。我們昨晚連夜趕路,至少還都在馬車裏合過眼。佩之……我真不知怎麽說你才好。”


    藺伯欽下意識掃了眼門邊的楚姮,薄唇緊抿,沒有說話。


    他答應讓楚姮去德莊村,楚姮還挺開心。想著兩天一夜沒見過他了,便抬手打了個招呼:“你吃過飯了嗎?”


    豈料藺伯欽這次連看都沒看她,一直垂眸。


    楚姮心底不樂意,本想跟他吵嘴,剛張開唇就見藺伯欽突然低頭,擰著劍眉,抬手不停揉太陽穴的位置。


    顧景同忙給他倒了杯熱茶:“你看你,每次不休息好就會頭疼。”


    藺伯欽揉了會兒才好些,他沉吟道:“不妨事,說一說在張老頭那兒聽來的消息吧。”


    顧景同知他記掛案情,便也沒有婆媽,給他事無巨細的講述。楚姮站了一會兒,見藺伯欽理都不理她,心底無名火起,扭身便走。


    這些天她也不輕鬆,在看過蘇鈺之後,便回藺府好好的補了個覺。


    等她醒來,天邊已是霞光漫漫,紅的刺目,嬌豔似火。


    “夫人,起來吃點東西吧。”溪暮端著托盤進屋,細心的將她從床榻扶起。


    楚姮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腦袋,用帕子洗了把臉,便坐在桌邊。才吃了沒幾口,濯碧采了一束茉莉跨步進屋,帶來一陣沁人花香。


    濯碧將茉莉插進青花纏枝紋梅瓶,擺弄著道:“夫人這些日子都沒休息好,聽聞茉莉花安神,我專門去花市買來的。”


    楚姮聞言微微勾了勾唇角:“濯碧你可真貼心。”


    濯碧扭頭過來,笑著道:“夫人你別誇我,我不好意思。”她拿了把剪子,修剪茉莉花的枝葉,“對了,我方才從花市回來,看見胡捕頭帶著一個人飛快往縣衙去,聽說跟朱成業一家的案子有很大的關係。”


    “那個人是誰?”楚姮忙追問道。


    畢竟關係到蘇鈺,她現在一心想著這個案子。


    濯碧皺眉,遲疑道:“胡捕頭神色匆匆,我也沒問……搞不好就是凶手。”


    她這話提醒了楚姮,楚姮當下一口喝完稀粥,便急急忙忙往縣衙去。


    路過街邊醫館,徐大夫正在門口藤椅上坐著打瞌睡。


    楚姮不知怎麽,突然就想起藺伯欽在書案前揉太陽穴的動作,他沒休息好,腦袋疼,看起來病懨懨。這幾天藺伯欽都沒跟她吵嘴,對她愛搭不理的,說不定就是因為身體疲倦,頭疼困乏。


    以前宮裏有個小太監就是這樣,從早到晚都在做事,忙得跟陀螺似得,結果某天突然猝死。太醫一驗,說是過勞導致,最後查出來,是因為受其他太監的欺壓。欺壓他的太監得到了懲罰處置,而這個小太監的命卻再也回不來。


    藺伯欽可別過勞死了。


    思及此,楚姮大步一邁,已經走進了醫館。


    待徐大夫問她哪兒不舒服,她才有些尷尬的道:“不是我不舒服,是……藺大人。”


    徐大夫了然笑笑:“夫人關切大人,是應該的。”


    楚姮幹笑附和,指了指腦袋:“這些天他事務繁多,一直沒好好休息,看樣子無精打采,頭還經常痛。”


    徐大夫點了點頭,轉身就去藥櫃給她抓藥,一邊將藥材上稱,一邊說:“今時之人,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這些病症我見得多了,將藥拿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連喝三日,藥到病除。”說完,他便取來油紙,將藥材一一包好。


    楚姮等候徐大夫包藥,一時無聊,便東看西看。


    正好看到街角站著一個侏儒。


    那侏儒是此前杜嬌嬌的送靈人,曾經溫蘭心在世的時候,還給她說過,別看侏儒其貌不揚,人家在清遠縣辦白事很出名。


    徐大夫包好藥材,卻見楚姮盯著一個侏儒看。


    順口就說:“那人叫錢高,別看長得矮,那一張嘴巴可會說了,圓滑的很。他十幾年前在我醫館裏當過藥童,可惜總愛搬弄是非,唆使其它藥童關係不和,我實在不喜歡,就將他辭退了。”


    楚姮扭過頭,驚訝道:“我還以為他一直都是幹白事的。”


    “嗯,好多人做白事都找他。”徐大夫說到這裏,皺了皺眉,“前些日他突然不做了,鋪子也打了出去,說要去鄞州投奔親戚。但不知為何,這會兒又回來了。”


    楚姮接話道:“興許是還有什麽東西沒拿?回來看看朋友?”


    “也有可能。”


    徐大夫將藥包串好,遞給楚姮,“三錢銀子。”


    楚姮付了錢,接過藥材,轉身又看了眼街角,卻已經沒了李高的身影。


    她提著藥,趕到縣衙,三堂後麵沒人,顧景同楊臘等都不在。


    楚姮攔下一個衙役,問:“藺大人在何處?”


    衙役見是她,忙答道:“回夫人話,方才送靈之一的汪化元找到了,藺大人他們正帶去刑房詢話,才去不久,夫人也去瞧瞧吧。”


    這些衙役已經摸清處了他們縣夫人的脾氣,那就是好熱鬧。


    果不其然,楚姮對他說了句多謝,急匆匆的去了刑房。她抵達刑房門外,就聽顧景同在那厲聲嗬斥:“你休要胡說八道!”


    “大人,我真沒有胡說!”


    楚姮趴在窗戶上往裏瞧,就見一個幹瘦穿著灰麻布衣的中年小眼男人,在那跪地求饒:“即便你給我上刑杖責,草民的話,也不會改變。蓋棺時,我和柯誌喜、曾紅才、魏高、李仲毅都在,十隻眼睛都看著,那朱氏肚子分明就是癟的!”


    這時柯誌喜也說道:“顧縣丞,此事當真。”


    李仲毅在旁點頭:“我還親自給亡妻穿的壽衣,汪化元沒有撒謊。”


    顧景同蹙眉,掃了他們一眼,冷道:“可張老頭他發誓,看到朱氏的肚子挺起,這又作何解釋?”


    “張老頭神經兮兮,他的話……”汪化元看了眼顧景同的神色,沒有繼續說。


    藺伯欽在旁聽了半晌,他這才上前一步,問:“汪化元,事發當日,正是你們回清遠縣的時候。途中,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的聲音本就很溫潤,但因為疲憊,略顯低沉,此時聽來極有磁性。


    楚姮偷偷看了眼他的側臉,呼吸微微一窒。


    汪化元低著頭,想了半天,才說:“當時老柯因為瞎了眼,我忙著照顧他,並未發現什麽不對勁……倒是曾紅才和魏高,兩人從去的路上就一直在交頭接耳,嘀嘀咕咕,我看那兩個有重大嫌疑。”


    柯誌喜皺了皺眉,出言仗義言辭:“曾紅才和魏高本就關係好,他們說悄悄話也惹你懷疑?再說,魏高還因為身體不好,中途就回了清遠縣。人家怕咱們三個抬靈不方便,專門自掏腰包找了個身強力壯的胖子幫忙,你轉頭就往人家身上潑髒水,也太不義氣了!”


    “別生氣別生氣。”汪化元攏著手賠不是。


    李仲毅對蘇鈺道:“你這位柯叔叔,人就是耿直。”他估計想到兩人關係不再如往昔,又長長的歎了口氣,“耿直的過頭。”


    站在窗外的楚姮卻似乎想到了什麽。


    她記得張老頭說過,抬靈的有兩個瘦子,一個瞎子,一個胖子。瞎子很明顯是柯誌喜,其中一個瘦子是汪化元,另一個就是曾紅才。本以為胖子是魏高,卻不料是魏高請的不相幹的人。


    魏高半路離開,那他肯定不會出現在十裏灣。


    腦海裏似乎閃過了什麽片段,但轉瞬即逝。


    藺伯欽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塊兒,他蹙緊了眉,問柯誌喜:“魏高在你瞎眼後返回的清遠縣?”


    柯誌喜愣了愣,道:“在我瞎眼之後。”


    藺伯欽轉頭便問楊臘和胡裕:“魏高此人現在何處?”


    “並未找到。”


    楊臘將所得線索稟報,“一早就給府衙發了文書,在清遠縣內更是翻得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一個叫魏高的。”


    便在此時,汪化元突然插話說:“魏高之前隨母姓,後來好像改名了,叫錢什麽來著……”


    楚姮腦子裏的疑點瞬間全部解開,她瞳孔一縮,頭皮發麻,脫口便道:“叫錢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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